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收斂
順天府的差役沒讓人等太久, 日頭剛升上來,冼馬巷口便傳來喧囂鑼鼓。
許多平民也涌入永安侯府門前, 等著那位五元及第的大才子現身。
趙秉安摘掛,這個消息早就傳遍了京中上下, 顧椿當初沒攔得住太子點魁,干脆就把聲勢鬧大,讓趙家那小子自食苦果。
會元的最后一篇策論不翼而飛,縱使他前頭兩場答得再出彩,也擋不住天下士子的質疑。
文人相輕,這句老話可不是說著玩玩的。
趙氏一族今日齊聚侯府,只等著這個好消息。趙秉安呆坐華廈, 聽著外面的動靜, 卻在剎那間恍若隔世。
瘦削有力的手指撣去袍前沾上的紙燼,緩緩起身,只是幾個時辰而已,他卻好似又蛻變了一層, 堅定中更見沉穩, 眉宇間最后一絲纖弱也被斬斷,整個人映著外頭的朝陽,如山如海,飄渺不清。
“這盤棋還沒定局,孫兒已經在東宮身上投入了那么多心力,絕不會半途而廢!”
老侯爺脊背一挺,這是什么意思?
“秉安, 你可不能胡來,咱們府上能有如今的光景可不容易!
“祖父,若人人都明哲保身,那這社稷該由何人匡扶。圣上只顧自己身前絕世,卻沒想過大亂過后,是否會留下一個滿目蒼夷的江山,他老人家難道還真能萬壽無疆不成,幼主難扶,沒了太子,盛家皇朝必然風雨飄搖。屆時大廈若是傾覆,咱們這些與國同休的勛貴難道還能有活路嗎?”
“這,當不至于。圣上子嗣綿盛,縱無東宮太孫,也不虞后繼人選,再說,內閣與五軍都督府皆在,他們豈會令事情發展到那等程度。”
“內閣?祖父該是忘了,江南這些士族已經延續千百年,熬過了一代代皇朝,他們什么時候在意過龍椅上坐著誰了,只要世家不滅,富貴不消,他們可沒有忠貞這一說!
前朝末年,關北異族入侵,適逢天災不斷,朝廷又是幼主當朝,外戚專權,當時江南士族可是屁都沒放,干凈利落的回防故土。
等到天下大亂,各地揭竿而起,太-祖于各路人馬中殺出一條血路的時候,這些人又背棄舊主,獻出逃難的前朝遺孤,嘴臉之難看,至今為武勛所不齒。
“我讀的是圣賢書,修的是圣賢道,這江山黎民他們不在乎我在乎,不管圣上與蕭家舊人之間是什么結局,我絕不會讓太子夭折在這場動亂里!
“孫兒要造一個太平盛世,不管太子是非明主,他都是最合適的人選。誰敢動他,孫兒必不能容!”
這番大逆不道之語出自自家愛孫之口,讓老侯爺目瞪口呆之余,心里一陣陣激蕩。
“你,你就自忖把控的了太子嗎,功高蓋主,你難道還想重蹈定遠侯的覆轍嗎?”
“蕭家之前鑒孫兒時時警戒在心,君若無情我便休,孫兒可從不是什么愚忠之輩。”
這句話蘊含的深意把老侯爺心肝嚇得一顫,一股寒氣打腳底涌上腦門,一手指著愛孫,抖得什么話都講不出來。
趙秉安恍若未見,轉頭瞥向窗外層層樓閣,一如t望整座京師。
“太子身邊現如今還有舊東宮黨圍繞,他未到山窮水盡之時,孫兒不會貼上去的。京郊駐軍這邊,看來要多花些心思了,可惜陸冉去了北疆,姐夫又無統帥之才,縱使兵馬游說入手也難發揮平常戰力啊……”
“祖父,您可否援助孫兒?”
“趙氏早從軍團脫身,分家那兩個小子是唯剩的帶兵人選,你可擇一任用!崩虾顮斢X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錯事,他怎么誤打誤撞將孫子的野心給無限放大了,這難料禍福啊。
趙秉安搖搖頭,并不滿足。河北分家之人原就是他的死忠,有無老爺子開口,他都能調動得了,而且那兩個人在兵馬司磨合的很好,是趙秉安留給家人的護身符,不到迫不得已不能擅動。
“佑叔久歷疆場,閱歷豐富,孫兒想請他到身邊指點!
“秉安,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趙佑是鐵衛統領,他的主子必是永安侯府下任家主,以往秉安對他避之不及,現如今這態度,是有意……
趙秉安能走到今天這步,沒少占用永安侯府的資源,不管他承不承認,生而為趙家子孫是他擺脫不了的宿命,在這個世道,朝上朝下都是獨木難支,他要成就一番大業,自然需要許多人竭力相助,而同脈所出的族人天然就比其他人靠得住。
他需要集闔族之力來實現自己的抱負,至于長房大兄,爵位他不會染指,但家主之位他們兄弟之間也早就默認了不是嗎。
“求祖父助我!”
府外喜聲沸天,通報的下人已經跪在華廈外面候著了。老爺子望著眼前清俊朗逸的青年,霎時覺出遲暮之感。
罷了,當初既將暗令相授,打的不就是這般主意嗎,秉安外進,秉宣守成,趙氏文武兼濟,權赫朝野。
秉安到底不是孟璋,斬斷了最后一絲柔弱的孩子該當能成為傲視九霄的雄鷹吧……
“曉得了,人給你,兵也給你,記著不要將祖宗幾代打下來的基業賭沒了就好!
“孫兒必不會辜負祖父的期望,我趙氏一定會成為大朔最煊赫的家族,世代罔替,綿延不絕!”
拱手退出書房,趙秉安朝侍立在門外的老管家點了點頭,便大步流星,朝著府門而去。
趙忠從門縫里瞥過平和安靜氣勢漸松的老主子,心里既唏噓又感懷,這侯府的擔子終于能卸下了,主子鎖了自己五十多年到今天終于能喘口氣了。
往后的路就該他們年輕人自己去折騰嘍……
侯府上對喜報早有準備,整籮筐的銅線往外撒,喜得看熱鬧的百姓們好話不斷。
冼馬巷的街鄰對趙家這檔子事早就麻木了,從縣試到會試,喜酒喝的他們都快吐了。趙家的親故們都笑談,這幾年往永安侯府去的人情這輩子估計都收不回本了。
氣氛在趙秉安現身之時達到頂峰,無論勛武文清,大家都承認京城里小一輩中已無人能出其左右,現在端看他入朝之后表現如何了。
畢竟上一屆春闈,也是出了三位天驕,最后邵辭何休楚才盡,落落一場空啊。
趙秉安并沒有對會元的身份大肆炫耀,一來,五日后便是殿試,他沒有時間應酬往來;二來,江南那些士族現在正恨不得抓到他的把柄群起攻之呢,顧椿倒也放得下格調,真的就放任底下人煽動士子情緒,尤其是那些名落孫山的學子,最近對趙秉安頗多微辭,若非國子監這幾年聲勢漸盛,壓得住場子,恐怕局面不會好看到哪里去。
其實江南士族一開始是站了上風的,眾口鑠金,他們一度將趙秉安黑的滿身污點,可惜啊,湖湘與隴西士族也不是吃素的,這里面的內情尋常人不知道他們還能不清楚嗎,江南那些人惱羞成怒在前,現如今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還要欺負自己人,怎得,看不得他們北方連續兩屆拿下榜首啊,氣量忒小了些。
當年,趙秉安尚未從國子監結業就單挑京城六大書院,將遠道而來的江南高士好一番羞辱,這件往事至今仍為京中爺們津津樂道,那些士子黑什么不好,黑才學不濟,忘了幾年前是誰啪啪打臉了,真好意思往外說。
顧椿與沈炳文之間有人情債,首輔一開口,他就不能再出手,再說,真把事情搞大,趙家狂生毀了聲譽,他與太子指定也撈不著好,說到底,會元還不是經由他們兩個點出來的。
而且,最近東宮與他關系和緩,日漸親密,永安侯府身為東宮中堅力量,他不好不給面子。
太子最近的舉動讓滿朝上下一頭霧水,起先會試出了那樣一道考題,本以為是東宮有意改革朝政,沒成想這幾日,太子卻收斂了大部分氣焰,詹事府日日傳出訓誡之聲,東宮黨人再不復起先跋扈模樣。
乾清宮里頭,太子將會試轉手盡托顧閣老之后,便時常前來請教君父執政之道,謙遜卑微的模樣似又回到了一年以前。
若無皇太孫,乾封帝說不定真能被這迷途知返的東宮打動,可惜時移事移,一切終是不同了。
若但只這般也就罷了,可詹事府呈上的一封折子至今押在通政司,通政使文濂這幾日愁得是嘴唇都冒火,迫不得已他深夜將趙秉安約了出來。
“太子有意為膝下二子請封!”
手上杯盞一頓,趙秉安心涼了半截,太子何至于選上這么一條路。
“司禮監每每越過這封折子,想來圣上已經知道其中內容了。”
文濂最怕攪合到這種事里,天家父子有話不直說,一封奏折推來推去,可苦了他們這些底下人,F在他揣著這個燙手山芋,是嚇得夜不能寐啊。
“封號可擬好了?”
“嗯,折子是太子的筆跡,大皇孫為璐郡王,二皇孫,為景郡王。”
“景?這封號可是貴重了!
孝宗逝去之前曾暗示禮部可上尊號為孝景皇帝,然此謚號太過厚重,非文成武德之君不可戴,孝宗雖是明君,但壽元所限,真沒那么大成就,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現如今太子想為二子上景字王號,是否榮寵過重了?
文濂不敢往深處猜東宮此舉含義為何,但他知道,這封折子若是呈了上去,只怕剛平穩下來的朝局立時又要波瀾橫生。
“東宮既然走通政司的途徑上折,只怕就沒想著遮掩,這件事早早晚晚得拿到朝局上說。”
“能否勸動東宮,撤回這道折子?”
若是年前,文濂扣下這道折子,或者尋個借口打回詹事府都不是什么難事,但有那一紙契書在,他委實不敢朝東宮呲牙,所以應對起來難免畏首畏尾。
趙秉安搖了搖頭,干脆的斷了文濂的念想。
“不可能了……”
乾封帝開的好頭,養一回龍蠱,吞了數百中小世家,杜穆兩家更是倒了血霉,啥好沒撈著反倒將闔族賠了進去,F如今太子“子承父業”,頭回就挑中二皇孫做餌,可真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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