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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梟騎


  太上皇眼神變了幾變,面色陰晴不定。

  太后按住他的手,道:“陛下不可沖動。”

  太上皇道:“從江城到京城,層層關卡,座座城池,守備軍難道都是死的嗎?”

  太后輕輕撫著他的胸口,面上卻無悲無喜,彷如外面千軍萬馬,不曾對她造成任何困擾一樣。

  太后低垂著眼瞼,道:“當務之急,是先安撫將士情緒。”

  左立應聲而去,縱馬出列。

  描畫著海浪祥云的旌旗迎風招展,擋去了冬日微弱的陽光。

  江城將士們衣甲鮮明,馬肥體壯,顯然不是餐風飲露、披星戴月的匆忙趕來。

  江城的將士是真正從戰場上爬出來的人,個個身上都帶著煞氣,劍雖未出鞘,卻比劍弩寒光指向更有壓迫感。

  這些人一代又一代,駐守在江城,跟著一代又一代的南安王出生入死。

  他們眼里沒有皇權大于天,更沒有君威至上的思想,他們只忠于領著他們百戰沙場的南安王,而非千里之外不知模樣的帝王。

  他們是嗜血的戰士,是這個國家最鋒利的寶劍。

  也是這個帝國最大的隱患。

  左立瞇起了眼。

  忽然,又傳來一陣進軍的號角聲音,左立抬眼瞧去,左前方,身著金甲的戍京將士行走在皚皚白雪間,宛如一條盤旋在雪地上的金色巨龍,千萬人列隊并進,步伐一致,腳步落在雪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為首的一人紅袍金甲,背后旌旗書著一個王字,正是京城節度使王子騰。

  水汷躺在軟轎中,胸口的傷口雖然止住了血,但情況并不見好,時而昏迷,時而醒來。

  眉頭緊皺,不知在做著什么噩夢,額上汗水漣漣,濕了鬢發。

  水晏捧著暖爐,坐在一旁,照看著他。

  秦遠挑簾,道:“梟騎到了。”

  水晏抬頭,微微皺眉,問道:“這么快?”

  秦遠點頭,道:“他們原本就潛伏在各處,昨夜見了我放的信號,星夜趕來,來...”

  講到這,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水汷,眼神一暗,道:“來保護王爺。”

  水晏目光撇到不遠處正在趕來的京城戍兵,道:“京城兵力有二十多萬,梟騎縱然能以一敵百,護送王爺回江城,但這也是下下之策。”

  “江城糧草不足,素來依仗金陵,若是此時與朝堂鬧翻,無益于自絕死路,況海賊又虎視眈眈,屢有進犯之意...”

  水晏搖了搖頭,道:“你去讓他們離開,好生向陛下請罪。”

  秦遠苦笑,道:“普天之下,唯有南安王能指揮的了他們。那夜的信號燈,是王爺臨行之時交給我的。”

  水晏一怔,袖子忽然被人抓住,身后響起水汷微弱的聲音:“扶我...扶我下去。”

  水汷臉色蒼白,并無半分血色,他歪著身子,眼睛半睜,露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眸子。

  行動間抽動著傷口,一陣一陣鉆心的疼,水汷強忍著疼,揉了揉眉心,道:“他們只聽我的話。”

  “給我穿甲。”

  冬日微薄的陽光下,南安王的車隊中,緩緩走出一隊騎兵。

  為首的一人,束發紫金冠,身著亮銀軟甲,鬢若刀裁,眉若折峰,眸子沉寂似深潭,一眼望不到底。

  他騎在馬上,脊背挺直,毫無昨夜被利箭穿胸而過命不久矣的病態,若配上弓箭與佩劍,更像個即將奔赴戰場的英武將軍。

  他走到梟騎面前,面如冷霜,簡單三兩句話,梟騎盡數下馬,單膝跪地,上奏太上皇,求贖不敬之罪。

  得了太上皇旨意,復又上馬,向水汷微微拱手,馬蹄聲雷動,瞬間又消失在道路盡頭。

  水汷調轉馬頭,走到太上皇的鑾駕前,話還未說出口,咳出一灘血水,一頭栽了下去。

  王子騰穿著厚重盔甲,見了鑾駕,便滾鞍下馬,前來向太上皇請罪。

  太上皇隔著層層帷幕,冷冷斜了他一眼,金口一開,卻無半分責怪,全是安撫之語。

  此次狩獵,趁興而去,敗興而歸。

  新帝受傷嚴重,回到宮中之時仍在昏迷,朝中不可一日無主,文武百官在太上皇所居的龍首殿外跪了一夜,請求太上皇復位。

  淳安公主狩獵中收了驚嚇,智商如同稚兒一般,太上皇心痛之余,卻撤了將她下嫁賈璉的旨意。

  回到宮中,只加封公主為永昌,再不提她婚配之事。

  屋漏偏逢連夜雨,北疆又傳來噩耗,嫁給北疆汗王的大公主魂歸離恨天。

  使臣身穿重孝,上表汗王對公主敬重愛慕之情,又表北疆不可無大妃,請求再嫁公主,永結秦晉之好。

  三公主癡傻如幼童,自然不能遠嫁。

  二公主乃新帝胞妹,系賢太妃所出,年紀適齡。

  這樣的折子剛遞上來,便被太上皇壓了下去,手里捏著朱筆,半晌不曾落字。

  賢太妃得了消息,哭得如同淚人一般,想去太上皇身邊哭訴,卻又心疼仍在病中的新帝。

  數年之前,為了扶新帝上位,賢太妃親手將長女遠嫁北疆,換來了太上皇幾分憐憫,皇帝的位置,才有了她兒子的一爭之地。

  數年之后,長女身亡,新帝重傷昏迷,太上皇重掌大統,六皇子母族強盛,又有北靜王相助。

  前朝后宮,牽一發而動全身,新帝又素來不得太上皇所喜,古來圣賢天子皆薄幸,賢太妃不敢賭太上皇待她有幾分情分,摟著女兒哭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上了盛妝,盈盈拜在太上皇面前,一雙眸子隱約映著幾分悲傷:“妾替二公主請奏。”

  太上皇長嘆一聲,親手將她扶起,下令宮中準備公主遠嫁所需物品。

  賢太妃走后,太上皇抽出昨夜寫好的廢天子的明黃錦緞,掃了一眼,投入火爐。

  甄太妃得了消息,恨的銀牙咬碎,殿內茶杯花瓶摔得粉碎,六皇子前來時,還險些被潑了一臉茶水。

  甄太妃水蔥似的指甲染得鮮紅,攥著手里的帕子,恨恨道:“可恨我不曾生下半個公主!”

  六皇子上前,給她斟了一杯茶,道:“賢太妃這個“賢”字,倒真擔得起!”

  二公主封號壽寧,過完來年元宵,便要遠嫁北疆。

  消息下達,朝堂上又是一番風起云涌。

  原本投靠了六皇子的眾臣,又重新站隊,新帝尚在病中,不好打擾,已開府理事的忠順親王,一時間又炙手可熱起來。

  藩王私自募兵進京,無論放在哪個朝代,都是大罪,當所有人都以為太上皇必會深究時,從大明宮去往南安王府宣旨的左立,已經在路上了。

  水雯加封郡主,水晏亦得賜爵,水汷本是郡王,已是超品,因在病中,便賜下了無數奇珍藥材。

  除此之外,又賜婚水晏,定的是榮國府的三小姐探春,臘月二十六日完婚。

  水汷尚在昏迷,自然起不來接旨,南安太妃言水晏在狩獵場上受了寒氣,也在病中,至今下不了床,讓秦遠擺香案,領了水雯,親自來接旨。

  水雯一身戎裝打扮,束發勒抹額,毫無女子家的閨閣之氣。

  看見前來宣旨是身著飛魚服的左立,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跟在南安太妃身后接了圣旨,袖中飛刀一甩,悄無聲息地擲了出去。

  左立掃了她一眼,伸出兩指接住,水雯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左立攤開手掌,一枚薄薄彎刀,在日頭的照射下,映著他如死水一般波瀾不驚的眉眼,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北靜王府,北靜太妃的病情日漸加重。

  秦可卿坐在她的下首,一雙美目流轉,目光落在吊著左胳膊進來的北靜王水溶身上。

  水溶胳膊受了傷,自然做不了端茶送藥之事,他抬眼打量著秦可卿,欲言又止。

  北靜太妃瞥了他一眼,道:“日子都定下了?二公主何時出嫁北疆?”

  水溶點了點頭,說了日期。

  北靜太妃看著秦可卿,眸子里不見悲喜,道:“天家公主尚是如此,女子一世,身如浮萍,半點由不得自己。”

  秦可卿低垂著眼瞼,凄然一笑:“世間女子,又有多少個能像太妃這般聰慧?有著這等籌謀?”

  “太妃是否惋惜,自己沒生個女兒?”

  北靜太妃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我若生了女兒,斷不會讓她去那種有去無回的地方,更不會讓她吃我吃過的那些苦。”

  目光掃過水溶受傷的胳膊,鳳目微微一顫,道:“我兒受苦了。”

  水溶燦然一笑,道:“比之別人,我這也算不得苦了。”

  話音剛落,秦可卿握著茶杯的手指一抖,茶水灑在裙面上,一雙眸子黑白分明,聚著脈脈水光,眉頭輕蹙,不勝可憐,看向水溶,道:“你曾答應過我,要留南安王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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