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萌芽
徐大夫見賈珍如此,面有難色,看了一眼賈蓉,又看了一眼賈珍,沒有出聲。
賈蓉倒是極有眼色,尋了個借口出去了。
徐大夫瞧了一眼水汷,神色復雜,道:“病倒也能治,只是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只怕...”
徐大夫沒有說下去。
賈珍一臉的自知有愧,忙道:“不拘什么法子,縱是傾我所有,只要能把她治好,也是值得的。”
水汷沒臉再聽這榮國府的槽心事,吩咐道:“你只管按方開藥便是。”
徐大夫點頭,取來筆墨,寫了一個方子,遞給賈珍,道:“按這個方子去抓藥,一日兩次,五日之后,若仍不見好,我再來看便是。”
賈珍忙不迭接了,如視珍寶,對著水汷千恩萬謝,又許于徐大夫重金,方將他倆送走。
送走二人之后,又連忙讓小廝按著方子拿藥,自己親自煎了,送到秦可卿閨房,看著她喝了,又說了一番寬慰她的話。
秦可卿面上淡淡的,賈珍知她不喜,也不多留,囑咐她好生休息,想要什么東西,只管打發(fā)人問他要,若有下人待她不盡心,只管打死,不用去回尤氏。
秦可卿強忍悲傷,讓丫鬟送賈珍出去,見賈珍身影消失在房門口,用被子蒙著頭,肩膀無聲抖動,想起初婚時與丈夫賈蓉相處的情景,更覺悲傷,愧疚自責齊上心頭,滿心委屈滿腹心酸無人訴,不禁悲從中來,淚水如雨,紛紛落下,打濕了柔軟的云錦被面。
徐大夫名朋義,是王府家養(yǎng)的神醫(yī),在醫(yī)術上頗有造詣,此次新帝召南安王府家眷來京城,水晏便將他也帶了過來。
徐朋義久處王府,自然知道公侯水深,情況復雜,因而不該問的話,絕不敢問,不能說的話,自然不會多說,然而方才那位病人的情況實在特殊,丈夫漠視,公公倒是上心的緊,偏他又把出是小產之后的虧損之癥,并非什么特別難治之病,這種情況,是個大夫都能把的出來,但從以往大夫開的方子來看,并未寫上小產之癥,寧國府上下也閉口不談,仿佛這小產從未發(fā)生過一般。
徐朋義一路上憂心忡忡,不知究如何去向水汷描述秦可卿病情。
徐朋義躊躇半晌,終于鼓起了勇氣,道:“王爺,方才那位太太,似是小產之后的癥狀。”
水汷一驚,想起寧國府上下的一團糟,臉色變了幾變,最后吩咐徐朋義絕不可把此事泄露,務必治好病人,旁事別論。
水汷上一世極少在京城久住,對于京城所發(fā)生的事情,自然是知之甚少。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已經脫離了原來的軌道。
比如上一世,他孑然一身,只有一個妹妹,又是個極天真不撐事的,水汷領軍在外,仍要顧慮家里。
這一世好了很多,有了一個弟弟,雖為庶生,但心思頗為通透,處理政事也是一把好手,替他分擔了不少事情。
又有秦遠在身邊,替他擋了很多無意義的應酬。
然而事情都是雙面性的,在享受了別人給你帶來的便利時,也要承擔隨之而來的麻煩。
比如水晏身為庶子,如何讓他在府中的地位如自己一般,如何從中調解母親對他綿里藏針的防備,再比如,秦遠蒙冤的家族,掙扎著求生的妹妹,都是水汷要考慮的問題。
無論哪一件,都讓水汷深感無比的棘手。
先太子自焚,衛(wèi)家滿門被滅,四皇子以死謝罪,在這一場宮廷角逐中,沒有人是贏家。
至于四皇子是不是替人背了黑鍋,已經沒那么重要了。
新帝已繼位,再多的宮廷秘聞,也只能被歷史的車輪狠狠碾下。
水汷他是一個手握重兵的王爺,首先要考慮的是闔府上下以及邊關二十萬將士的生存,而非替一個蓋板定論的謀反不成自焚的太子以及被冤殺滿門的衛(wèi)家討一個說法。
這個道理,水汷懂,秦遠也懂,所以秦遠才不會將身世告訴他,怕的就是水汷作難。
水汷嘆了口氣,這個秦可卿,他是救定了。
秦遠只剩這一個親人了,十多年的兄弟感情,水汷不忍他孑然獨活。
叫來徐朋義,又吩咐了一番。
徐朋義面色詫異,雖不知水汷為何變了心意,但既是王爺吩咐,他哪有不從的道理?
應聲而去,每日去寧國府給秦可卿把脈用藥不提。
晚間,水晏將紙條就著燭火燒成灰燼,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個仇都尉的兒子,命還挺大,竟讓他逃出了自己的算計,只是不知事情發(fā)展成這樣,水汷還會不會替薛蟠出頭?
次日午后,徐朋義帶來了秦可卿的消息,水汷沉吟良久,先叫他下去。
鋪開宣紙,左手執(zhí)筆,落紙的是極為漂亮的小楷。
左撇子為不詳,水汷是左撇子的事情,只有他與南安太妃知道,就連已逝的老王爺,也被瞞的緊緊的。
既為左撇子,說不得要比正常人更為刻苦。
冬來暑往,汗水落在地上摔成八瓣,終于練就了左右手都能提槍舞劍,在軍隊里也成一段奇談。
唯有字跡,卻是不盡人意。
好在老王爺也不是什么風雅之人,寫出的字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南安太妃見了,索性連水雯也不大管了,一家人字跡如雞抓,外人只道,這種字跡,是得了老王爺的真?zhèn)鳌?br />
水汷寫完吹干,臨近傍晚,方叫來徐朋義,將信給了他,吩咐他務必交到秦可卿手里。
第二日,許朋義又去寧國府請脈。
因為是南安王舉薦的名醫(yī),又確實有兩把刷子,因而賈珍賈蓉對他都十分尊敬。
徐朋義把完脈,袖子一翻,將書信塞到了秦可卿胳膊下面,隔著厚厚帷帳,旁人并未發(fā)現。
臨走之時,徐朋義又道:“太太此病,乃心思過慮所致,以我拙見,太太且放寬了心,莫想那些紅塵俗世。”
想了一會兒,又道:“太太纏綿病床,若是讓令兄知道了,想必他也寢食難安,為太太擔憂。”
賈蓉笑著道:“先生想是記錯了,賤內只有一弱弟,并無長兄。”
“哦?”徐朋義道:“那便是我記混了。”
出了此事,秦可卿本無求生意志,一心只求速死,然而徐朋義的簡單兩句話,卻讓她起了疑心。
徐朋義言辭模糊,卻直中秦可卿心扉。
她是有個兄長的,此事只有她知,徐朋義此話,是知還是不知?
胳膊輕動,便觸及了徐朋義塞在下面的書信,隔著帷帳,她攥在手心。
徐朋義是她兄長派來的人嗎?
秦可卿不敢肯定,但臨死之前,若能得知兄長消息,也算死而無憾了。
屋內人盡皆退去,秦可卿打開了書信,看了半晌,將信將疑,叫來小丫鬟,提筆回信,徐朋義再來請脈時,塞在他的袖中。
水汷收到回信,眉頭緊皺,叫來秦遠,細細詢問一番,方回了信。
徐朋義又來請脈,故技重施,將信仍給了秦可卿。
秦可卿看完,淚如雨下。
信上寫的詳細,盡書當年他倆如何分別,兄長如何囑托,時隔多年,那些只有他倆知道的話語秦可卿仍記得清晰。
秦可卿再不疑有他,伏在靠枕上抽抽搭搭哭了半日,提筆落字,簡單一句話,卻包含多年委曲求全,如履薄冰的艱難生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沒有母族庇護的女子,生如浮萍,只能隨波逐流。
水汷剛看到這句話時,感慨一句,暗嘆秦可卿命運實在悲慘,又回了信,讓她好生休養(yǎng),一切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晚間水雯從宮中回來,水汷去找她問寶釵的情況。
水雯一向陽光的無憂的臉上蒙上一層憂傷,道:“寶姐姐受了風寒,病的臉色蠟黃,偏宮中又是踩低捧高的,太后派過去照顧她的小宮女也不甚用心,我去的時候,寶姐姐連杯水都沒得喝。那桌上擺著的,是隔夜的茶,莫說是我了,縱是伺候我的小丫鬟也是不屑喝的。”
“大哥,這種事情你千萬別跟薛家人說了,免得他們又要擔心...”
后面的話,水汷再沒聽清了,他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心口的疼痛讓他喘不過氣。
水汷想不明白,他那么寶貝的一個人,想捧在掌心,捂在胸口好好呵護的一個人,怎么到了別人那里,什么都不是了呢?
當戰(zhàn)死之時,水汷卻發(fā)現,他心中的遺憾,不是沒能將南安王位世代傳下去,也不是當年沒敢將喜歡說出口。
鐵馬飲冰數十年,佳人不曾入夢來,臨到死了,也不曾見她一面。
若能見她一面,哪怕一眼,什么邊關烽火急,什么家族重任托,他全不顧了!
斗轉星移,一夢華胥,他又重生了。
佳人玉顏如舊,水汷卻又退縮了。
原來有些事情,真的到了臨死之時方有勇氣。
她有她的家族要顧,她有她的路要走,水汷不能,也不敢打破她的計劃。
既然選秀是她的青云志,那水汷助她又如何?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一場豪宴,一場大醉,水汷親手將寶釵送進了宮,此后宮墻深幾許,再相見已是路人。
還是他僭越了,不該去打探她的消息。
水汷突然想起秦可卿的那段話,身子劇烈一抖,悲傷不可抑制,瞬間爬滿胸腔——失了家族庇護的女子,原本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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