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141章
說實在話,書房中還真沒兩位懷疑那茶杯中裝的不是鶴頂紅。
這可實在超出秦從雅母女的預料范圍了,誰家的姑娘遇上名聲被毀,為保清白要以死明志的事不是全家上下拼命攔著,哪有主動讓姑娘去死的?
秦大夫人一怔,隨即哭道:“爹,您可不能這般——”
“娘,祖父面前,別隨意插嘴,否則您就出門去吧。”秦從堅立時打斷母親的哭喊,走到母親面前,面色冷凝,眉眼肅然。
秦大夫人看著高大的兒子,狠字卡在喉嚨口,心頭忽的就怕了怕,就怕老太爺不是說笑,淚光閃爍的去瞧丈夫,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的心卻是提到了嗓子眼。
秦從雅粉嫩的唇瓣隱隱發白,緊緊咬著下唇,說不出話,腳下的步子更是邁不出去。
寂靜如流沙,諷刺比沉默更直白,隨著書房中靜默的積疊,不輕不重的流淌過每個人的心頭,讓原先女子的那句清冽有聲的‘但求一死’變得如此蒼白可笑,只是卻蒼白到無人覺得可笑了。
還是秦太傅打破沉寂:“雅姐兒,祖父再問一遍,你心中的想法究竟為何?真愿意求死,你自己喝不了,祖父就親自給你灌下去。”
秦從雅臉色發白,粉唇抿得緊緊的,身子不可遏止的顫抖,雙手攢拳,微微垂眸,說不出話來。
秦太傅端著茶杯站起來,繞過書桌,緩緩往前走去,走到孫女面前,正要抬手,秦從雅咬牙噗通一聲跪下。
“祖父,孫女慚愧,孫女貪戀父母生養之恩,孫女感念祖父祖母疼惜之情,未及回報,不敢就這般去了。”
秦太傅呵呵一笑,自嘲道:“我秦拙然自問一生坦蕩,沒想到臨老卻教出來一個欺世盜名的孫女。士可殺而不可辱,你知道為何氣節二字?
口是心非,脅迫長輩,你怎么擔得起第一才女的名頭?雅姐兒,祖父只這一問,你是不是想嫁到泰王府?別含糊其詞,是抑或不是,說出來。”
秦從雅死死咬著嘴角,眼眶中的淚水不斷打轉,只知道不能說,不能說……
可不說,屋中還有誰不明白?
“那祖父便當你是默認,從堅,即刻派人給你妹妹去收拾行裝,今日就走,你陪同去山西見族長。雅姐兒的今后就由——”
“祖父!”秦從雅猛地叫道,抬頭,臉上已是淚痕遍布,苦澀道:“孫女是想嫁,孫女如今不嫁去泰王府還能如何,孫女已沒別的出路,還請祖父憐惜孫女,成全孫女吧。”
秦太傅低頭,平靜的問:“你與蕭家的姑娘同等處境,她不嫁能有出路,你怎么會沒有出路?你回山西去,過一兩年后風平浪靜,嫁在山西或是別處,難道不是盡是出路?”
秦從雅苦笑道:“祖父,蕭家的親事艱難,蕭三姑娘如何能與我比?她可以隨意找低門嫁過去,我怎么辦?
雙妹妹、芷表妹將來誰不是嫁到高門大戶,姑母和嫂嫂們誰不是顯貴,安表姐還是皇子妃。祖父,我若是嫁個小戶人家,將來要如何在親戚姐妹間抬頭,孫女還能活嗎?”
寧長安垂眸,靜靜的看著手中的帕子,心想,這話說的真透徹。
秦太傅滿是心酸,笑得特別苦:“那祖父問你,若是泰王將來造反被處死,累及妻兒,你也會被斬首,怎么辦?”
秦從雅不贊同道:“祖父,這都是別人的臆想妄測,皇上登基這么多年,泰王若是真有反心,不是早就沒有泰王了。”
“祖父問的是假設。”
“祖父,事關皇家之事,假設都不能說,否則是罔上的大罪。”
秦太傅閉了閉眼,沉著說道:“這個假設,你不說,祖父來說。你想嫁去泰王府,只要泰王來求親,祖父就送你出嫁。
不過將來泰王若是真的造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生死與秦家沒有半點瓜葛。祖父問你,即便如此你還維持初心不改嗎?”
秦從雅眼中布滿血絲,淚水不斷往下掉,良久,緩緩低頭,磕向地板,咚的一聲,像是磕在所有人的心間。
她哽咽道:“請祖父可憐可憐孫女吧。”
秦宜蘿忍了又忍,要不是被姐姐硬扯著衣袖,差點就要沖上去把父親手中的茶杯奪過來,她親自給這侄女灌下去!
寧長安看著外祖父,看得眼中泛酸,想到早逝的娘親,還是決定摻和進去。
拿著帕子擦擦眼,站起來走過去,對著外祖父笑了笑,再轉向大舅,她盡量平靜的說:“大舅舅,本不該輪到我插嘴,只是我娘去的早,我就代表我娘逾越說兩句。
不是外甥女心狠,只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既然都在傳泰王有謀逆之心,總不可能全都在造謠,還是不得不防。雅表妹既然決心要嫁過去,我們就立個軍令狀吧。
泰王若有不臣之心,與秦家毫無瓜葛,秦家一門只忠于皇上。立完字據,我做擔保,拿去呈給父皇,若是將來秦家被查出絲毫牽連,我愿意一同受罰。”
秦宜松怔了怔,還沒來得及說話兩個弟妹就已經搶先了。
“不成,我來!”
“你個孩子胡說什么!”
兄妹對視一眼,秦宜蘿甩掉姐姐的手站起來爽利的說:“安兒不要胡鬧,你是寧家姑娘,秦家的事再不濟還有我這個出嫁的女兒,不用你。爹,安兒這主意行,現在就寫,我立馬進宮去呈給皇上。”
秦宜柏立即斥道:“胡鬧什么,家里又不是絕戶,要出嫁的姑奶奶來出頭。”
“你二哥說的是,爹還在,怎么能讓小輩來出面。”秦太傅淡笑道:“雅姐兒,你若心意已決,祖父便也下決斷了。按王妃說的,就當是未雨綢繆,我們就立個軍令狀。
把前因后果全部寫明了,祖父今日就拿去呈給皇上。最后一問,你心意是否已決?你若又支吾不言,就按祖父原先的決定,讓你長兄送你去山西。”
秦從雅閉上眼,凄然道:“回祖父,孫女若不嫁泰王世子,已無別的出路,還請祖父垂愛憐惜。”
“好,如此,祖父便去寫字據了。”秦太傅轉身,老邁的身軀步子邁的特別沉重,卻也決然。
寧長安看得苦澀,外祖父寫完字據就出門去,她想了想,跟著出門,去內廷找蘊貴妃,在讓宮娥把她姑母請來翊坤宮,她有要事宣告。
蘊貴妃還沒病愈,她就去寢殿看望貴妃,待她姑母過來,把在秦家書房之事說一遍,再提要求,她想求見皇上陳情。
“這事秦太傅已經出面,無需你操心。何況讓你一個外孫女來出頭,這豈不是說秦家無人,這要被人戳著脊梁說的。尤其是你還有孕在身,你這么來回鬧騰會動胎氣的。”
“母妃,這是我的心意,我就當是代我娘盡孝,外祖父都這把年紀還要這么勞心傷神,我不忍心,我娘在天上更不忍心的。”
寧長安不贊同道:“至于別人怎么說?何必要管。一個人做事若盡被流言左右,那還能有自己的意志嗎?人若是沒有獨立的思想,隨波逐流,那與傀儡有何不同?
若是母妃擔心我腹中孩兒,您大可放心,孩兒好的很。其實我覺得,孕婦沒那么嬌弱,您看民間,尤其是鄉下,大肚子的婦人下田勞作的多的是。”
蘊貴妃沒靠坐在床頭,穿著宮裙靠在繡榻上,氣色還是不錯的,聞言沒好氣道:“從哪聽來的胡言亂語,你是皇家媳婦,懷的是小皇孫,最是金貴不過,當然要萬千小心。”
“母妃,兒臣的意思只是說這嬌弱都是養出來的,孕婦養的太嬌弱了,腹中的孩子才會不好呢。”寧長安輕咳一聲,盡量不像威脅的威脅說:“還有一種就是孕婦心中郁結,對腹中的胎也不好。
這事,兒臣一定要向父皇陳情,否則心中難安,會一直郁結在心,沒法開解。若是因此會動胎氣乃至小產,兒臣也無能為力,大不了再懷一個。”
賢妃別開眼,頭一回見到拿自己的胎去脅迫婆母的,她這侄女真是與眾不同。
蘊貴妃被氣笑了,吩咐道:“冬娘,你去找寧王,把王妃這番話原模原樣的復述一遍。若是寧王同意王妃的意思,本宮絕不做那個要害兒媳婦小產的惡人。”
冬姑姑平靜的應是,心中對這王妃娘娘真是哭笑不得,該說王妃單純無畏還是重情義。
寧長安低眉順眼,默默的想,將軍要是不同意,她就去修改約定。
容涵知曉后在心中重重的嘆氣,他都告誡多少遍了,答應的好好的轉身就反悔,還學會拿孩子去威脅婆婆了!
“讓王妃把要稟奏之事寫成奏疏,本王親自拿去呈給父皇。”
冬姑姑應下后再返回翊坤宮去回稟。
蘊貴妃心下順暢了些,幸好皇兒沒糊涂,縱著這媳婦胡鬧。
寧長安抿抿嘴角,認了,想好怎么措詞,扶著腰走到臨時安置過來的桌案前,看了這個一點沒有自覺要站起來的宮女好幾眼,只好說:“你先起身,本王妃要坐下了。”
“王妃口述吧。”
口述會影響她的思緒的!寧長安郁悶的坐到旁邊的玫瑰椅上,一邊思忖一邊緩緩說道:“兒臣斗膽,懇請父皇容稟,今日在秦太傅府上之見聞……”
容涵拿到宮女代書的王妃陳情,瀏覽過后譏笑一聲,生死無關的話都說出來,秦太傅怕是真被傷到了,不再管這孫女,那么嫁不嫁泰王的自然也無所謂了。
這份奏疏上,寧長安把在外祖父書房聽到的秦太傅與秦從雅的對話一字不落的全部復述上去,再闡明她的觀點:
秦從雅先是已尋死相逼,不成后言辭切切不嫁去泰王府沒有別的出路,不能活。
秦太傅出于十六年的疼愛之情,只得成全她,但此絕無可能影響秦氏一門的忠君之心,請皇上明鑒。
容涵去面圣時正好碰到秦太傅從建章宮出來,他可沒有做好事不留名的習慣,故而把秦太傅攔住,讓他稍等片刻,他去稟奏過再請秦太傅請去。
大殿中,秦太傅聽著寧王誦讀的寧王妃陳情奏疏眼中酸了酸,又覺得諷刺。
養在膝下百般疼愛的孫女沽名釣譽,自私淺陋,而這個半年前剛見到的外孫女卻能在這種時候為著外祖家挺身而出!
慶隆帝聽完后打趣道:“老三,什么時候竟然愿意幫媳婦跑腿了?”
容涵嘆氣道:“父皇您是沒聽到王妃與母妃說了什么?她竟然對母妃說,她要是不向父皇陳情,就會心思郁結,不能開解。若是因此動胎氣乃至小產,她也無能為力。
兒臣都不知該怎么說她了,這能耐都快要和靖王妃比肩了。您是沒瞧見,王妃她竟然也會爬樹,怪不得她們倆能斗個旗鼓相當。兒臣沒法子,只好替王妃跑這一趟。”
慶隆帝心說,他還真見過,第一次見到時那小姑娘就是從樹上爬下來的。幸虧這兒媳婦懷孕了,否則那倆兒媳婦湊在一起,宮里三天兩頭的就要鬧騰一場了。
“朕知道了,若無別的事,便跪安吧。”
(https://www.dzxsw.cc/book/143678/755301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