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時孫書源還在我身邊。

        我穿好衣服洗漱完，看了眼鐘，已經是早上九點了。孫書源還沒去上班。

        我跑回房間把他推醒，“書源！快起床！”

        他迷迷糊糊從被窩里爬起來，“怎么了老婆……”

        “你不上班嗎！”

        “今天我放假。”

        “今天周二！”

        “對，周二放假啊。”

        “啊，”我傻眼了，“怎么以前沒聽你提起。”

        “現在你不就知道了，老婆。”他拉過我的手，想要親我，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

        “小、小月……”

        我掙扎開，還沒跑出臥室，被剛進來的劉月撞個滿懷。

        劉月滿臉驚愕地望著床上的孫書源，再看看我，再看看孫書源。

        孫書源坐起來，有些木訥：“早……”

        “你們……”

        劉月眼睛睜得很大，一眨不眨，盯著孫書源，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手指握拳，臉色發白。孫書源原本平靜地望著她，后來目光漸漸感到不適應。

        “有什么事？”孫書源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麻利地披上衣服。

        ……

        劉月一直默不作聲，大概是昨天余氣未消。

        孫書源沒有吃早飯，換好衣服就出去了。

        “你去哪里？”我喊住他。

        “上班。”他說。

        “可你剛剛不是說周二放假嗎？”

        “領導發消息給我說，臨時開會。”他看了眼手表，行色匆匆，“我走了。”

        之后整個客廳又剩下我和劉月兩人。大概是因為昨天晚上鬧了小矛盾的原因，她沒理我，而我，情緒也很復雜。

        一來她昨天為我消費，反手敲孫書源一大筆；可二來，她確實陪了我這么些天，稱得上情同姐妹。

        “你們昨晚睡了？”

        她突然用很奇怪的語調問我。

        我如實回答，“嗯”，點點頭。

        雖然已經結婚，沒什么好羞恥的。

        劉月沉默了一段時間，“你愛他嗎。”

        我以為我會脫口而出，當然了，然而實際上卻沒有。

        糾結了很久，我連頭都沒有點。

        “更像是一種責任義務，對吧。”

        她忽然幫我回答。

        我想了想，覺得想不出更貼切的詞語。

        “婚姻就是這樣。”

        劉月盯著地板，一動不動。

        “你還好嗎？”看她發呆幾乎快一分鐘，我忍不住問。

        “非常好。”

        她站起來，“剛剛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她沒有回答我，目光也還是落在地板上，嘴角卻緩緩地勾起來，

        “萬琳，這段時間我都處于一種搖擺不定的狀態里，謝謝你，至少讓我弄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很感激。”

        “啊？”我聽不明白。

        她抬頭望我，笑容和之前一樣好看。

        “沒事，”她說，“我不生氣了。昨天那個錢，我就是為了氣氣孫書源。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我隨時都可以轉回去，不過孫書源估計不會要。總之，還是當我請你的。”

        她說，“我很喜歡你，萬琳，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人。”

        她這些話說得很突兀，但也真摯……可能我現在也分不清什么是真摯什么是虛偽了。

        “我懶得做飯了。”她伸了個懶腰，“點外賣吧，還是點昨天那個西餐？我請。”

        中午和昨天吃的一樣，我心里暗暗高興，因為我確實發自內心地喜歡這個口味。

        “這個好吃。”劉月突然遞給我一塊雞翅，“你嘗嘗看。”

        我好像不喜歡油膩的東西，原本打算婉拒：“呃，……”

        后來還是接過去了。

        劉月好像比我想象中的消氣要快，孫書源說的不錯。

        現在是六月初，南方城市已經成了小火爐。電風扇吹得我和劉月滿頭汗，她放下手里的奶茶，找到空調遙控器。

        大概是因為天氣太熱加上吃飽喝足的緣故，我整個人困得不行，暈乎乎地說：

        “我想去睡個午覺。”

        “好，”她點點頭，“那我幫你把臥室空調打開，客廳里就不開了。”

        “不用不用，開客廳的就行，冷風會漫到臥室。”我說，“不然開兩個空調太浪費電了。”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很環保嘛。”

        我想了想，大概曾經的我就是這么一個省吃儉用綠色環保的女人吧。

        “還是開你臥室那個吧。”

        “你不吹空調？”

        “我要出門一趟。”她回到沙發上收拾東西，“剛剛老板娘發短信給我，要我去店里，來客人了。”

        “噢，好的。”

        她替我把臥室空調打開，還幫我把被子鋪好，窗簾拉好。

        “我走了，要是醒了感覺餓，冰箱里還有零食。”

        她沖我笑了笑。

        “嗯。”

        隨后劉月關上門。

        臥室里瞬間像是到了黃昏，窗簾外隱約透進午后的日光，落在我的臉上。空調的冷風徐徐蔓延，刮過我的肌膚。

        我總感覺，這樣陰暗、寒冷的環境，前不久剛經歷過。

        就像是在土里。

        睡意漸漸濃烈，我進入睡眠，但并不安穩。

        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土里，但卻保留著清醒的意識：

        拼命掙扎，可四肢被緊實的土地牢牢鉗制，連一根手指頭都彎曲不了；鼻孔用力抽氣時，泥土的微粒進入鼻腔；整個頭皮像被密密麻麻的螞蟻爬行啃噬，最后吃得只剩一具白骨。

        我大口大口吸氣，呼吸，吸氣再呼氣，快要死去的一剎那，從夢里驚醒。

        可睜眼看見的仍舊是泥土里一樣的漆黑。

        不對，……之前沒有這么暗，現在究竟幾點了？

        我掀開被子站起來，才注意到身邊窗簾上有一團橘黃色的、跳躍的火光。

        而當抬頭看的時候，竟發現墻上的空調機箱被燒斷了一截，另一截落在地板上，地板也被燒出一個黑色窟窿。

        著火了？？？

        ……

        “救、救命……”

        嘗試去開臥室的門，卻始終打不開。

        “小月……”

        “小月，你還好嗎，小月，你聽得到嗎……”

        窗簾被火燒得正旺，伴隨噼里啪啦巨大的燃燒聲。我感覺整個人被扔進火爐里，背后熊熊大火幾乎快要燒上床上的四件套。如果連床都燒著了，我絕對是死路一條。

        忽然我意識到什么。

        她想讓我去死。

        完蛋了……

        當時她滿臉陰笑，攤手向孫書源要錢的時候，我就應該猜到她絕絕對對不是什么好女人。

        做美甲哪里能賺那么多錢？還不肯透露自己的主要職業……加上她之前看完電影說的那些話，那些奇怪的觀點。我確實太遲鈍了！遲鈍到現在才看清她的真面目！我滿懷真心把她當好姐妹她居然反手殺我？可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縮在門邊，努力讓升騰的火焰熱氣不那么快吞噬我。我一遍又一遍回憶她的臉，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眼前忽然浮現今天早上她走進我和孫書源臥室的時候，臉上那驚詫、震撼、不甘的表情以及之后一系列陰陽怪氣的語調。

        我真的是后知后覺。

        遠房表妹，這么扯的說辭，真是見了鬼。

        “……”我一陣陣劇烈咳嗽，眼前的景象開始糊成一片，除了黑，就是橘紅，黑，橘紅，耳邊是火焰的噼里啪啦，伴隨床架被燒散架的咯吱聲，最后被耳鳴替代。

        看來我是真的要死了，這次應該不會復活了。

        死在土里至少尸體沒那么難看，死在火里那就是面目全非的丑。

        絕望充斥了整個大腦，我閉上眼睛不甘地等待死亡。

        忽然身后的門板被什么力道用力一頂，我整個身體彈出小半米，差點兒接觸到燃燒的床。

        “萬小姐！萬小姐！”

        有人在喊我名字。

        “孫書源！孫書源！孫書源！”我撲到門邊，拼命拍打門板，“救我！孫書源！”

        “堅持住！”

        門被他反復踹了幾腳，我趴在地上，用力逼迫自己屏住呼吸，盡可能不去吸入空氣，腦袋越來越昏沉。

        終于，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門被他一腳踹開了。

        “孫書源……”我最后喊了他一聲，徹底閉上眼睛。

        后來的幾十秒我意識猶存，依稀感到自己被那人抱了出去，后來就是消防車的鳴笛聲，以及他一直對我碎碎念些什么。至于說什么，我是記不清了。

        起初的幾秒我還一直以為他是孫書源，后來我微瞇著眼看到他的下頜角，反正不是孫書源。

        也對，孫書源應該不會稱我萬小姐。

        我想不明白是誰，即使是后來在醫院里緩緩醒來，也想不明白是誰。

        我從五月底，從土里爬出，失去記憶，回到芙蓉小區的家中，為避免麻煩，此后很少與外界接觸。除了孫書源，劉月，以及公安局里的警員同志，我想不出其他認識我的人。

        還知道我回到了芙蓉小區居住。

        ……

        “孫書源。”我問，此刻的他正端著一碗粥，準備喂給我。

        “嗯，你說，我在聽。”他趕緊回答。

        這些天他一直寸步不離在醫院照顧我，快一個星期了，工作單位也沒有去。眼睛充血，掛了一對黑眼圈，臉上的胡茬也比之前長了很多。

        “那天沖進火里救我的人，你認識嗎？”

        他搖搖頭，回答，“不認識。但我問了消防員，他們說那人是同小區的鄰居。”

        “那能不能找到他？”我說，“我想當面感謝他。”

        順便弄清楚他是怎么認識我，認識萬琳的。

        “我問過消防員，據說那個小伙子救了你之后就離開了，沒留下姓名。”

        我失望極了。

        “好人會有好報的。”孫書源安慰，“來，喝一點。”

        我搖了搖頭，實在沒胃口。

        “老婆，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和劉月有來往了。”

        孫書源放下那碗粥，坐近了些，滿懷誠意地對我說，

        “雖然警方那邊調查不出證據，證明是她放的火，但我早就和她一刀兩斷。”

        孫書源咬牙切齒，

        “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女人。”

        這話把我聽糊涂了，我恍惚間覺得他這是在因為出軌而對我道歉，

        “你、你在說什么？”

        我皺著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說，我以后再也不聯系她了。”孫書源趕緊舉起手，發誓，“絕不。”

        “她不是你表妹嗎？”

        我腦子空白，剛剛他的用詞，一刀兩斷，不是什么好女人，哪里像是評價自己和“遠房表妹”之間的關系。

        他這是□□裸表示，劉月其實是個情人。

        “是，是我表妹啊，”他望著我，滿臉詫異，“是我遠房表妹。”

        “你騙我吧。”我愣愣地看著他，沒想到之前的猜測，居然都是真的。

        “我、我為什么要騙你！”孫書源忽然慌了神，握住我的手，只差雙膝跪在地上了，

        “老婆，你別多心啊，劉月真的是我遠房表妹。”

        “遠房，多遠的房。”

        “我媽的表姐，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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