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紈绔
五月初五端午日,有人待在家中吃著粽子雄黃酒,亦有人街上閑逛、郊外踏青,香月樓今兒倒是冷清不少。
當朝右通政張軻張大人來的時候,秦媽媽臉笑成了大菊花,連忙讓他的老相好紅蓮將他迎進屋子。
紅蓮作為花魁,容色確實上乘。張軻早已是她的入幕之賓,身子早沾了一百八十回,此時也不急色,想著讓她彈琴他作詩,展展文采,得美人兒一番傾慕,想必白日談情說愛一番,夜里自然更加快活。
他想充文人墨客,奈何記性、文采皆不足。伴著箏聲,今兒端午,想吟首屈原的詩應應景,卻一句想不起來。他不信自個兒作不出一首,可冥思苦想半晌仍未蹦出半句。
忽瞧見窗外的姹紫嫣紅,這才吟道:“日出東來春花開,紅蓮與我把花采,要問紅蓮是哪個,眾人皆知我所愛。”吟完咂咂嘴,回味一番,覺得這詩作得甚好。韻腳平整,朗朗上口,既能應春景,又能表白一番對美人兒的愛意。
張軻朝紅蓮哈哈一笑,傲然道:“心肝兒,如何?”
勉強一首打油詩,紅蓮心內好笑,嘴上卻逢迎道:“甚好,張大人文采斐然,讓奴家欽佩不已,奴家也來湊湊趣兒,便吟個先人的罷,誰讓奴家是個盛墨水的空瓶兒呢。”
箏聲低沉,伴著輕柔女聲:
“你濃我濃,忒煞情多;
情多處,熱如火:
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
將我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和;
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這是管瑤姬管夫人的《我濃詞》,寫了一個女子盼著被一心一意對待、夫妻兩情繾綣的美好心思。本該天下間的女子紛紛效仿,將此詞吟給良人聽,希冀打動對方,之后琴瑟和鳴恩愛一世。可笑的是,女子似乎已不再抱著希冀,將這少女閨閣時常常咀嚼的詞封入了塵埃中,這詞反而被男子廣為利用。
那些落魄才子來到香月樓,與姑娘們你儂我儂,說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待高中時必來迎娶”、“不能同生但求共死”的鬼話,拿著她們浸了血的皮肉銀子做了大官、娶了豪門。偶爾夢見往昔恩愛日子,于那鏡花水月間女子凄凄問著:“檀郎,你為何負我?”他便無恥地當著周公面施舍她一句“姑娘,你認錯人了。”重情重諾的才子也不是沒有,只不過太少了些,一百個里頭能遇見一個便是老天開眼了。
大官豪紳來到香月樓,亦免不了演一出情濃戲,“心肝兒,家里那個是母老虎,我心里只有你,只因你出身,雖不能明媒正娶,但我會寵你護你一輩子。”待家里大婦帶人打上門來,他也不管大婦被氣成個肥河豚、心肝兒被打成個胖頭魚,只夾著尾巴灰溜溜從后門溜走,改道去香月樓對面的憶錦樓挑香逐美,人生好不快活哉。
因此,青樓里的姑娘反而將這詞記得最深,紅蓮亦是從往昔恩客口里學得的。
“哈哈哈。”張軻不知這詞出處,以為是哪個男子所作,猥瑣道:“這詞妙啊,是你哪個恩客作的?夜里頭作的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貼切啊貼切,真是個大才子啊,哈哈。”
瞧他把這美詞生生說成了穢詞,紅蓮面上不顯,心內卻猶如滴血。雖是淪落風塵,每日倚欄賣笑,可誰是天生浮浪的呢,誰不想如詞上所說,得個善待她的良人呢?《我濃詞》是風塵女子心頭上最純粹的祈盼啊,求而不得已是夠苦的了,還讓人這般踐踏!
我這一輩子注定受人擺布,可今兒我卻想任性一回。紅蓮紅著臉立起身,對他道:“張大人恕罪,奴家去更衣,請大人稍待片刻。”
張軻以為她是去小解,便點點頭:“速去速回。”
“大人恕罪,奴家是大解,能速去卻不能速回啊。”紅蓮邁著碎步走了幾步,隨口抱怨道:“昨兒也不知吃了甚么瀉肚的東西,今兒往凈房跑了幾回了。”
“唔!”張軻正吃著酒,聞言差點沒噴出來。
大解?還瀉肚?往凈房跑了幾回了?他臉一黑,腹里一陣惡心,對她哪還有興致,立起身揮揮手,不耐煩道:“你既身子不適,便好生養著罷,爺改日再來瞧你。”
“是,奴家謝大人體恤。”紅蓮暗勾著嘴角,目送他出了門。
花魁吃壞了肚子,秦媽媽立在灶房門口罵了幾句,然后陪著笑為面色不善的張軻另挑了幾個貌美姑娘作陪。
琴聲靡靡,張軻左擁右抱好不快活,一人替他剝著葡萄,一人斟了酒、以口相哺喂進他嘴里。
瞧瞧這個望望那個,他猶不知足,嘆息著搖搖頭,“都是庸脂俗粉,俗不可耐,不如爺的紅蓮一根指頭。”可惜她今兒太讓人掃興了,哎,可惜啊可惜。
幾個姑娘不樂意了,紅蓮再美也不至于說的跟天仙似的罷,紅蓮的姿色她幾個的確是比不過,可有人能比啊,幾人對視了一眼。
其中一杏紫羅裙的姑娘朝他拋了個媚眼,“大人可知這香月樓最美之人是哪個?”
“自是紅蓮。”他想都未想,這還用問,最美之人非花魁莫屬。
幾人嘻嘻一笑,一個接一個地搖頭噓聲。
粉頭之流竟敢跟自個兒故弄起玄虛?張軻板起臉要發作。
一身粉荷的姑娘連忙撫了撫他胸膛,輕聲勸道:“大人息怒,奴家幾個可不是亂說,咱樓里的綠鶯小娘子實乃傾國傾城的人物,大人一瞧便知。”
秦媽媽被喚來時,以為又是哪個姑娘泄了肚。天爺祖宗誒,接連被掃了興,這張大人不得扒了她的皮啊。她恨得牙癢,心里一口一個殺千刀,將灶房里的下人罵個不住。
正忐忑不安時,忽聽張軻開口道:“讓樓里的綠鶯過來給爺敬杯酒。”
聞言,她頓時松了口氣。原來是為這事啊,真是虛驚一場。她高興地甩甩帕子,笑道:“大人恕罪,那綠鶯乃是被馮大人包了的,呵呵呵。”
秦媽媽沒將他的話當回事,青樓與那暗寮館子不同的是,待的客不是官員便是豪紳。
這愈是位高權重之人愈是想顯得大度包容,即便是瞧上的姑娘被比自個兒品級低的包養,他們也是不會去爭的,何況這張大人和馮大人還是一個官階呢。
她這廂正老神在在,不料張軻卻未善罷甘休。他就是不信那甚么綠鶯的美過紅蓮,不耐煩一揮手,“少廢話,去喚人。甚么風大人雨大人的,跟爺有何干系。”
秦媽媽頓時目瞪口呆,這、這張大人怎么會這般不知禮,這哪里是朝廷命官,分明是癩巴小巷里的臭無賴啊!
張軻瞧她那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嗤笑道;“你這老虔婆,端的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是瞧一眼罷了,爺哪會跟人爭粉頭。”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沒準兒你就瞧上綠鶯了,到時候我可怎么跟馮大人交代,秦媽媽急得滿腦門子汗。這張大人平日便是個耀武揚威的,也不知今兒這事能不能善了。
瞧這老鴇兒兀自杵著不動彈,張軻將她撥到一旁,指著一個姑娘喝道:“你,帶路!”
他大搖大擺地去尋綠鶯,后頭跟著一眾瞧熱鬧的姑娘。
秦媽媽回過神來,趕忙喚了個小廝過來,耳語幾聲后自個兒也往綠鶯那趕去。
那小廝得了吩咐不敢遲疑,撒腿便往馮府跑。
滿朝休沐日,馮元正立在書房揮毫潑墨,聽完這小廝的話,很是惱火。
自那日后,他便給足了包月銀兩,千叮萬囑秦媽媽莫讓綠鶯見旁客。他此時對她興致還大著,得知竟有那不長眼的既敢窺伺她,又絲毫不將他放在眼里,怎么說他也是四品大員,何曾被人這般羞辱過,當即便要派人來平事。
可待他聽到那人乃是張軻張大人時,卻遲疑了。
手指輕叩圈椅扶手,他闔眼暗忖:先頭內弟佟固說起的上元日打死人的張孔璋,名喚張琳,從兄便是這右通政張軻。
張軻仗著識得宮內太監總管高全,平日極是囂張霸道,強占民財、搶奪人婦之事全行了個遍,從弟張琳那人命官司也是他找高全平的。張軻雖有皇上面前的紅人兒撐腰,可自個兒出身侯府,所謂針尖對麥芒,誰也不用怕誰。
可話又說回來,官場最忌樹敵,自個兒穩重了半輩子,他不想因個微不足道的青樓女子與其爭鋒。
想罷,馮元朝香月樓那小廝擺了擺手,閉目輕道:“你回罷,跟秦媽媽說爺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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