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天恩莫測
西山寂闊, 傍晚就起了風。
良駒日行百里,趙秉安趕在入夜之前進了圍場, 而此時,三大軍團的帥旗已在暮日余暉下迎風飄揚。
泰平帝以極高的規格迎接這三位有功之臣, 師芎、郭涔與靳嘯隸表面上感激涕零,可從他們各自帶來的五千雄兵看,他們對于新帝或者內閣來說,還是提防居多。
驍騎營皆是輕騎兵,可萬余兵卒的動靜不可能小到哪去。犒軍宴尚未開始,三大軍團的高層已經把手扣在劍柄上了。
好在南郊的軍旗還算矚目,與宴人員長舒一口氣, 算是暫時緩和了這突兀的緊張氣氛。
得力干將攜佳信而來, 泰平帝臉上的喜色壓都壓不住,方才開宴前,沈炳文在御帳里親口允諾,刑部尚書一職將由他這個皇帝來定奪, 縱使最后選定了黎煥中, 內閣也絕不敢有絲毫違逆的意思。
沈炳文什么時候這么低聲下氣過,泰平帝恨不得放聲長笑再把玉璽扣在那老匹夫臉上,來平息他這么多天受的悶氣。
天際光亮漸沉,趙秉安身披斗篷,率軍而至,那黑壓壓的鐵蹄,像極了當初黃沙軍團攻入太廟的樣子。
泰平帝神思一窒, 胸腔里咚咚的敲起了小鼓,過去好一會兒,他才把那股戰栗感從心上驅離。
兵權是他親口授予趙秉安的,趙氏一族這些年除了兵馬司那點小把戲一直十分安分,南郊武勛雖與趙家往來密切,但內部各股勢力也纏斗的厲害,不可能將首領位置讓予武道中斷的永安侯府,關鍵是趙秉安從沒在御前開口訴求過兵權,甚至當初的漠北兵符都獻得十分果斷,這種種跡象都表明明誠沒有不臣之心。
普天之下,如果要讓泰平帝選出一個最信任的人,那非趙秉安莫屬。這個他從孩提時代便拉攏到帳下,一直竭心栽培的肱骨之臣。他們兩個攜手,一起度過了許多難關,不論泰平帝落魄還是榮耀,趙秉安都無怨無悔的追隨在他身后,除了感情用事這一條,趙秉安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完美的臣子。
連下三道口諭催請,這待遇比顧椿都要過分,泰平帝清晰的感受到了心腹愛將的怨氣,關鍵是當事人根本沒想掩藏,就這么直白的袒露了出來。
想到這,泰平帝心頭的悸動終于完全平復,明誠在對自己人的時候確實就是這樣至情至性,不設防備。明誠最后還是按時趕到,這是不是說明在那小子心里他這個君主還是比后院女眷重要得多。
腦補完一切的泰平帝疏解了自己的別扭心思,高高興興的讓小黃門把趙秉安詔到宴上來。
話說這篝火晚宴圖的就是個氣氛,偏內閣那一張張老樹皮慫拉著臉,這不誠心搗亂嗎。
南郊一脈系出黑云,許多帶兵的將領彼此之間都是二大爺的關系,故而趙秉安一下馬直接讓那些少年子弟卸甲,任其沖進火堆里勾肩搭背。
這些都是皇帝賞的新爵,是在太廟之變中為新帝出過力的,個個都拽得不行,臨來之前還特意在甲胄之下穿了一層斗牛皮,就想顯擺給這些親友們看。
武將們拼死累活的殺敵為的什么,不就是加官進爵、光耀門楣嗎,原以為去北疆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結果反倒被窩在京城里的這些軟蛋撿了漏。
旁人不說,就是黑云一系的高階武將看著徐達那個小崽子身上三等子的褂補時,都覺得暴殄天物!江夏侯府的小六是最沒出息的一個,軍中大比向來連冠軍榜的前一百都進不去,如今也人摸狗樣的混成爵爺了,這老天爺真是不長眼。
真是沒法不眼紅!
師芎還好些,好歹這些人都是黑云麾下出去的,郭涔與靳嘯隸就不行了,北郊兵馬在皇室接連的幾場變故中一直按兵不動,等到泰平帝即位,他們不僅一點油水沒撈著,還被定海侯、江夏侯等人擠兌的不輕,畢竟軍中好位子就那些,人家在御前得用自然就得讓給人家,你沒法說理。
泰平帝招手把趙秉安拉至跟前,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這里面什么意思,君臣之間都很清楚。
泰平帝不問顧裳是怎么驚馬的,他也不問皇后到底在宮里做了些什么,趙秉安到了,那些事也就不值得再追究了。
皇帝給的臉不能不要,趙秉安頓了一下,卸下臉上疲憊的笑容,隨后一仰而盡。
邵柏博在席間捏著酒杯,闔目掩藏著眼神中的不屑,新帝也忒是臉大,以為這區區幾下做派就可以讓趙秉安釋懷,呵,看來在他心里,趙秉安的地位可是比皇權差一大截兒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話是這么說的沒錯,可他這帝位是趙秉安給他打下來的,看來登基這幾個月讓他浮躁的太快,還沒做到政由己出呢就想著過河拆橋了。看著吧,趙秉安最是敏感,新帝的齷齪心思若是被其發覺,那乾清宮的最后一塊礙腳石可就不見了。
邵柏博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展開自己的布局,夏榔憋在三清觀里許久了,是該把那條老蝎子放出來溜達溜達了。
酒酣意迷,婀娜多姿的舞女們拾級而上,搖曳著扶柳般的腰肢在肆意拋灑著媚眼兒,泰平帝好像是有點喝多了,竟拉著趙秉安的手大聲宣講中前朝先祖們的文成武功,到了先帝的時候,說話已經不利索了。
“當年國庫空虛,朝廷連驍騎營的編制都填不滿,現如今,我大朔風調雨順,豐谷滿稻,再多的駿馬都養得起,呃……,朕要,大力充實軍備,讓我驍勇兒郎馳騁北疆,蕩平玉樓八百里!”
“圣上英明!”武將們群情激昂,對新帝的印象立時無限拔升。肯給他們掏銀子的皇帝都是好皇帝,管他殺了多少人呢,反正刀又沒架到他們脖子上。
三大主帥雖然心里還存疑慮,可對于新帝這份“剖白”都是十分滿意的,充實軍備,這可是北疆將士幾十年的心愿。以大朔目前各大軍團的實力,只要后方補給充足,別說玉樓外八百里,就是外蒙也不是不能打,只要國庫敞開,他老師哥幾個就敢把北疆靖平嘍!可惜,內閣指定不會答應。
不管朝廷有錢沒錢,對于軍費的克扣都是一如既往,除了像鐵河、屯疆那樣在西北自立山頭,否則他們真的是活不下去。
內閣的臉色已經鐵青,尤其蘇銘,差點一捶把桌板捶碎。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道理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就盯著國庫里那點銀子,他就沒想著國家那么大,邊邊角角都要花錢,這些負擔都是要攤到老百姓頭上的。一旦北疆的口子撕開了,那就是個幾十年都填不滿的無底洞,屆時朝廷怎么辦,一層層刮地皮嗎!
趙秉安聽著泰平帝的說辭,臉都麻木了,種種大局,在這位新帝眼中只怕都不如他的皇位鞏固來得重要。明明他們商量好的是在北疆軍備問題上讓三大主帥略嘗甜頭,可事到如今卻成了全力支持,若說泰平帝無所圖謀,趙秉安是不信的。
宴會一直鬧騰到子時,眾人才依依不舍的退去。篝火旁遍地都是醉鬼,奴才們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索性隨便抬到行營里,等他們酒醒了自然會各回各窩。
御前侍候的人和趙秉安一起把泰平帝架回了龍帳,人根本沒醉,自然很快精神就抖擻了回來。
不多一會兒,姚鼎誠也被詔了過來,他是大將,按理說不該這么深夜密詔。
趙秉安安靜的飲著醒酒茶,對泰平帝頻頻投過來的眼神視若無睹。
泰平帝開口便是調兵口諭,姚鼎誠雖不明白皇帝為何如此心急,但還是將貼身保管的御前文書交了出來。
姚鼎誠對于驍騎營來說還是個資歷淺薄的新人,泰平帝詢問他馬匹軍力等問題時多有紕漏,姚二性情耿直,直接表明驍騎營核心武力是由懷遠伯等老人掌控,圣上若對組建騎兵有興趣,可詔懷遠伯來答話。
泰平帝似被姚鼎誠這番應答給堵住了,隨即有些惱怒直接訓斥了幾句,無非就是勉勵姚鼎誠盡快把驍騎營的兵權全盤握在手中,好好修習帶兵之道,將來必有用武之時云云。
姚二苦著臉色被攆出龍帳,腦子里對圣上這番舉動一點頭緒都沒有。這到底是讓他□□還是讓他放權,想不明白啊……
他不懂,趙秉安卻懂,皇帝是在投石問路。他想拆分了驍騎營的軍權,或者說想用驍騎營作為盤中珍饈引師郭靳三人入翁。北疆沒有皇帝的親信,這讓他坐立難安,而京郊兵馬中黑云一系所占的份比又太重了,所以他想將那些有著從龍之功的武勛們遣去北疆,而用騰出來的官位招攬三大軍團,這確是一個妙招。
不僅可以讓驍勇的將士們對他感恩戴德,還可以一舉將與永安侯府有關的軍部勢力全部打散遠撤,掰了趙秉安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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