看見孫媽媽喜形于色，沉香上牙碾著下牙，幾乎就要開口罵人。

　　歸月冷冷地瞥了沉香一眼。

　　沉香明白這是讓她噤聲，不要在外人面前嚷嚷，便順從地緘口，把一口惡氣又吞回了肚子里。

　　反正東西不是她偷的，沉香倒不怕嚴查，何況歸月昨夜已將鐲子賞了她，便是真的弄丟了，也不過是少了份賞賜而已——歸月口中“自己擔(dān)著，不給補缺”，應(yīng)該就是這個意思。

　　沉香一身正氣站在那里，只等著孫媽媽稍后出丑。

　　李媽媽是個人精，早在今日之前便看出孫媽媽滿腹的怨氣，也知道歸月寵著沉香。

　　她留心觀察幾人，見沉香一臉的怒氣，便知方才孫媽媽在屋子里先鬧過了。

　　至這鐲子去了哪里，她倒是有些疑心孫媽媽賊喊捉賊。

　　李媽媽心中感慨：果然是個老媽媽！辦事較小丫頭周全很多，這膽子也真夠大的。

　　偷偷看歸月時，卻見歸月朝沉香使眼色，示意她不要開口。

　　李媽媽略尋思了片刻，心中愈發(fā)清明。

　　歸月定有自己的主意，眼下不過是借題發(fā)揮罷了，找不找鐲子還在其次。

　　想必讓她帶人來幫著翻，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抑或是給今日之事做個見證。

　　遮錦園的這些姑娘，一個個的本就不缺銀子，誰會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這些人來到遮錦園，又有哪個真是為了銀錢呢？說到底，這遮錦園里頭的人，嬌鸞、涼夕等人倒還罷了，住在二樓的都是降了身價來的。而她們之所以愿意舍了外頭大把的銀子，在李媽媽看來，就是為了結(jié)識某個公子哥，想要尋個長長久久的出路靠山。

　　三四兩金子，莫說歸月，便是在綴玉、羅歡也能拿得出來，對于歸月來說更是不算什么。

　　素日里歸月又是極大方的，今日卻忽然要查……

　　李媽媽東想西想，越尋思便越覺得這里水深。

　　孫媽媽沒留神旁人，還兀自嚷著：

　　“這不是怪事么？遮錦園里頭有值夜的，有巡夜的，外人是進不來的，更不用說上這東樓二樓，到‘定春風(fēng)’里頭摸東西了。沉香姑娘，你到底將鐲子收在哪里了，你倒是好好想想��！”

　　這話可有意思！

　　沉香冷哼了一聲，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

　　歸月面無表情地看著孫媽媽。

　　她倒也疑心是孫媽媽偷了鐲子。只是孫媽媽雖好財，卻不會眼皮子淺到要貪那么點金子。若果然是孫媽媽，怕是準備好要栽贓沉香，已經(jīng)做足了全套了。

　　歸月在心里盤算了一番，便請李媽媽幫著查清楚。

　　“并非我小氣，非在乎那幾兩金子不可——只是媽媽也瞧見了，如今‘定春風(fēng)’里鬧成這樣，鐲子的去向勢必要查清才好，免得日后生事�！睔w月微笑著對李媽媽道，“這事倒不必勞煩蘇大管家，國公爺和世子爺哪里也不敢驚動，東西就是昨日夜里丟的，問巡夜的或許會有端倪。”

　　李媽媽笑著答應(yīng)。

　　歸月遂請她自便：“若有什么話要問我屋里人，抑或想要問我，媽媽只管打發(fā)人來就是——此事便勞煩媽媽了。”

　　“娘子不怪罪，便是娘子的恩德，可不敢說什么勞煩不勞煩的話�！崩顙寢尶蜌饬藘删�，辭別了歸月。

　　才剛下樓，李媽媽便喚人來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讓人速速去知會蘇庸，她自己則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查起案來。

　　待李媽媽走后，歸月便讓孫媽媽先回自己屋里。

　　“我有話要跟沉香說�！睔w月語氣淡淡的。

　　孫媽媽“哎”了一聲就走，心里愈發(fā)高興。

　　這是給沉香臉面，不想當著旁人的面揪出她來吧？或許姑娘私下里和沉香聊聊，沉香口一松，就要招供了呀？即便不是沉香偷的，這錯她總不能不認罷？一旦沉香認了錯，姑娘想再護著她也難。

　　孫媽媽嘴角忍不住上揚。

　　也不知那個小蹄子會否會被攆出去。

　　就算歸月礙著情分不攆人，沉香以后的日子也不好過吧？至少對她不會像從前那般寵信了。以后歸月再把事情交給沉香，也是萬萬不能放心的。

　　這樣一來，沉香走與不走，也就沒兩樣了。

　　孫媽媽越想越開心，腳下輕快了許多，宿醉也基本退去，就差哼著曲兒往回走了。

　　可憐她全不知道，那鐲子歸月已經(jīng)賞給沉香了。

　　“定春風(fēng)”里，歸月讓沉香先倒杯茶，再好好翻翻梳妝臺上下。

　　沉香依言細細找了一遍，卻也和孫媽媽一樣一無所獲。

　　“你方才說孫媽媽四處亂翻來著，你現(xiàn)就去把她翻過的地方再查一遍。”歸月輕嘆了口氣，無奈道，“并非我疑心她，一來她好容易盼到這日，許是一時高興過了頭，極易看漏了什么；二來她心里急著捏你的錯，未必翻得認真。再者說，就是她把東西藏了也未可知�！�

　　沉香抿著唇點頭。

　　她先把孫媽媽翻過的箱籠細細找過，又將博古架上的瓶子、盒子一一查看，始終找不見那兩只鐲子。

　　歸月皺緊了眉。

　　沉香咬了咬唇，輕聲認錯道：“都是奴婢的錯，昨夜沒好好收著那鐲子，這才鬧出這件事來，教姑娘煩心了。”

　　歸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沉香怔住，以為歸月急糊涂了。

　　看沉香那副著急的模樣，歸月忍不住搖頭，輕笑道：

　　“那鐲子值幾個錢？我這屋里的東西，除了那柄吳粵劍，旁的都算不得什么，便是有人心大手大，把我的妝奩整個兒搬了去，我也不會心疼一分�！�

　　“可姑娘方才皺眉，又是為何？”沉香不解道。

　　歸月微微一笑，接著又不禁嘆了口氣，道：

　　“我并非心疼那金子，只是頗有些舍不得與孫媽媽的情分罷了。她好歹照顧了我這么些年，只是她如今愈發(fā)愿意替我做主，人又愈發(fā)小氣，偏又十分愛財，我也不敢留著她在身邊了。她今日想要鬧，對我而言卻也是一樁好事，正可以送她出去。”

　　沉香眼珠亂轉(zhuǎn)，不知孫媽媽究竟犯了什么忌諱，生怕自己哪天犯錯，歸月也趁機打發(fā)了她。

　　歸月一看便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沉香跪下！”歸月冷冷道。

　　沉香心中一慌，“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低著頭苦苦回憶自己的錯處。

　　“可知錯在哪里？”歸月沉聲問。

　　沉香將素日多嘴、淘氣、好事、馬虎等等都說了，歸月只說不是，把沉香弄得愈發(fā)糊涂了。

　　她憋了片刻，只好坦承說不知錯在哪里。

　　歸月嘆道：

　　“我讓你跪，你便跪，還認真去尋自己的錯處，這便是你與孫媽媽的不同之處�？蓱z你這丫頭，竟連自己的好處也不懂，還敢疑心我要連你也輕易打發(fā)了，罰你跪并不冤往你罷？”

　　沉香胸口一脹、鼻子一酸，眼淚立即落了下來。

　　歸月也不安慰她，由著她哭了半天。

　　等沉香哭累了，歸月才又訓(xùn)斥她幾句“不可如此揣度”之類的話，又安慰沉香，將她實在的好處夸贊了幾句。

　　沉香心中愈發(fā)感激，面色也堅毅了幾分，竟像要立即為歸月赴湯蹈火一般。

　　歸月又覺憐惜，又覺好笑。

　　說到底，她要做的事太重要，身邊的人總要可靠才行。

　　像孫媽媽那樣的人，若只為利而聚自然無可挑剔，可洗冤平反的大事，卻是托付不得的——如今不過是沉香略出了風(fēng)頭，孫媽媽就如此沉不住氣，連沉香也要算計，倘若以后知道了歸月的出身和目的……

　　可是絕對靠不住的。

　　孫媽媽回到自己屋中呆著，等了半個多時辰也不見歸月那邊叫她，隱約覺得哪里不對頭。

　　她喚了個小丫頭進來，打聽李媽媽那邊的動靜。

　　聽說李媽媽還在四處翻查，孫媽媽心中便開始著急，趕忙就出門去，想要給李媽媽打下手，幫著一起捉賊拿贓。

　　剛出門便險些撞到人。

　　“哎��！”孫媽媽被撞個踉蹌，不禁嚷了一聲，“這是急什么呢？”

　　那小廝名喚壽喜，手里抱著裝魚食的盆子，竟比孫媽媽走得還急。

　　“孫媽媽！”

　　壽喜也險些跌倒，抬頭看過才知道是撞了孫媽媽，趕忙乖巧地低了頭，行了個四不像的禮。

　　孫媽媽心里正著急，本不愿多說，可瞥見壽喜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她倒不好意思抬腳走人，便胡亂安慰道：

　　“不妨事，只是你以后要當心，不可莽莽撞撞的�？熳甙�，我還有事！”

　　“多謝媽媽�！�

　　壽喜仍舊低著頭，快步離了這里，往園中小池塘那邊去了。

　　孫媽媽看著壽喜的背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似乎有個要緊的事，她卻想不起來了。

　　及到了李媽媽那里，見果然沒翻出賊贓，孫媽媽愈發(fā)不安了。

　　還真應(yīng)了那句“夜長夢多”的話么？

　　如此想著，孫媽媽便開始給李媽媽等人出主意，又說讓人把上夜的和巡夜的一并叫來，問兩遍就知道是否有人撒謊了。

　　李媽媽見她過來，態(tài)度一如往常熱情，對孫媽媽的意見卻不置可否。

　　她不過拖著時辰等蘇庸的回復(fù)罷了，還沒到真要拿人審問的地步。

　　很快地，蘇庸那邊就傳過話來。

　　李媽媽特意躲到一旁聽回話。

　　“大管家說，全看歸月娘子的意思，要審便審，府上老人的面子也都不用給。”來回話的小廝低聲道，“稍后國公爺會讓世子爺親自過來代為賠罪。”

　　李媽媽聞言只覺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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