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皮畫
赤鬃上的薛燦笑看嘰喳的這兩人,調(diào)轉(zhuǎn)馬身直往皇宮而去。
皇宮
天下第一府的小侯爺進宮,連見慣大場面的宮人都忍不住多留意著,薛燦原本就生的高大俊武,裹身的錦服繡著精致的鷹紋,更顯出深藏不露的奢華。他眉間淡漠,踏出恢弘的皇宮,眼睛都沒有多看半分,闊步走在紅磚鋪成的宮道上,每一步都穩(wěn)重有力,昭顯出紫金府寵辱不驚的非凡氣度。
宮里最老道的公公,看了眼便小聲對旁人道:“這位薛家的,是個真正的人物。”
薛燦孤身進宮,身邊連個隨從都沒有,公公又道:“這就是名門大戶的氣魄了,明明是一個人,倒像是身后跟著千軍萬馬一般,你們感覺到劃臉的風聲沒有?”
一眾小宮人小雞逐米似的點頭,目送著薛燦的背影,嘴里發(fā)出嘖嘖的聲音。
軒轅殿是殤帝周綏安召見親貴大臣的地方,薛燦到時,殿上還有幾個人在,有兩人薛燦是認識的,大太保戚少鑾,大理寺少卿關(guān)懸鏡,還有幾人,雖然不認得臉孔,但看著官服也能猜出,穿青灰色袍子的是大理寺卿孟慈,藍袍繡花紋的該是掌管周國府庫的掌事金祿壽,除了這幾位男子,還跪著一位穿白色喪服的中年婦人,婦人肩膀聳動,不時用衣袖掩面,發(fā)出低低的抽泣聲。
薛燦有數(shù),殤帝不過把紫金府看做一個取之不盡的錢倉,明上封侯,卻是毫無實權(quán),不得重視的侯爵,召小侯爺薛燦覲見,大殿上居然還留著一個啼哭的婦人。
如此看來,紫金侯和辛夫人上京時,一定也受了不少委屈。
殤帝周綏安已經(jīng)年近五十,但常年的縱欲無度讓他看起來老上許多,鬢角灰白,氣色晦暗,一雙發(fā)黃的凹目閃著荒淫的神色,殿上女子哭著,殤帝的喉嚨還動了一動,眼珠子像是要穿過她的喪服一般。
眼前枯瘦如柴的黃袍男人,就是下令伐姜,蹂/躪自己母親的周國觴帝。
薛燦單膝跪地,俯首道:“紫金府薛燦,叩見皇上。”
殤帝應(yīng)也不應(yīng),啞著嗓子對那女人怪聲道:“宋夫人,你哭得朕的心都亂了,有什么都起來說話,朕一定會答應(yīng)你,擒拿殺害宋太傅的兇手,將他千刀萬剮給你泄憤,可好?”
見薛燦還跪著,關(guān)懸鏡抱拳道:“皇上…薛小侯爺來了。”
“噢…”殤帝發(fā)出聲響,凹目掃向薛燦,饒有興趣的上下看了看,“你叫什么?薛…薛少安給你起了個什么好名字?”
——“薛燦。”薛燦不卑不亢。
“薛燦…”殤帝重復(fù)了聲,“一個燦字,用意為何?”
關(guān)懸鏡瞥看薛燦,薛燦挺起背,笑了笑道:“烏金耀眼,燦如星辰,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殤帝仰頭大笑,擊掌道:“有意思,戚太保,薛家這人,可比薛少安那個病央子有意思的多。好一個薛燦,起來說話。”
關(guān)懸鏡放下心,對薛燦點了點頭,薛燦站起身,恭敬的站到關(guān)懸鏡身旁。殤帝眼睛又流連到哭婦身上,口中胡亂道:“你爹,身子可好?”
——“爹這兩年身體康健,多謝皇上惦記。”
殤帝笑了聲,“朕惦念薛家的烏金呢,薛少安,把冶金之術(shù)教給你這個兒子了么?”
薛燦點頭,“說到冶金,我阿姐才是其中高手,爹在礦堡時,還要常常帶她去,阿姐也教了我許多。”
——“朕也聽說薛瑩貌美,可惜被燒焦了半邊臉。”殤帝面露憾意,“女子容貌,可是千金萬金也換不來的,真是可惜。”
觴帝渾濁的眼珠子定看薛燦的臉,枯皺的眼皮眨了眨,看向戚太保,啞著聲音道:“朕盯著薛燦久些,怎么覺得...這張臉有些面熟?太保幫朕想想,他長得到底像誰。”
戚太保斜看薛燦,撫須道:“辛夫人,薛燦和養(yǎng)母親近,連長相都變得有些相似。”
“噢。”觴帝眨巴眼又細細看了看,“眉眼輪廓確實有幾分相似。”觴帝憶起辛婉雍容美艷的相貌,吞咽著喉嚨目露迷色,“辛婉嬌容,朕也是念念不忘,見到薛燦,怎么倒像是見到故人的影子...替朕轉(zhuǎn)告辛夫人,朕...有些想她吶。”
薛燦清雅一笑,“夫人也常念叨皇上對薛家的好處。”
殤帝和薛燦有一句沒一句聊了陣,覺得不如那哭婦有趣,轉(zhuǎn)頭對那女人又道:“宋夫人,朕都答應(yīng)替宋太傅報仇,你怎么還哭個不停吶?有什么委屈,告訴朕。”
戚太保對哭婦頷首示意,哭婦抬起頭,露出一張哭花了的瘦臉,哽咽著道:“殺安樂侯的兇手還沒抓到,又怎么會那么快擒拿殺我夫君的兇手?妾身的夫君死的好慘,好慘啊…”
殤帝想了一想,不解道:“朕知道,安樂侯首級被吃的只剩半邊,這算是慘的。宋太傅…丟了什么?”
見沒人應(yīng)答,關(guān)懸鏡只得硬上,“宋太傅被人放盡鮮血…”
——“噢。”殤帝大悟,“丟了血吶。”
婦人又是一陣大哭,關(guān)懸鏡只得硬著頭皮又道:“皇上有所不知,宋太傅雖然還是一具完尸,但血流盡的尸體,呈枯槁狀,皮黏骨,肌無力,樣子…也是讓人不忍多看…”
——“宋敖生前最要體面。”府庫掌事金祿壽插過話,“臣還記得,去太傅府做客,家常爾爾,他都要穿著妥當,頭發(fā)梳的一絲不亂,出府更是隆重得體,頗具大員之風。誰知人死了,倒是難成模樣,真是…讓人心痛。”
“朕也記得。”殤帝若有所思,“這樣說,宋太傅確實走的讓人難過。”
宋夫人重重磕了個頭,抽泣著道:“妾身聽說,安樂侯下葬前,在太保府的冰窖里放了好些日子,就為了等關(guān)少卿找最好的殮師來。安樂侯是大周功勛可以有這樣的陣仗,妾身夫君雖沒軍功,但也有許多苦勞啊。外頭百姓還說,這次大禍,沒準就是因為他監(jiān)斬姜奴惹來…如此來看,也是遭了安樂侯的牽連。妾身夫君死的太慘,要就這么草草葬了,妾身不服…”
——“宋夫人想替太傅求什么恩典?”戚太保咳了聲,“沒看薛家小侯爺還在,哭個不停成何體統(tǒng)?有什么,就直接告訴皇上,能給的,皇上一定會如了你的心愿。”
“妾身知道今天薛小侯爺也要進宮。”宋夫人看了眼薛燦,“這才擠著求見皇上…妾身要求的事,還要小侯爺從中引線…”
話音才落,薛燦和關(guān)懸鏡都已經(jīng)聽出宋夫人的意思,關(guān)懸鏡面露難色,抬眉道:“要說到入殮,我倒是知道一個極其厲害的,鷹都城里,有個…”
——“最厲害的那個就在薛小侯爺府上,關(guān)少卿還認識比鬼手女更厲害的?”宋夫人眼神犀利,“薛小侯爺都沒回絕妾身,關(guān)少卿怎么倒想著急急打發(fā)了我去?”
“懸鏡。”孟慈不悅的咳了聲。
薛燦眉間也不見惱意,溫溫道:“宋太傅離奇去世,我也很是遺憾。鬼手女櫟容,也確實是我薛家的座上貴賓,我也很想她可以幫你夫君體面上路。只是…”薛燦輕嘆了聲,“櫟容昨晚傷到了手…”
——櫟容傷了手…關(guān)懸鏡心里咯噔一下,急急看向薛燦。
薛燦說的不緊不慢,“殮師靠手做活,入殮的精細都在手上,櫟容傷了手,只怕不能幫宋夫人這個忙。不如還是去請關(guān)少卿說的那位。”
“鬼手女傷了手?”戚太保哈哈笑道,“那是一雙鬼手,也會受傷?”
薛燦毫不示弱,篤定道:“鬼手也是血肉之軀,既然有血有肉,為什么不會受傷?”
戚太保咄咄逼近,眼中戾光驚現(xiàn),“老夫見過她給安樂侯的復(fù)容,半具頭骨,居然描上和真人幾乎一樣的膚肉,面容栩栩如生,和老夫認識的安樂侯竟差不許多。老夫活了大半世,還從沒見過世上真會有這樣鬼斧神工般的殮術(shù),鬼手,那一定是一雙通靈的鬼手。就算受了傷,老夫也覺得她可以做到。”
關(guān)懸鏡顧不得孟慈對自己的示意,失聲道:“鬼手描妝,也要動手執(zhí)筆,手受了傷,的確無法施展,未免櫟姑娘做的不得宋夫人心意,還是另找他人…”
戚太保瞪了眼關(guān)懸鏡,關(guān)懸鏡臉上也沒有懼色,仍是幫著櫟容說話。
殤帝見著兩幫人爭論,聽戚太保說起安樂侯的遺容,也是生出興趣,“安樂侯的尸首,之前多可怕朕也聽你們說過,白骨復(fù)容?真的有如此厲害?”
戚太保地低笑了聲,上前一步,饒有意味道:“不止這樣,皇上,還有比白骨復(fù)容更厲害的殮術(shù)。”
——“還有更厲害的?”殤帝伙驚,“鬼手女還會什么?”
戚太保看了眼宋夫人,“宋太傅血盡而亡,膚無血色,身輕如絹,皇上,您想想,那豈不是是一張人皮絹紙?白絹作何用?”戚太保揮袖比劃了幾下,對殤帝挑眉。
——“畫畫啊!”殤帝亮起凹目。擊著掌道,“人皮為絹,畫出原型。鬼手女可以做到?”
“當然可以。”戚太保詭異笑著,“人稱鬼手女,必然無所不能為。只是得看…薛小侯爺愿不愿意幫宋家這個忙…畢竟,那是連關(guān)少卿出馬也請不來的殮女,殮女連皇城都不放在眼里,卻偏偏上了薛小侯爺?shù)鸟R,入了紫金府的門…”
“薛燦。”殤帝指向薛燦,“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不過一個殮女,至于看得金貴恨不能藏在你家?guī)旆坷锩矗克翁凳浅⒅爻迹抟苍撛S他體面下葬,朕這就下旨,由鬼手女替宋太傅入殮。”
——“皇上…”薛燦臉色陰下,“櫟容傷得不輕…”
“朕已經(jīng)下旨,薛燦,你是要逆旨么?”殤帝露出怒意。
關(guān)懸鏡拉住薛燦的衣袖,對他搖了搖頭。薛燦欲言又止,黑目凝住。
在殤帝周綏安的印象里,薛家的侯爺也好,夫人也罷,都是和順謙遜的模樣,朝廷說一是一,連半句意見都沒有,眼前玉樹臨風的薛燦,卻與病怏怏的薛少安完全不同,他看起來更像高挑雍貴的辛夫人,替鬼手女爭辯的時候,眉宇間閃出一絲讓人有些害怕的寒意,雖然那意味轉(zhuǎn)瞬即逝,但周綏安還是感到了薛燦逼人的無畏。
殤帝頓時沒了和宋夫人逗弄的興致,也不想再和薛燦同處一殿,沉沉看了眼年輕的薛燦,拂袖走出了軒轅殿。
薛燦輕攥烏金墜,側(cè)過臉目送著離開的殤帝,殤帝單薄的身子在寬大的龍袍里顯得有些滑稽,殤帝忽然又轉(zhuǎn)過身,直直對視著薛燦深藏不露的黑目,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撐著帝皇的尊嚴,在沿路跪地宮婢的恭送下匆匆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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