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孤家寡人
“孟希來曾在孫兒面前提過其祖的二十五冥誕, 也就是說,孟家先逝的那位太師太傅于定遠侯謀逆之案平定不過幾月后就……”
老侯爺面容一肅, 就知道愛孫腦筋轉的快,當年不是沒人懷疑過孟璋之死與皇室有關, 然當時孟家勢盛,當今初登大位,政權把持在孟首輔之手,若真有殺子之仇,孟老太爺為何決然隱退,以他老人家的能耐,重新扶持一名新君又不是什么難事。
而且, 孟璋與當今名為師徒, 卻情同父子,內閣講師孟主沈副,此二人可謂立長的中堅力量,圣上在當時那內憂外患的情境下豈會自毀城墻。
搖搖頭, 老侯爺還是否了這個念頭。
“孟家從未站錯過隊, 當初定遠侯之案是由老太爺親手裁斷的,午門車裂,震懾京中所有武勛!
“等孟璋趕回京師奔喪的時候,蕭氏九族已經被屠盡了!
趙秉安輕輕放下這暈黃脆弱的手札,一時間都沒發覺已經好幾刻鐘過去了,此刻兩只眼睛都感受到隱隱的脹痛。
“為何要如此絕情?黃袍加身之前都能許下貴妃之位,為何又要出爾反爾, 將忠帥良將斬盡殺絕?”
“蕭博遠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秉安,你記住,重情對男兒來說從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將帥之輩,慈不掌兵,這是鐵律!”
“定遠侯執著于那虛無縹緲的情誼,是,先帝是對他有知遇之恩,眾軍相托,萬里疆場任他施為,可先帝壓根就不是正常的帝王,他肆意妄為慣了,寵壞了臣子都不自知。
蕭家自以為得皇長子愛重,連當時的湛王妃一族都要退避三舍,這本身就失了分寸。
清河郡王自打降生以來就被漠北一系的武勛們捧著,儼然不曾將圣上嫡出之子放在眼中,蕭博遠甚至當眾打落夏榔幾番顏面,讓夏皇后與楚太后數次下不了臺,他那閨女可是死得一點都不冤!
趙秉安沉默著,他想起了三個月之前的自己,不也是這么天真幼稚嗎,自以為盡忠職守,其實在人家眼里早就成了僭越的狂徒。
“蕭博遠最不該的就是替儷王發聲,原本按照當時的情景,蕭家大軍在握正該被重賞籠絡,儷王縱使被厭棄,但獻誠在前,圣上顧忌悠悠眾口,總不會做得太難看。
可偏偏蕭博遠要橫插一杠子,執意請儷王就藩廊州。”
“廊州,山東與太原交界之處,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孫兒記得廊州就是個尋常州府,既無重兵駐守又無鹽鐵礦脈,將儷王發落到那里有何不可?”
“哼!廊州明面上瞧著是沒什么出奇,可秉安你再想想,緣何這個地方去不得。”
“廊州,廊州……世家,遺詔!”
“太原山東士族,儷王嫡出,先帝遺詔!”
乾封帝執政二十多年,對江南士族是暗地打壓,但對山東與太原那些大戶卻一直嚴抓重打,手段之冷酷,朝野早有非議,只不過,這股勢力一早削弱,現如今早就被排擠出京師高層了。
世家的博弈,最佳風向標就是內閣權勢劃分,現如今在職的六位閣老,沈蘇張顧出身江南,邵出隴西,(在邵文熙之前,關凌兩家在咸亨早期都各出過一位閣老,可惜執棋不久。)剩下一位唐老尚書,出自寒門,誰都知道這位就是進來充數的。
山東士族在何處,在病中!晉陽何氏,上屆榜眼何佩成的祖父何懋林,原刑部主事人,三年前就抱恙在身,一直遷延不愈,茍延殘喘的霸著位子,死活不交出來。
何家不是不想交,他們也是被架在火上烤,老爺子一把年紀就吊著一口氣受罪,兒孫們哪個看著不心疼?伤麄冋l也不敢給何懋林一個痛快,因為何老爺子一走,便代表著山東士族的徹底落寞。
趙秉安現在倒是覺著祖父的話十分通透,蕭家真是……
若蕭博遠真的那么看重與先帝之間的情誼,那他就不該顧忌與圣上之間的親緣關系,大軍破城,直接扶持儷王登位,廢了當今給先帝償命就是。
可他優柔寡斷,事到臨頭又被已嫁之女勸動,默認了當今的種種行徑。既如此,那儷王的處置他就不應該再插手,皇家爭斗,身為臣子難道就不知避諱嗎,尤其在那么敏感的時候,強硬的庇護儷王,看似重情重義,實則害人害己!
“咸亨元年由蕭氏之血開啟,老夫永遠都記得那場盛大的宮宴,蕭博遠,以及數十漠北軍團的悍將,這些人原不該有那般下場,可惜,他們都信錯了人……”
“蕭博遠威風太久了,他確實軍功蓋世,可那都是建立在其余各軍團忍氣吞聲的基礎上。
先帝的脾性,愛之縱其狂,惡之欲其死,對蕭博遠,視為手足臂膀,而其他人卻就如同草芥,連入眼的機會都不給。
像對鎮遠將軍府那般刻薄寡恩遠非一次,其余幾大軍系迫于漠北軍團的實力一直是敢怒不敢言,圣上稍有意黜置蕭家,就有不少人涌出來充當先鋒。
柱國公、武成侯……,數都數不清楚,他們平素與蕭博遠也都是兄弟相稱,可真到了爭權奪勢的時候,卻又比誰下手都狠!”
“程存也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當年蕭博遠入宮赴宴,留下近半精銳看守本營,結果鎮國公這個狗東西在事發之后不做任何抵抗,悄沒聲的放了鐵河軍團那些雜碎進營,置使北郊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事后,他更是徹底投奔皇室,迎娶宗室女為世子妃,諂媚的嘴臉令人作嘔!”
“蕭博遠死后,漠北軍團被拆分,殘余少許兵勇群龍無首,只能任由朝廷處置,這就是后來的黃沙守界人!
“黃沙軍團由此衍生而來,你想想他們與程家那是怎樣的關系?程存那個老東西在北疆安插人手,不是留戀軍權,他是擔心有人來尋仇,要了他那條老命!”
鎮國公府在武勛中實力強勁,但聯姻甚薄的原因也在這,軍方里但凡家中老人尚在,都不許與程家結親,一個連兄弟親友都可以出賣的人是沒有底線的,與其合作就是引狼入室。
二十幾年過去,上京中記得這些在意這些的人家已經沒有多少了,永安侯府早已卸下兵權,老侯爺平素倒是不介意與程家虛與委蛇,但今日,提起這樁往事,又讓他心里的火氣燒了起來。
“孫兒明白了,程家擔心北疆舊人有變,故而想借東宮之口挑起乾清宮的忌諱,能斬草除根最好,再不濟也可在御前埋下懷疑的種子,讓皇室提防北疆!
“至于鎮國公府為何不親自出面,一是心虛二是膽怯,若讓軍方上下知道此次又是程家泄的密,恐怕日后鎮國公府在天下軍馬中再無立足之地了。”
老侯爺不屑的嗤笑了幾聲,“程存那個老東西早就嚇破了膽,這些年什么時候聽說過有程家小輩出京了?他們啊,是爹慫慫一窩,也就敢在京門內耍耍威風,真在戰場上拼殺過的人家哪個拿正眼瞧他們吶!
“不過,整整五萬多兵馬集結,真的無礙嗎?”
得知了黃沙軍團的出處,趙秉安心里就沒來由的升起一股擔憂,毫無疑問,這是一股與皇室仇深似海的孤兵,他們久處荒漠,猛地在玉樓現身,怎么看都不像是沖著區區供給去的。
“那秉安你覺得圣上真的可能對此事毫無發覺嗎,別忘了,那可都是死忠的蕭家余孽,若非這些人戰力彪炳,死戰不屈,圣上當年根本不會給他們外撤的機會!
“蕭博遠就是他們的靈魂,蕭氏血脈一日未絕,他們便不會死心,哪怕是在深淵地獄里生不如死的掙扎,也都在絕望的等待著,等待著他們的帥主回歸……”
“清河郡王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不是……”
“……對,清河郡王就是捆在黃沙軍團頸上的白綾,圣上用了二十幾年硬生生將這頭猛虎折磨成了哀絕麻木的牲犬,替大朔戍守著最荒涼的疆界。”
“直至黃沙流盡,殘魂都不得歸故土!
“孫兒抖膽猜想,圣上加封清河郡王,將其與儷王安置在上林苑,恐怕就是想引蛇出洞。畢竟現如今的大朔已經不是幾年前積貧積弱的大朔了,國庫充盈的錢糧足以支撐大軍征討叛亂。他老人家隱于乾清宮,冷眼瞧著那些人折騰,是想,一網打盡?!”
“圣上登基二十余年,帝王心術深不可測,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揣測的。不過,這件事確實是要給東宮提個醒,真若是刀口見血,太子身旁那五千宿衛可頂不上什么用場!
趙秉安喉頭涌過苦意,怕只怕乾封帝壓根就沒將實情透露給太子半分,他老人家除了金吾衛可是誰都信不過。
“太子會試之后似與顧椿摩擦嚴重,這些時日正忙著緩和關系,此時若據實相告,恐怕東宮也抽不出時間應對!
“祖父,您給孫兒透個底,若東宮真的身陷險境,京郊駐軍能出多少人手勤王?”
老侯爺眉峰一聳,似是沒反應過來,接著在愛孫灼灼的目光下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單只是奪嫡之爭的話,定海侯與江夏侯他們不會坐視不理,就沖各家那些小輩,至少也會遣出三成兵馬護駕。可若直面的是黃沙軍團那些悍卒,恐怕,他們也是有心無力啊!
“也就是說,京郊駐軍會做壁上觀,甚至有可能倒戈一擊?”
“咳咳,不至于,不至于,南郊全是黑云退下來的老家伙,我們原就與皇家孽債撇的最遠,他們就算打得頭破血流也跟咱們沒什么關系!
“但若太子無法即位……”
“秉安,你著相了……”
“現如今太子能否即位已經無足輕重,圣上將皇太孫留在身邊教養是什么意思天下沒幾個人不知道的,只要圣上安康,東宮一脈便能延續下去,咱們永安侯府打康王落馬那天起就算是從皇家這譚渾水里脫身了,接下來他們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跟咱老趙家已經沒有關礙了。”
盛家薄幸帝王,還真當人人都該忠心耿耿呢,做夢去吧。
刻薄寡恩到他們這份上,沒逼反這些領兵大將已經算是乾封帝的能耐,指望他們這些被奪去兵權的武勛出力殺賊,呵呵,不轉身捅他兩刀就算是很厚道了。
原來武勛早就拋棄了太子,那所謂的詹事府到底還剩下什么,趙秉安曾經一顆丹心想輔佐的主君到底還有什么,孤家寡人,莫過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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