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大夫人纏綿病榻多年，近兩年都是在床上過的，已經不能起身了。

　　成國公的長女聞老夫人婁氏歉意道：“要請王妃親自移步去病床前，真是失禮，老身先代兒媳婦給您賠罪，望您多見諒。”

　　“老夫人客氣了，自然是病人為大。”寧長安頷首，這位就是風伯的母親吧。

　　“是王妃心善。”聞老夫人雙手交握，隱含著一絲緊張道：“老身前幾日去拜見皇后，還看望了聞貴嬪，聽貴嬪說王妃年幼時結識過一位忘年交，他叫風伯？”

　　寧長安抬眼看去，看過一眼后別開，嘆息道：“老夫人，有緣自然能有相見之期；無緣，就是對面也不相識。”

　　“好，說的好，王妃真是個玲瓏剔透的妙人兒。”聞老夫人低應一聲，旋即恢復過來，再簡單寒暄兩句就讓婆子引著寧王妃去大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自己又靜坐了許久，抬手撫過眼角，苦笑的想，即使能有緣再見，恐怕也要對面不相識了。

　　積病多年，為利于養病，聞大夫人已從原本的院中搬出，另尋了處僻靜的小院子住著。她的身子愈來愈差，院中的藥味就越來越重。

　　寧長安踏進垂花門，濃重的藥味就撲鼻而來。等候寧王妃的聞大少奶奶當即致歉，她笑著客套寒暄兩句，便隨之往里走。

　　病床上的婦人形容異常消瘦，像是就只剩下那張皮了，面色蠟黃，嘴唇干裂，頭發大半都花白了，就是個行將朽木的老嫗，比她的婆母還要老。

　　可實則，聞大夫人才四十歲呀。

　　“嚇到王妃了，請王妃見諒。”　

　　“沒有。”寧長安搖頭，看病人要吃力的坐起來，連忙提著裙擺快走兩步，走到病床前，溫和的笑笑：“夫人，你身子要緊，就躺著吧。”

　　聞大夫人沒聽，似雞爪般干枯的手硬抓住身旁老媽子的手臂，拼著一口氣坐起身來，靠在引枕上喘了好幾下，就著婆子遞過來的水杯喝下些溫水，才正式看向寧王妃，露出一個笑容：“王妃，您請坐。”

　　寧長安沒避諱的就在床沿邊坐下，側頭看阿黛一眼，阿黛連忙把小匣子呈上，打開木匣，匣中裝著六個釉白的瓷瓶。

　　“夫人，這是我從娘家帶來的補藥，調養身子的，你若不嫌棄，每日服用一粒吧。”

　　“這怎么——”

　　“夫人，收下吧。”寧長安握住她的手，暗中號脈后心中搖頭，真的已經時日無多，就是靠藥在撐著，說不定等見上風伯一面就要走了。

　　“不是什么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就是普通的補藥，我日常服用著，有助于強身健體。這藥物溫和，不會跟你平日用的藥有沖撞；若是你身子弱受不住，可每日服半粒，就著溫水喝或是再加半勺蜂蜜。”

　　聞大夫人想了想，像是有些吃力的說：“王妃好意，那就多謝王妃了。王妃，您不嫌棄，老身有話，想和您單獨說說。”

　　寧長安揚唇輕笑：“夫人哪里的話，我嘴笨，夫人不嫌棄，我便陪你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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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月就要是蕭太夫人的六十大壽，她弟弟二月初就遞上折子，欲回京述職，順道給胞姐拜壽。

　　慶隆帝準奏了。

　　原本是件好事，可這案子出來，情形就急轉直下了，西京總督帶著家人一踏入盛京，他自己和家人，包括去接人的蕭二爺都沒想到，大理寺少卿竟然就在城門口把人給扣住，押到大理寺待審。

　　蕭二爺差點都以為自己看錯了！

　　自九皇子出生，邊境的戰況漸趨扭轉，蕭家一路水漲船高，尤其是蕭敏兒晉位為皇貴妃，蕭鐸受封國公之后，蕭家已經再一次能站到后族的對立面，與后族制衡。

　　蕭家在盛京城早已能再次橫著走了，如今當著蕭二爺的面，直接把他親舅舅押走，完全是赤~裸~裸的挑釁！

　　親弟弟被接到牢里去了，蕭太夫人可不是要大發雷霆，氣得她把屋子的擺設都摔了還不夠，連飯都不肯吃。

　　哪怕勸沒用，兩個兒媳婦也只能勸著；蕭嫣兒終于能進門，不添一把火簡直就是對不起自己；蕭二爺更是有氣，偏偏硬是被兄長壓著。

　　蕭國公耐著性子勸道：“十年前我就說過，讓舅舅收斂些，他不僅不聽還越來越肆無忌憚。這些年參他的奏折還嫌少嗎？皇上不是縱容，而是在給機會，這機會已經用完了，皇上不可能再姑息，兒子也沒辦法。”　

　　“什么沒辦法，那可是娘娘的親舅舅，九殿下的舅公！”

　　蕭太夫人五十年前就個特別在意容貌的女子，如今的臉龐和身段都保養得宜，六十歲的人依舊面白而光滑，說話嬌聲細語，可這會兒她的聲音都不知比平日里拔高多少。

　　“還不快去讓他們把你舅舅放出來，你要是敢不聽話，別以為娘治不住你，我去禮部告你不孝，看你這國公還能不能做了！”

　　蕭國公心頭一冷，自從這生母從那大妹子嘴里知道可以到禮部告子女不孝后就時常拿此事來拿捏他逼他就范！

　　“母親莫不是以為蕭家能一手遮天嗎？娘娘只是妃子，不是國母。九殿下是得皇上疼愛，不過皇上疼愛靖王、寧王、六皇子不比九皇子少。兒子在朝中是有分量，不過朝堂有分量的重臣少說二十來個，兒子不過是其中之一。”

　　蕭國公冷笑道：“母親，二十三年前蕭家的慘象還在兒子眼前，兒子不會讓歷史重演，舅舅的事，我無能為力。你若是非要無理取鬧，兒子只能把母親關在后院里，到你死都別想出門半步！”

　　蕭太夫人不敢相信地看著長子，氣得她跳起來去打這兒子，連連罵不孝子。

　　蕭二爺硬著頭皮把兄長拉出去，無奈道：“大哥，你什么時候這么軟弱了，這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你怎么還不反抗啊？”

　　蕭國公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好笑地問：“那你打算怎么做，母親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皇上下旨查處，幾方人馬盯著，怎么插手？

　　難道你還要去向章次輔等人行賄嗎？你覺得可能，他要是能收你的賄賂，這次輔能輪得到他？你莫不是把人家當傻子吧！

　　蕭家誰去插手，下一個被參的就是你大哥我！貪墨軍餉，能沒你大哥我的配合嗎？你難道還不清楚蕭家能重新崛起的背后積著多少事，我們會扳不倒嗎？”

　　“大哥，看你說的，憑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蕭二爺不以為然，可惜他話沒說完就被兄長打斷。

　　“你小妹腦子不清楚，你腦子也不清楚，皇貴妃能得盛寵是要遏制后族的勢力擴張，說白了就是顆棋子，你覺得棋子能有多少分量？”

　　“大哥，你糊涂了吧。”蕭二爺一愣，真的覺得兄長有點窩囊，辯駁道：“小妹進宮前就立誓要抓住皇上的心，這都十五年了，皇上怎么可能還沒愛上娘娘？”

　　“那你告訴我，皇上憑什么愛上你妹子？”蕭國公氣得發笑，嘲諷道：“因為那張臉嗎？你小妹因為那張臉眼睛已經長到頭頂上去了，從來看不清現實。

　　她除了那張臉還有什么，你看上一個女子，只看中那張臉，那叫膚淺！皇上是這么膚淺的人嗎？你要是真這么想，小弟，這三十四年你算是白活了。”

　　蕭二爺氣悶道：“大哥，看你說的，把娘娘說的一無是處，娘娘怎么可能沒有其他的手段，皇上怎么就不能愛上娘娘了？”

　　“皇上心里有人了，當年娶皇子妃之前就有。”蕭國公點到為止，給小弟分析道：“至于論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后宮的娘娘，第一位自然是皇上的原配蘊貴妃，否則當年就會直接封為皇貴妃。　

　　你以為皇上為何沒把原配放在皇貴妃的位置上，因為皇貴妃是要用來對抗后族的，皇上對著原配有情義，舍不得！

　　其次是寧賢妃，你大哥我拼死才掙到的國公的爵位，你看看寧家，寧國公府當年暗中支持泰王有被清算嗎？永寧侯的爵位是怎么來的，輕飄飄的，你家小妹能有這個能耐給你掙個侯爵嗎？”

　　蕭二爺臉色微變，皺眉道：“可大哥，皇上總不可能對娘娘沒情義吧？”

　　“沒有。”蕭國公說的干脆利落，一臉肅色道：“你大哥我跟皇上少年相交，我告訴你，我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都比娘娘重。至于你家小妹，就是比一般生育子嗣的后妃稍微重些，是這十幾年被當做棋子積累下來的分量。

　　小弟，娘娘連自己作為遏制后族壯大的棋子的自覺都沒有，換言之她根本認不清現實。一個連自知之明都沒有的女子，你覺得皇上對這顆棋子會有情義嗎？”

　　蕭二爺心頭一沉，忍不住反駁道：“可是大哥，娘娘，娘娘生的如此好，皇上總不可能一點不在意吧？”

　　蕭國公真是要笑了：“說白了你們就還是因為那張臉是吧！大哥說你這三十四年白活了，真是沒說錯，你不是自負，你是自大到沒腦子了！

　　你小妹那張臉，賢妃比得過嗎？根本沒得比，可現實如何？你身上有爵位嗎？你大哥我的爵位是拿命換來的還是平白得到的？

　　你再看太仆寺卿，他可是個庶子，能力比他出眾的多的是，這太仆寺卿的位置靠誰得來的？如今寧家都出來一位皇子妃了！你小妹有這能耐，能靠她一個人把整個蕭家撐起來嗎？啊！”

　　蕭二爺的臉色變了又變，吶吶道：“大哥，那，那怎么辦？”

　　“讓娘娘安分些，別拿這事去找皇上；你把母親看好，別把家里鬧個雞犬不寧的，至于其他事，大哥會看著辦的。”

　　這事出來，原以為蕭太夫人的六十大壽不辦了，連蕭國公都是這么想的，沒成想，原定好壽宴不取消。

　　只要這生母能安分些，其他的都行；何況六十大壽，確實該大辦，畢竟下一回能媲美的就是七十大壽，這生母能不能等到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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