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府兵
早在水汷初覺異樣時,他便讓人給秦遠遞了消息,讓他帶領駐扎城外的五千府兵,速來圍獵場。
秦遠接了消息,披甲上馬,領了府兵,星夜趕來。
還未抵達山上,便遠遠地看到火把攢動,天家禁衛軍排兵布陣,嚴陣以待。
為首一人道:“南安王謀反,已經伏誅,我勸你們懸崖勒馬,束手就擒,好歹還能留的性命。”
秦遠瞇起了眼,冷冷望著山頭。
忽然身后府兵喧嘩,余光撇去,一個府上親兵小跑過來,低聲道:“親兵們已經將二公子護送下來。”
眼神一暗,繼續說道:“王爺與姑娘仍在山上,羽林衛都道王爺謀反。”
秦遠怒不可遏,取出袖中一物,點燃怒放在夜空。
剎那間將黑夜照的通明,一個海浪式的煙花盤旋夜空,久久不散。
數里之外,隱藏在各處的裝備精良的守備軍一一翻身上馬,往狩獵場飛馳。
秦遠抽出腰側佩劍,怒喝道:“天子聽信讒言,加害忠良,君臣之道,泯滅至極!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府兵聽令!隨我入山,救出王爺!”
五千府兵弓上弦,劍出鞘,齊聲暴喝:“救出王爺!”
聲音傳到山上,太上皇坐在椅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召來左立,吩咐道:“不可生事,把王爺送下山。”
女眷里聽到聲音,亂作一團,太后坐在席上,目光掃過眾人,道:“公主呢?”
竹星回道:“送完寶釵便一直沒有回來。”
太后道:“罷了”
目光落在強作鎮定的甄太妃身上,搖了搖頭,眸子里一片清冷,緩緩吐出四個字:“愚不可及。”
賢太妃得了消息,哭的如同淚人一般,想去看望新帝,卻被宮娥攔了下來。
鮮血順著水雯的指縫,仍在不斷流出。
水雯哭的聲音沙啞,她記憶里永遠如保護神一般強大的兄長,如今無力地躺在她的懷里,雙目緊閉,身體慢慢變得冰冷,生機一寸一寸在溜走。
周圍錦衣衛仍駕著強弩,寒光籠罩著她的周身,她如同失了庇護的幼崽一般,任人宰割。
寒風陣陣,凍的寶釵渾身打顫。
思維卻一點一點清晰起來,剛才那支箭,原本是射向她的。
她身上有護心鏡,有內甲,縱然箭落在她的身上,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但萬萬沒有想到,水汷幫她擋了。
寶釵喉嚨發緊,想哭,卻又什么都哭不出來。
水汷手握重兵,坐鎮一方,他的前程一片光明,卻為了她,性命也不要。
寶釵說不出來這是什么感覺,只覺得眼睛發酸,卻沒有淚落下來。
她從香囊里翻出一枚藥丸,那是兄長費盡心思給她制成的冷香丸,對她從娘胎里帶來的毒癥最為有用。
寶釵不知道對水汷有沒有用,她只知道,她不想讓他死。
機械地、一粒又一粒,塞到水汷的嘴里。
左立從帳篷中出來,揮手讓錦衣衛退下,走到水雯身邊,道:“此箭并非我所放。”
水雯把水汷輕輕放在地上,擦去臉上血污,拔出匕首,刺向左立。
左立躲開,按著水雯持著的匕首,道:“我讓人叫了太醫,還是先給王爺看傷的好。”
水雯恨恨地瞪著左立,道:“你們不是要殺我們兄妹倆嗎?怎會有這般好心?”
聽到山下秦遠吶喊,臉上浮現一抹嘲諷,道:“原來是王府的人到了。”
寶釵按著水汷的傷口,眉頭輕蹙,道:“縣主,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還是先讓太醫給王爺看傷吧。”
太醫來的很快,錦衣衛讓出一大片地方。
把著水汷若有若無的脈象,看了看周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太醫額上冷汗淋漓,過了良久,輕輕地搖了搖頭,猶豫道:“此箭當胸而過...”
正說話的當口,忽然聽到一陣不成調的歌謠:“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末了!”
“世人都道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一僧一道,瘋瘋癲癲,攜手忽然而至。
那僧癩頭,那道蓬頭,皆是跛足。
癩頭僧人見了寶釵,哈哈大笑:“一別多年,姑娘聽我之言,如今可還安康?”
寶釵的冷香丸便是癩頭僧人給的,正欲答話間,又聽那蓬頭道人道:“命數皆有天定,小友執念太過,終不是福祿之人。”
太上皇聽到聲音,連忙從帳篷中走出來,看到僧道,良久無言。
蓬頭道人抬頭瞥了他一眼,道:“天家命數,非大運之人不能承載,真龍好自為之。”
水汷緩緩轉醒,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睜不開,氣息微弱,咳出一灘血水,掙扎道:“我...我要福祿...有何用?”
數年之前,癩頭和尚與蓬頭道人路遇金陵,被寶釵父親奉為上賓,臨行之時,感念薛父照拂,給了寶釵一個冷香丸的方子,壓制舊疾,又給她一塊金鎖,寥寥數字,定了終身。
寶釵知曉二人能力,盈盈下拜,道:“求二位仙師救他。”
癩頭和尚道:“罷了罷了!”
蓬頭道人手持拂塵,輕輕掃過寶釵周圍,微微一笑,道:“一飯之恩,竟也連累我二人誤入紅塵。”
手指隔空一抓,再攤開時掌心已有了一丸赤紅的丹藥,遞給寶釵,目光落在水汷身上,道:“南安王父子,世之良將,奈何生不逢時,為皇室所累。”
拂塵落在水汷額上,蓬頭道人道:“功名富貴,如鏡花水月,終不長久。小友既看破天機,又何必沉淪紅塵?”
話音剛落,二人便沒有了蹤跡,唯有不成調的曲子還飄散在夜空。
左立調度禁衛軍,讓秦遠上了山頭。
水汷仍在昏迷,秦遠身后,五千府兵神情肅然,寒甲披身,戰況一觸即發。
太上皇回了營帳,太后也被請到了帳篷內。
太上皇疲憊地閉上了眼,仿佛老了十歲。
太后抿了一口茶,神情悲傷,道:“本宮怎么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太上皇身子一震,過了良久,叫來左立:“去,善待汷兒,不得有誤!”
太后嘆了口氣,緩緩道:“當年之事,若上皇有今日一半的縝密,皇兒又怎么會...”
話還未說完,淚已經落了下來。
太上皇垂著頭,聲音沙啞,道:“你還在怨我。”
秦遠送水汷回營地,看了一眼跟在一旁的寶釵,躊躇半晌,道:“姑娘?”
寶釵將香囊里的冷香丸全部倒在手里,遞給秦遠,漂亮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層茫然,舉著冷香丸,道:“我...我不知道有沒有用。”
“那一僧一道,與我家頗有淵源,想是...”
寶釵低下了頭,縱是他人不開口責怪,她也知水汷是為了救她才成這樣。
自責內疚齊聚心頭,臉像夜空中的冷月一樣蒼白,但在眾人面前仍是鎮定持重的。
眼睛發酸,眼圈發紅,卻是一滴淚也落不下來。
寶釵道:“想是也能救王爺的。”
秦遠眼神一暗,襄王有夢,神女無心,自家王爺一腔鐵漢柔情,終究還是錯付了。
不動聲色收下藥丸,向寶釵行了個軍禮,道:“我替王爺謝過姑娘好意。”
“姑娘在哪里當差?如今作亂賊子仍未揪出,姑娘孤身一人并不安全,我讓府兵送姑娘回去。”
送走了寶釵,接回了水晏,讓府兵駐扎在營地周圍,閑雜人等,一概不能放入。
水晏臉色蒼白,剛剛醒了過來,見到秦遠,抓著他的胳膊,問道:“探春呢?”
秦遠道:“在隔壁帳篷。”
水晏掙扎著起身,踉踉蹌蹌,跑到探春身邊。
探春一張臉通紅,喝茶時手指仍在微微抖動。
面對千軍,她鎮定自若,據理力爭,冷著一張俏臉,將羽林衛罵了個狗血淋頭。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害怕,當看到秦遠時,眼淚無聲落下。
這場豪賭,她終究還是贏了。
夜色將散,太陽微微探出頭。
新帝遇襲,至今昏迷不醒,六皇子護駕受傷,水汷被利箭穿胸而過,生死不知。
北靜王水溶狩獵之時,被冷箭射中了肩膀,太醫去看時,仍起不了身。
參加狩獵的實權在握的天家子孫里,唯有五皇子忠順親王與七皇子不曾出意外。
忠順親王當夜喝了個爛醉,早上被叫起來時走路還打著飄,七皇子太小,連馬背都爬不上,當夜在賢太妃那里玩樂。
文武大臣跪了滿地,空哭流涕,訴說自己當值不易。
太上皇冷冷掃過,沒去追究,安排鑾駕回宮。
行至半路,卻看見不遠處濃煙滾滾,馬蹄颯踏,仿佛有千軍萬馬。
太上皇眼睛驟然收縮,手里的杯子砰然落地。
這些原本應駐守江城的士兵,是如何瞞過層層關卡,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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