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九，天空陰沉，伴著漫天飄雪，長長的車隊駛進盛京城。

　　寧祥遠帶著妻子、孫女和兩個小曾孫還有五十臺嫁妝剛抵達城門口，兒子、孫子、侄孫們就迎過來了。

　　“爹，外頭冷，就別下馬車了，您先帶娘和寧兒進宮見駕吧。”

　　寧祥遠透過車窗望向那高大巍峨的城墻，眸色有些幽深，他有多少年不曾入過盛京了？心下感嘆，應了聲好，放下窗簾子。

　　其中兩輛馬車與車隊分離，沿著寬闊的街道不疾不徐的向前駛去。

　　街邊一酒樓的二樓上，半掩的窗戶里，蕭二爺披著石青緞鑲銀鼠皮大氅，目送那兩輛點綴著雪籽的褐色馬車在眼中消失，勾勾嘴角。

　　寧王妃到了！

　　但愿這江南水鄉來的小姑娘不是個性情如水的軟包子，免得欺負起來都沒意思。

　　永寧侯府的馬車在皇宮的西德門前停下，向守門的侍衛遞上侯府的令牌，便在安靜的宮門前候著。

　　第二輛馬車里，寧長安沒忍住，悄悄撩起車窗簾的一角，透過縫隙望向那座雄偉的禁宮，世人敬畏的皇宮，看到了滿眼的蒼白。

　　等候半個時辰，西德門里出來兩個小太監，一個領著永寧侯去拜見皇上，另一個領著永寧侯夫人及嫡孫女去拜見皇后。

　　寧長安扶著楊媽媽的手臂走下馬車，裹緊斗篷，半眼都沒多瞄，垂首跟在祖母身后，走向那簇擁著世間至高權力的最深處。

　　她知道，還未進去她就有逃意；可她不知道，這一腳踏入后，她這一生都逃不出這高壓的宮墻了。

　　鳳儀宮主殿椒房殿

　　因生育皇子有功而晉為妃的婁皇后的繼妹懶洋洋地坐在皇后的下首，婁妃二十來歲，生的小巧玲瓏，粉面桃腮，第一眼印象是位嬌俏可人的佳人。

　　嬌生慣養的長大，婁妃的千金小姐脾氣頗重。即使入宮，她的性子也不曾收斂多少；哪怕對上蕭皇貴妃，她也沒退怯過，對著皇后長姐亦無多少敬意。

　　等上一炷香，她眉眼間就有不耐之色：“永寧侯夫人怎么還沒到，居然敢讓皇后空等著，好大的膽子。”

　　婁皇后比這繼妹年長十三歲，容顏姣好，端莊大氣，發髻梳的一絲不茍，一身正紅色宮裝更襯得她面容白皙，雍容華貴。

　　皇后曾經育有四公主，只是養到三歲就沒了，之后再無所出，這些年一直都膝下空虛。

　　后宮、朝堂都猜何時宮中會有嫡子，她本人卻是一點不急的。十五皇子養在她名下，對婁妃毫不影響，她又何必費心思去養個奶娃娃，等小皇子長大再說不遲。

　　未等內侍回話，婁皇后便淡淡笑道：“婁妃要是有些累了，就回宮歇著吧。”

　　“大姐，我可是在為你抱不平。”

　　婁皇后未動，她身邊的老嬤嬤出聲道：“婁妃娘娘，身在宮中，應當謹守宮規才是。”

　　“哼！”婁妃沒好氣地瞪婁嬤嬤一眼，站起來，未行禮就走出大殿。

　　皇后也似一點不在意，隨意把玩著左手小拇指的護甲，片刻之后聽到通傳，永寧侯夫人與嫡孫女到了。

　　未來的寧王妃到了，婁皇后微微勾起嘴角，瞬間又恢復一派高貴的模樣，“宣。”

　　“宣永寧侯夫人及其嫡長孫女覲見。”

　　隨著內侍的傳喚，一老一少低著頭，小步走入金碧輝煌的大殿，走到殿中央跪下，行禮問安：“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姑娘比她祖母高不少，看來身量倒是高挑，還好，站在高大的寧王身旁不至于像大人帶個小孩。

　　面容么，寧王生的豐神俊朗，放眼盛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英俊男子，不說寧家，京中都沒多少姑娘能般配的，也是沒法子的事。

　　婁皇后視線落向跪在殿中央的粉裙少女，鴨青的長發梳著倭墮髻，發髻間插著一支玉蘭飛蝶鑲紅寶石步搖，綴以圓潤瑩光的粉色珍珠流蘇，奪目別致。

　　這么瞧去，倒還不錯，她笑道：“侯夫人不必多禮，平身吧。”

　　杭氏帶著孫女謝恩，剛站起又聽到皇后問到孫女，笑應道：“是，皇后娘娘，這正是臣婦的孫女安姐兒，安姐兒，快見過皇后娘娘。”

　　寧長安只得再次跪下去：“臣女拜見皇后娘娘。”

　　少女的聲音空靈婉轉，甚是好聽，婁皇后心中一動，抿唇笑道：“真是個乖巧的孩子，抬起頭來，給本宮瞧瞧。”

　　寧長安抬頭看去，露出傾世絕代的容顏。

　　婁皇后嘴角的笑意一僵，如此、姝色？

　　寧國公府乃至太仆寺卿府上的姑娘們她都見過，生得最好的是嫁入安親王府的寧長妤，這姿色也不過中等偏上。

　　秦家姑娘們生的比寧家的姑娘還要差些，是，都能稱上一句美人，但就僅此而已，世間美人成千上萬，可如此容貌，當世第一美人亦不為過啊！

　　婁嬤嬤瞪大眼睛，這，這等姿色，就是比鸞鳴宮那位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這真的是寧家的姑娘？

　　老嬤嬤一瞬間的失態便低下頭，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蕭家不是標榜盡是出美人，天下的美色要占一半？那位不是自詡天下第一美人，現在，等她從千葉寺回來，看要怎么打臉！

　　“真是個乖巧的孩子。”婁皇后恢復過來，笑著打趣，她還真是開心，多么賞心悅目的小臉蛋啊。

　　杭氏連忙推辭：“皇后娘娘謬贊了。”

　　“當得的。”婁皇后唇畔的笑意更濃了，這可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收獲，簡單寒暄兩句，便打發宮女帶她們去拜見寧賢妃。

　　“嬤嬤，你怎么看？”

　　老嬤嬤已經四十七歲，是婁太后身邊的老人，終身未嫁，一直忠心耿耿地伺候在主子身旁，婁太后去世前便把這心腹老嬤嬤給了侄女。

　　浸淫深宮三十載的老嬤嬤，眼光自然是無比毒辣的，只可惜她沒瞧出這位準寧王妃有何不同于少女的異樣，笑得別有意味：“娘娘，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婁皇后眉開眼笑，蕭敏兒不就是靠一張臉嘛，感嘆道：“本宮此生從未見過如此絕色，這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該換人了。”

　　按規制，只有一品妃子與生育過子嗣的后妃才能在皇帝駕崩后繼續留在宮中，其余后妃，都要去太廟為先帝祈福。

　　如今這一品妃位全滿，寧賢妃住東六宮之一的永和宮，作為七人中唯一一個膝下沒有親生子女的嬪妃，在后宮算有體面。　

　　一入宮門深似海，父母又定居江南，想見一面何等艱難。賢妃見到母親，難掩激動，親自扶起：“娘，快快起來。”

　　“謝娘娘，臣婦不敢當。”杭氏不顧女兒伸過來的手，自顧自地帶著孫女站起來。

　　她明白母親怕是對她有些怨氣，賢妃無奈轉向一旁的少女，笑道：“這是安姐兒吧，快，抬起頭來給姑母看看。”

　　寧長安可不知道能有賜婚的旨意還有一分是賢妃的功勞，她從小就得過姑母不少禮物，對這從未謀面的姑母挺有好感的，抬起頭，淺淺一施禮，微笑道：“拜見娘娘。”

　　賢妃臉上的笑意僵住了，這，這，這是她的侄女，兄嫂的親生女兒？她大哥大嫂的容貌都不算出眾，怎么會，怎么能生出這么個女兒？

　　何況整個寧家和秦家，她也不曾見過有絕色姿容的姑娘，更遑論是如此姝色！

　　“娘？”這當中真的沒有差錯嗎？

　　杭氏沒好氣地白女兒一眼，賢妃反應過來，招呼身邊的大宮女：“快，白芷，快把本宮為安姐兒準備的禮物拿出來。”

　　賢妃準備的是一條珊瑚手釧，做九曲連環玲瓏狀，殷紅如血，似有紅光流轉，是件難得的珍品，這禮物算貴重了。

　　寧長安正要謝恩，便有一道清朗的女聲從大殿外傳來：“母妃，是不是寧家妹妹進宮了，我未來的三弟妹長什么模樣呀？”

　　話音剛落，大公主已經陣風似的跑進來，看得賢妃又一次嘆氣。大公主喜滋滋地看著眼前低頭的少女，不見外的打招呼：“這就是寧家妹妹吧！”

　　“見過公主。”

　　“不用那么見外，你是我母妃的親侄女，咱們就是表姐妹，何況再過一個多月，你就是我三弟妹了。來，抬起頭來給大姐瞧瞧。”

　　她知道，寧王是三皇子。這一聲三弟妹，直接讓寧長安玉頰生暈，慢吞吞的抬頭，心道她姑母的公主性情真是豪放。　

　　大公主吞吞口水，直直地盯著，吃驚道：“母妃，這個妹妹真是我表妹嗎？我竟然有這么個天仙似的妹妹，母妃，你怎么不早帶妹妹進宮啊？”

　　寧長安羞得滿臉通紅。

　　“哎呀，妹妹別害羞啊，好了好了，我不看你，我不看你就是了。”

　　杭氏錯愕看了眼大公主，轉向她的女兒，賢妃無奈的對母親干笑兩聲，大公主的性子就是這樣，她教導二十年還是沒長進，她也沒法子。

　　眾人落座，說上兩句閑話，內侍就喊‘皇上駕到’，趕忙去接駕。

　　慶隆帝面色還算愉悅，手邊的茶盞還端著，見到永寧侯嫡孫女的容顏時頓住了，目光直直地盯著瞧。

　　這毫不避諱的目光，看得杭氏心頭一個咯噔，大公主頭疼起來，賢妃和皇帝身旁的大總管俱是眼皮一跳。

　　皇上該不會是有什么別的想法吧？

　　玉芙宮的睢悅夫人就是宗親遺孀，可那位畢竟是遺孀，這位可是未來的寧王妃，皇上的兒媳婦！

　　寧長安偷瞄一眼，視線往下，落向龍袍的衣角，心中有一絲慶幸，這位蘭先生真是皇帝，那么她大師兄肯定是太醫了，這樣，她將來的日子應該能好過些。

　　慶隆帝坐不到一刻鐘就起身，走出永和宮，駐足，吩咐他的大總管：“你去一趟鳳儀宮，告訴皇后，賢妃和寧姑娘姑侄情深，要留寧姑娘在宮中小住幾日，藴貴妃處，先不用去拜見了。”

　　大總管海得庸恭敬的應下，此刻不是眼皮子跳動，而是那顆心撲撲亂跳了。

　　皇上身邊的大總管親自前來只為傳達這樣一道旨意，皇后笑得異常賢惠：“嬤嬤，說不定，這后宮要亂了。”

　　“娘娘英明！”把未來的兒媳婦留在后宮里，怎能不亂？

　　賢妃面帶笑意地打發皇后的人，只得對母親說：“娘，我第一次見到安姐兒，喜歡的很，深宮寂寥，讓安姐兒在宮中陪陪我吧。”

　　杭氏說不出話來，不能答應，又不能不答應。

　　半年前收到京中傳來的賜婚消息時全家就像是接了個雷，誰都不想要，可有什么法子？孫女藏的這么好還是逃不過！

　　等傳圣旨的公公到來，真是一點僥幸都沒了，他們再不情愿都得給孩子備嫁。進京前雖然有些擔心，但想著這總歸是皇上的兒媳婦，應當沒事的，可現在？

　　杭氏既頭疼又心酸，都說紅顏禍水，可他們從沒想過要入宮，就想安安分分的過自己的小日子，怎么就跳不出皇家這層漩渦？！

　　大公主都頻頻皺眉，她父皇的老毛病又犯了，可總不能去搶兒媳婦吧。

　　賢妃含笑道：“安姐兒，陪姑母在宮中小住幾日，可好？”

　　這是誰的意思，旁人都有數，唯獨寧長安自己是聯想不過去的。她不愿意留在宮中，可皇后的懿旨已下，她還能抗旨不成？

　　杭氏壓著心中的焦灼，好生安撫孫女幾句，無奈離宮去。賢妃讓大公主幫忙送送母親，對侄女溫聲道：“一路舟車勞頓，安姐兒想必是累了，去歇歇吧。”

　　“是，娘娘。”寧長安低眉斂目的說。

　　賢妃失笑：“你這孩子，怎么跟姑母如此客氣，以后喊姑母便是。”

　　寧長安順從地喊一聲姑母，跟隨引路的宮女往外走。賢妃隨之望去，一直看著，大殿門口已空空蕩蕩還看著，良久，長長的嘆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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