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會通寺
卻說施禹水在縣學里讀書,教授家亦要過節,初七這日及前一日后一日共給假三天。又因七月初七亦是魁星生日,書院里訓導又令一般閑雜人等裝飾了庭院,以備書生們前來拜魁星。初五下晌散了學,就有原與施禹水同是內舍生的蔣書生王書生兩個來邀施禹水一同到勾欄湊熱鬧。施禹水想到先前大考時只有自己從內舍生考進了上舍,如今尚未與上舍的書生們混熟,便應了請,又回頭叫上李立,又有蔣書生的一個書童,五人作堆沿大街往西巷瓦舍去了。
大街上張燈結彩,街心設有彩幕帳設,各店家擺開節慶應景之物出售,幾人都有眼花繚亂之感。蔣書生曾祖父曾經做了本縣主簿,家中頗有資財,在街上看見一物便教書童買來把玩,一時膩了又丟給書童拿著。施禹水亦留心精巧玩具,打算回頭買來送與淑娘把玩。李立亦想著買一只磨喝樂并新鮮荷葉送與幼弟。王書生最是家貧,托賴在蔣書生身側幾成跟班之流,只看蔣書生買了什么就稱贊什么。
來到西街,幾家勾欄屋高墻矮,內中俱雕梁畫棟。或樹木森森,姹紫嫣紅;或竹林蕭蕭,靜水流深;又有花魁斟酒,行首彈唱,家家門首鋪陳磨喝樂、花瓜、酒炙。最大的劉家勾欄與別個不同,門首兩個六七歲的小娘子各著束胸長裙,薄紗批帛,坦露肩臂,手執荷葉站立不動,做泥塑磨喝樂狀。其花瓜亦不似別家所用香瓜,用的乃是遼地傳來的西瓜,其飛龍在天、雄鷹展翅、魚戲蓮葉、白鵝浮水、花開富貴、多子葡萄,均巧妙利用綠皮白壁紅壤黑子雕刻而成,無不栩栩如生,令人嘆為觀止。
蔣書生看了兩個活生生的磨喝樂便道有趣,提議就這家里聽曲,其他幾人也都覺得這家恐怕內有丘壑,都同意了。一個門子領眾人進了院落,只見園內館閣林立,竹木扶疏,曲徑通幽。遠遠望見一片湖泊中心搭著一座四面俱通上覆寶蓋的臺子,如今三面垂暮,只留南面正對水邊幾處齊楚閣兒,臺上一個裝扮的光彩奪目的女伎。蔣書生便要了能聽得清楚的水閣兒,幾人分別坐了,書童立在蔣書生背后。教店家打四角酒,撿那爽口的菜上來下酒。一時酒菜齊至,書童便叫伙計下去,自己上來篩酒。幾人略讓一讓便罷,一邊吃酒一邊聽曲,戌時方散。蔣書生付了帳,又約定初七正日到書院拜魁星才作別了去。
施禹水花了五百錢買下先前自己看中的一對小磨喝樂,教店家拿了一個細巧盒子盛了,自己捧了回家。先不去正堂見父母,卻到自己房中放下盒子,哪知淑娘正在梳妝臺前練習穿針,兩下碰個正著,都覺有些不便。淑娘先收了手上的針線,接過丈夫手中捧盒。
施禹水自去正堂見了父母,說了同窗相約之事,又去后堂望了祖父才回了自己房間。見淑娘正拿出盒內泥偶細細欣賞,便湊上來指指點點,兩人漸漸說笑起來。施禹水仿若不經意間摟住娘子肩膀,她卻一時不曾留意。待賞玩了玩偶,淑娘才發現丈夫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只得裝作不在意的拿開,自然的站起來,心中想到只怕以后這樣尷尬事兒不會少了。施禹水怕娘子別扭,忙道:“娘子,明日為夫陪你去舅家如何?你陪舅母敘話,我正可與李兄相談。”淑娘想到自己鎮日在家也是無事便應下了。
次日,施禹水稟告了父母,聽娘子的建議帶了昨日那對磨喝樂準備送給小表弟,另備了三色針線做禮物,叫了一輛牛車帶著淑娘春花來到城東會通寺,叮囑趕車的午時來接。此地乃是寺里產業,三進的宅院,舅母三兩銀子典了二進的三間東廂五年,自己帶著幼子住南次間,北次間給長子李立住兼做書房,明間做正堂接待來客,燒飯只能跟別家合用灶房。
幾人來到時,院中正熱鬧:西廂南次間正有人往里搬東西,李立正帶著弟弟李壯在一塊鋪了土長了一片青翠的木板上擺茅草屋,舅母王氏坐在屋門口看著兄弟二人。淑娘跟丈夫上前拜見舅母,奉上禮物,又打發春花拿路上買的荷葉去西廂北次間找招弟玩。不一會兒招弟便抱著弟弟隨著春花出來,身后跟著陳娘子,弟弟手上抓著荷葉梗便往嘴里送。陳娘子急忙上前搶下來,又把兒子接過來抱著,拿著荷葉慢慢逗他。
李立請了施禹水到自己房間招待,王氏本打算讓淑娘一起到正堂吃茶說話,淑娘卻說:“妗,還是在這門口看著點兒壯壯吧。”春花招弟兩個也跟著李壯看他捏泥人扎茅草屋。陳娘子跟王氏都是寡居,又做了小半年對門鄰居,也甚是相熟;淑娘曾經是招弟主家,幾人便一起說話。言語間說到西廂南次間剛被人租下,卻是東市牛馬街面食鋪子王三碗的渾家牛娘子典的,不知是不是跟王三碗和離了。
正說著,牛娘子抱著女兒三丫從前院進來,見了陳娘子便走近前,把女兒放下,淑娘看時小女孩約莫六七歲年紀,想是曾被父親責打,見了這么多生人有些害怕,緊緊的捏著母親裙邊。牛娘子年過四十,加上神色疲憊,臉上格外顯得蒼老,對著女兒卻是一片溫柔慈愛。王氏見了不免想起自己丈夫沒了時的情形,便對小女孩也是和顏悅色。淑娘忙把自己攜來的禮物打開,取出磨喝樂遞給小女孩,哄她玩耍。三丫接過泥偶看時,見是一個小人兒手中擎著荷葉,忽然看見陳娘子懷里小孩子亦是擎著荷葉,便拉著娘指指泥偶又指指小孩兒叫她看。幾人見了都笑起來,把三丫嚇得躲在娘的身后。
牛娘子安撫了女兒,叫她跟春花幾人一起玩。自己才對陳娘子說起前情來。原來之前王三碗打了女兒之后又出門往白家去混,三個月都沒再回過家。牛娘子來這里拜佛時偶然聽到招弟跟陳娘子說起“做娘的為著女兒也該離得遠些”的話,便想著這事。誰知王三碗突然回家,又打了女兒,牛娘子看著女兒挨打心痛至極,趁王三碗又去娼家鬼混,叫了經紀把家中所有盡數變賣,帶著女兒搬進寺里。如今王三碗尚不知情呢。其他人尚未插話,淑娘先極力稱贊牛氏:“牛娘子做得好。女子雖弱,為母則強。郎君不頂用其實不算什么,不念骨肉親情實在是不能忍。”
陳娘子卻略有微詞:“畢竟你沒生個兒子,怨不得你家郎君。”她雖然沒了丈夫,沒了生計,沒了住所,抱著一歲多的小兒子卻像有了全部。淑娘對她無話可說,心里卻對招弟多了幾分同情,只怕她以后的人生擺脫不了照顧弟弟了。王氏因自己丈夫去世,沒有男人撐腰,家中米鋪竟被公公大哥家的小叔子奪了去,只替牛娘子擔心一個人怎么養女兒。牛娘子道:“我已打算好了,明日喚個木匠打一輛推車,做些吃食沿街去賣,總能養活我們娘倆。只要三丫不再挨打,我就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正說著,三丫高高興興的跑過來拉著娘說話,牛娘子臉上笑容燦爛,跟著小女兒去看李壯弄的“谷板”,茅草做的房舍,泥捏的人畜,形成一個小小的村落,村落外的土地上郁郁蔥蔥。淑娘遠遠看著,覺得很像一個村莊的粗略模型。她想起自己在網上看過的各路大神曬的手工模型,還有美劇CSI里令她印象深刻的1:24標準模型。
招弟的弟弟突然在陳娘子懷里哭了起來,陳娘子也不講究,拉開他的尿布看了沒事,道是餓了,抱他回屋喂奶去了。淑娘才問起舅母:“妗,你們這房子還有多久到期?原來的院子呢?”王氏算了算道:“你舅舅沒了四年多了,當日立約五年,明年六月便到期了。就是這會通寺里慧清和尚花費二十兩銀子典了大屋,把這小屋作價三兩典給我們的。”淑娘道:“既是寺里大師,倒不須多慮了。”王氏也同意她的說法。
淑娘看看周圍無人接近,湊近王氏低聲問:“妗,表弟有什么打算?讀書費錢太多,再說壯壯也快十歲了,不能一直讓表弟回家教他認字。”
王氏嘆氣道:“沒了鋪子,我也沒有別的進項,粒兒能讀得進書,總不能不讓他讀,壯壯還小,我們現在又住在城外,我也不放心他天天往縣里跑。如今只能等明年收屋搬回縣里再做打算。”
淑娘繼續低聲問:“明年壯壯都十一了,現在認得多少字了?”
王氏又嘆氣:“壯壯倒不像他哥,一個字教三天都記不住。原來粒兒在你夫家學堂認字,一天能認好幾個呢。”
淑娘安慰道:“那妗你現在先別多打算,等明年搬回縣里,咱們兩家離得近,表弟也可以多來我家跟郎君一起學問。”
王氏道:“我聽粒兒說書院考試,他們整個學堂的人就你家官人一個人考上了上等生?”
淑娘一愣:“這我倒沒留心。應該不是吧?我記得原來不是就有一班上等生嗎?”
王氏也愣了:“是呀,粒兒原先說過,書院里書生分三撥,最差的叫外什么,還有中等的、上等的,分得很清的,這是怎么回事?”
淑娘思索一陣,問道:“妗,是不你聽差了?表弟說的是他們中等這一撥只有一個升上等吧?”
王氏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就是這個話,我想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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