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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庶弟


  第74章

  聚奎堂內(nèi)的竊竊私語無人知曉, 同樣夜不能寐的, 還有一眾因太過期盼明日放榜, 而激動不已的書生。

  劉拂坐在院中躺椅上, 一邊就著茶壺啜飲著上好的君山銀針,一邊望著無邊月色。

  在她身邊,是五個(gè)正襟危坐驕矜自持的青年。

  “你們這么坐了一晚上了, 不累么?”劉拂放下茶壺, 調(diào)侃道,“十四的月亮雖比不得十五十六的圓亮,不過妙在今夜無風(fēng)無云, 稍有缺欠也是種美嘛~”

  莫說別人,就連蔣存與徐思年,見她如此閑適也忍不住恨得牙癢。

  劉拂見他們臉色五彩斑斕,搖頭大笑。

  本是煩躁非常的眾人, 在她的笑聲中,心情不知不覺便平緩下來, 坐姿也比方才放松了許多。

  倒是劉拂突然想起一事, 緩聲道:“你們可備好了散碎銀子?”

  不出意料, 得到的是整齊一致的搖頭。

  嘖嘖,說她是同窗好友,還不如說是這群公子哥兒們的管事嬤嬤。

  劉拂喚來在角門和妹妹閑聊的陳遲, 讓他將自己早就備好的一沓紅封取來。

  按說如今陳氏兄妹具在, 貼身來侍候她的本該是陳小晚, 不過想起蔣少將軍與陳蠻將那些埋藏在故紙堆里的恩怨, 劉拂平日里在與蔣存相處時(shí),都盡量隔開他與陳小晚。

  陳遲捧著一個(gè)竹筐,先是向劉拂行了一禮,又向著蔣存拱了拱手,這才退下。

  “陳小兄弟太見外了。”

  劉拂笑道:“你在百忙之中還能抽出空來教他拳腳功夫,他敬你重你,全是發(fā)自內(nèi)心。”

  以就此事論過無數(shù)次的蔣存搖頭無語,也不再辯駁。

  余光掃過角門的方向,劉拂在心中嘆了口氣,只盼少將軍與蠻將不知因何而起的死結(jié),能由她化解。

  先是將紅封均分為三等分,又從每份中取出一封。把厚厚得三疊分別交給方奇然、蔣存、周行三人后,劉拂才將剩余的分給徐思年與謝顯一人一封。

  “松風(fēng)兄,顯二哥,想來你們家中早就備好了喜錢,這小小紅包,就當(dāng)阿拂提前慶賀二位登科及第,自此扶搖直上,不墜青云之志。”

  她說罷將目光移向另三人,頗嫌棄地覷了他們一眼:“我本以為能省點(diǎn)銀錢呢,沒想到你們竟這般不牢靠。”

  方奇然等人這才想起,當(dāng)榜文公布后,除了來傳唱喜訊的衙役外,街坊四鄰與來相賀的百姓,也需散些銅錢與他們。

  宵禁之時(shí)早至,如今已到丑時(shí),外面店門早閉,再沒機(jī)會去補(bǔ)買紅紙包喜錢。

  若非有劉拂提醒,只怕明天就要丟人了。

  方奇然推拒道:“怎能要你的,且把紅封拿來用用就是。”

  劉拂嗤笑道:“別說紅封再拆就漏了喜氣,就你們幾個(gè)公子哥兒連著自家侍衛(wèi)小廝,也湊不夠這千八百個(gè)大錢。”

  她不由分手,便將東西一一塞進(jìn)三人懷里。

  紅封入手極沉,果真是一堆銅子兒。

  “這才叫利錢呢。”劉拂抿唇輕笑,甩了甩頗為酸痛的手腕。

  “怪不得云浮能寫得一手好字。”

  懸腕垂肘,臨墻苦練,才能寫出鐵畫銀鉤入木三分的字跡。

  “二哥過譽(yù)了。”劉拂重新躺回椅上,就著靠枕蹭了蹭臉頰,輕聲道,“用不著明日,估計(jì)待到月上中天時(shí),咱們這兒就能聽到傳報(bào)了。”

  此言一出,便是連親長不止一次主持過鄉(xiāng)試的謝顯與徐思年,都微微一愣。

  劉拂笑望眾人,賣了個(gè)關(guān)子:“你們猜,今夜有幾人難眠?”

  徐思年道:“僅就咱們院中,便有六人了,全金陵三千二百一十一人,恐怕只有個(gè)零頭能夠安睡。”

  謝顯收好紅封,沉吟道:“聚奎堂內(nèi)上至主考官下至奉茶小吏,共有一百三十四人。”

  “那左不過,就是這三千三百四十五人了。”

  劉拂搖頭笑道:“每逢科舉,貢院處就會多出許多探報(bào)人,他們只要聽到堂中唱報(bào),便會記下名姓籍貫排名傳報(bào)出來,使人沿街叫賣。也有帶著孩子求文運(yùn)的百姓圍在貢院周圍,若是有人知曉得中書生的住址,亦會前來賀喜。”

  “雖說宵禁嚴(yán)苛,不過今夜乃是三年才有一次的好日子……”劉拂將視線轉(zhuǎn)向謝顯,唇邊笑弧明顯,“便是被衙役捉到,謝大人也只會不痛不癢訓(xùn)斥一句,就將人放了的。”

  是以她才會備下這么多的銅錢紅封,就是為了以備不時(shí)之需。

  望一眼天色,劉拂輕聲道:“按著時(shí)候,解元的名字應(yīng)當(dāng)入榜了。”

  五十多年后啊,她也曾有這么一天晚上,對月飲酒,不愿安睡。

  直到月落日升晨曦出現(xiàn)時(shí)候,她的院門才被上來道賀的百姓敲響。雖說心中早有估計(jì),但久久侯不到喜訊的劉拂,也曾忐忑非常。

  見她神色中滿含懷念,錯(cuò)以為她是為生父傷懷的眾人,都默默咽下了還未出口的話。

  “怎么都不說話?”劉拂挑眉,“莫不是擔(dān)憂一會兒自家兄弟中了解元,自己的表情不知該如何擺放?”

  眾人皆笑,想起今個(gè)兒是難得沒有課業(yè)的日子,僅剩的焦慮也蕩然無存。

  這一回,劉拂再沒說讓他們包攬前五的話。

  可即便她什么都沒說,坐在最遠(yuǎn)處的周行依舊面色沉沉,一言不發(fā)。

  劉拂丟了個(gè)佛手進(jìn)他懷里,在周行抬頭看他時(shí),遞出一個(gè)堪稱明媚的笑容。她抬起手,指了指天上的明月:“三哥你看……”

  周行的視線先是緊緊凝在劉拂素白的指尖上,許久之后才順著她的手指,看向黑黝黝的天空。

  黑夜如霧,月光如瀑,明月迢迢,似在天邊,又似在眼前。

  “怪不得古人常憑月抒情,如我這般愚人,竟是到今日才發(fā)現(xiàn)月色之美。”

  劉拂輕笑一聲:“三哥不過十九,年少的很哩,便是再過十年,也算不得晚。”她頓了頓,又道,“蘇仙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人生不如意十有**,三哥你生來便比旁人強(qiáng)上百八十倍,就算一時(shí)挫折,也算不得什么的。”

  周行垂眸,拋起佛手又接住。他修長的手指緊緊攥在佛手凹凸不平的外皮上,沾滿了果子甘冽的清香。

  許久之后,周行才抬起頭,定定注視著劉拂,輕聲喚道:“阿拂。”

  劉拂:“嗯?”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周行不知何時(shí),竟將對自己的稱呼換了換。

  “阿拂。”周行神情舒緩,透亮的鳳眸中再不見絲毫方才滿布的陰霾,“你等著,年前再次下場,我定奪個(gè)頭籌給你瞧。”

  “即便再在糞號?”

  滿志雄心的周行:……

  “我……”

  他才啟口準(zhǔn)備表決心,就被門外傳報(bào)的聲音打斷。

  “金陵懷鄉(xiāng)周公行,建平五十四年江南道鄉(xiāng)試第一百八十七名!周公子,周公子可睡了么?”

  周行微愣,還未回過神來,就被不知何時(shí)起身站到他身后的劉拂推了推。

  “快使你的小廝,去與來賀喜的百姓們散散福氣。”

  吩咐妥當(dāng)后,周行才反應(yīng)過來般站起身來。

  劉拂忙喊蔣存將人壓下:“舉人老爺,真想見友鄰,也還是等明日正式放榜后比較好。”她笑道,“我給你分的紅封多著呢,夠你明日撒著玩兒。”

  她從一開始,就從未因他的失誤而低看過自己。

  周行輕輕將佛手放在桌上,已破裂的外皮傳出濃濃的香氣。

  “阿拂……”

  “嗯?”

  將滿未滿的明月下,周行笑容清朗:“管他分去哪里呢,我都會得個(gè)好名次來與你看的。”

  劉拂愣了愣,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gè)笑容有些眼熟。

  她猶豫一瞬,到底轉(zhuǎn)彎抹角問道:“三哥,其實(shí)打從第一面見你時(shí),我便覺得你面熟的很。”

  “嗯?”

  “你以前,可曾來過江南?或是我曾同周家其他幾位公子有過一面之緣?”

  突來的云朵遮住了月光,也擋住了周行蹙眉的表情。

  小院中突地安靜下來,院外的喜意再穿不進(jìn)來。

  在方奇然與蔣存苦思冥想如何化解時(shí),便聽周行淡淡開口道:“我是頭一遭來,至于我兩位堂兄,走得是祖父萌蔭。”

  “倒是有一庶弟,自幼養(yǎng)在離金陵不遠(yuǎn)的別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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