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鄉(xiāng)試(四)科場大難
握著手里這根燃到半截的蠟燭, 趙秉安恨不得直接扔到年處仁臉上去。
可眼下這時機不合適,如果在考場將這件事鬧開, 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屆時主考官很有可能為了維持考場秩序強迫他提前離場, 趙秉安手頭還有大半頁試題沒有答完,此時出場,極有可能功虧一簣。
可讓他吃下這個悶虧,那也是妄想!
以他此時的心態(tài)根本不宜再繼續(xù)答題,號房里的客觀條件也不允許,趙秉安只能提前休整,他勉強壓住自己的怒火, 將桌板上的東西收拾一空。隨后將三根蠟燭擺在其上, 這在外人看來,委實怪異。
用力的敲擊了幾下房框,邊上的戍衛(wèi)軍士立即不動聲色的挪了過來。
這軍士也是一早安排好的自己人,在這一片就是為了照應(yīng)趙秉安的安全。他趕來之時背對著場中高臺, 誰也沒看見他和趙秉安對了什么口型。
未過一句話的功夫, 這軍士便轉(zhuǎn)過身來站立,以一種戍守的姿態(tài)守在趙秉安的外面。
高臺上的考官們都是一頭霧水,不明白那位又想折騰出什么幺蛾子,唯獨年處仁神色大變,幾近失態(tài)。
孟薛濤這輩子風(fēng)里來雨里去,什么妖魔詭竅沒見過,底下那小子擺明是想告訴所有人——蠟燭有鬼!
文濂身為圣上心腹, 朝廷中獨掌一司的三品大員,自然也不是蠢貨。瞧著那排排站的三根蠟燭,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這種手段實在是太過下作!
這個時候,文濂和孟薛濤還以為是蠟燭中藏了什么作弊的機關(guān)用以陷害應(yīng)試的士子,他們根本不會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考場中行謀害之事。
誰也不知道這蠟燭是隨機派發(fā)還是有人故意送到趙秉安手上的。如果是后者,那沒什么難處理的,安撫住趙家那小子,將這件事悄悄地藏下去,大家都好。若是前者,那今科秋闈就要出大麻煩了。誰不知道有多少學(xué)子拿到了含有玄機的蠟燭,等到批卷之時若出現(xiàn)成批雷同的答卷,那涉及此次鄉(xiāng)試的所有官員,恐怕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孟公,何解啊?”考試已進行大半,這個時候什么補救措施都來不及了,文濂現(xiàn)下只能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只要這件事是單獨沖著趙秉安去的,那他們就不難把自己摘干凈。
“巡檢官下場,去檢查那三根蠟燭,看看到底藏了什么玄機?”孟薛濤還穩(wěn)得住,現(xiàn)下事態(tài)未明,就憑趙家小子幾根蠟燭就弄的滿場風(fēng)雨,絕對不合適,還是先派人下去摸清楚情況,再做應(yīng)對比較穩(wěn)妥。
“下官請命!”
“孟老說的是巡檢官,您這位同考湊什么熱鬧,莫不是做賊心虛了。”讓年處仁去檢查侯府那位,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嗎,再說任重從這件事一冒頭就懷疑姓年的是幕后主使,讓他過去,難不成讓他毀滅證據(jù)嗎?
“楊大人,你身為提調(diào),巡視考場也在你職責(zé)之內(nèi),此番就由你入場吧。”
別看這幾個月任重名譽受損,但按資排輩,他仍穩(wěn)壓年處仁一頭。再說,布政使大人從剛才就未接年處仁的話茬,底下人自然明白風(fēng)向該往哪邊倒。
“下官領(lǐng)命。”這位是承德府的知府,因靠近北直隸被總督府抽調(diào)輔考。他不從屬于布政使司衙門,所以由他下去,在場的其他官員也都比較信服。
夜色漸深,一連串燭火黃明的號房中間突然閃出一個幽黑的地段,怎么看怎么詭異。
前頭兩個軍士執(zhí)著火把,這位楊府臺親手提了一盞閣燈,直奔趙秉安的號房去了。
而趙秉安此刻正端坐在臥鋪之上,面沉似鐵,他絕不會讓這件事輕飄飄的過去,誰敢朝他下手,那他怎么也要敲斷那個人的爪子,魚死網(wǎng)破可能不至于,但怎么也要撕下他一塊肉來。
楊參進來一瞧見趙秉安的臉色,就覺得事情不好了。
他只是區(qū)區(qū)一個四品知府,哪惹得起眼前這尊小菩薩。沒辦法,只能好聲好氣的試探了一句,“汝何以停考,是否身體有恙?”
趙秉安抬眼望著這位大人,嘴角挑起一抹極不屑的笑容。
“有恙,太有恙了……”
呃,人提調(diào)官說這話只是客氣一番,你怎么不按照套路來呢。
楊參越發(fā)肯定今日要出大事,緊張的咽了口唾沫,穩(wěn)著聲音想把話題往別上引。
“科場重地,當(dāng)以應(yīng)試為首務(wù),爾若非病入膏肓,不妨堅持一二。”這也就是趙秉安,擱其他人身上,哪用費什么話,早叉出去了!
“小子亦想堅持,但就怕命不夠硬,撐不過去!”用手將燒出烏頭的那半截蠟燭推到桌邊,趙秉安臉上詭異的表情越發(fā)讓這位楊府臺心驚膽戰(zhàn)。
眼下這種情況明顯已經(jīng)不是他應(yīng)付得了,將蠟燭默默藏于袖中,這位楊提調(diào)裝模作樣的在附近轉(zhuǎn)悠幾圈之后立刻快步趕回了高臺。
臺樓上,四位同考,兩位主考官盯著這一截蠟燭瞧了半刻鐘,什么都沒有看出來。
“此子最喜故弄玄虛,說不定這又是他一時興起的玩鬧罷了。以下官看,這里面根本就沒有什么玄機,全是那豎子仗勢胡為!”
年處仁在做最后的掙扎,他當(dāng)初沒攔住那些人已是大錯,這會兒只能將錯就錯,盡力鬧騰,惹人注意,把這盆臟水往自己身上引。
他是恩師的學(xué)生,卻已成了丟在河北的棄子,在黨派之中,他的話已經(jīng)漸漸失去分量。但若能保存衡澤背后的那些勢力,那他在河北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年處仁沒有對趙秉安下過手,就算把他查個底朝天,也查不出什么東西來,最后糾纏到底也不過是一個查無實證,所以他心里一點都不害怕。
“他剛才對你說了什么,一五一十再說一遍。”任重懶得去理會年處仁,在他看來,姓年的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妥妥的就是被踩到痛腳了,他才不信這里面什么貓膩都沒有。
楊參夾在兩位參政大人之間是苦不堪言,雖說他們地方衙門主從屬于總督府,可凡是錢糧補給,軍政要務(wù),布政使司哪個不插一手,他今兒一句話說不對,得罪了這兩位里的一個,那將來的日子可就別想好過了。
心里再苦,嘴上還得按照人家的吩咐來。楊參統(tǒng)共就和趙秉安說了不過兩句話,當(dāng)即一字不差的全吐了出來。
孟薛濤聽完之后,抬手將蠟燭舉到鼻前輕嗅,似是想到了什么,隨即臉色大變,一雙眼如刀斧冷箭,直接掃向年處仁。
“封鎖高臺,將場中的大夫即刻請過來!”但愿不要是年處仁這個蠢貨干的,否則以底下那小子的秉性,恐怕絕不會善罷甘休。
“傳信巡綽、監(jiān)門,召集附近醫(yī)者。”他得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這科秋闈很有可能已經(jīng)毀了。
文濂凝視著這小小一截蠟燭,神色也是說不出的凝重,但愿只有這一根……
大夫小心翼翼的剖開蠟燭,露出與外圍截然不同的黃色油面,圍繞棉芯的燭柱里摻雜著細微的褐色顆粒,燈火照耀下挺顯眼的。
他用刀刃挖出一小塊,先照著光看了一下成色,隨后慢慢架到火焰上,只是氣味稍微展開,他就嚇得雙目瞪圓,趕緊丟掉了小刀。
“大人,此為劇毒啊!”
只這一句話,滿堂驚起!任重一把把大夫從地上提溜了起來,粗聲質(zhì)問著,“你再說一遍,這是什么東西,若敢胡言亂語,欺瞞我等,你該知道是什么下場!”
“小民絕不敢向諸位大人撒慌啊,此為川烏,又名附子,煎服有落胎之效,熏烤則成迷毒,藥性十分霸道,只要吸進小指節(jié)般大小,便能使人喪失神智,暈厥至死,以小民剛才剖開的那燭面看,應(yīng)該剛好是半節(jié)的藥量。”
“帶下去嚴(yán)加看管,沒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這天是要塌了,任重此刻也覺出事情的嚴(yán)重性來,沒用孟文兩人吩咐,便帶人下了場去尋摸情況。
小半個時辰過后,任重帶著兩大筐未燃盡的蠟燭回來,這些都已經(jīng)被剖開了,含毒的不在少數(shù)。
完了!這根本不是針對單個人的陰謀,這是科場大規(guī)模投毒啊!
“即刻停止考試,安排士子就醫(yī)。”
“不行!貢院門一關(guān),除非散場完試,否則火燒水漫也不能開。”中場停試勢必會引起大規(guī)模慌亂,他們毫無準(zhǔn)備,到時一旦事態(tài)失控,誰也挽救不了局面。
再說,這件事真鬧大了,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瀆職之罪少不了。尤其是兩位主考,四位輔考,分分鐘就得脫了烏紗帽。
“目前考場中還沒有爆出人命,一切都還來得及補救。下官剛才已經(jīng)問詢過那個大夫,此藥雖毒,但并非無解。”任重下去一趟可不只是為了收蠟燭,他是摸清楚了場中的情況在想招呢。
“解川烏之毒不難,只要用萬年青、茯苓、白薇煎成藥茶,服下一碗即可。”
這是拿上萬士子的性命在賭,文濂下不去手。
“川烏發(fā)效至少要三個時辰,磨成細粉藥效受損,但也不會超過六個時辰,昨夜這些士子已經(jīng)吸進不少,要想解毒,咱們馬上就得行動。”
“可以朝廷慰問,圣上加恩的名義派發(fā)藥茶,正好可以借機將那些毒燭都收回來。”
在場的都是打拼了大半輩子才坐到如今的位子上,不到萬不得已,他們絕不會拋棄已經(jīng)到手的榮華富貴。這件事堅決要瞞下去,絕不能曝光于人前。
“可是永安侯府那位小公子已經(jīng)有所察覺,咱們該怎么堵住他的嘴?”藥茶一發(fā)下去,那位不可能猜不到場中還有其他人中招,這就相當(dāng)于在場諸位送了一個天大的把柄給他,以后說不得就要受制于這個毛頭小子了。
“那你還想怎么辦,殺他滅口,那惹出來的風(fēng)波會更大,你可別忘了他背后那些關(guān)系,哪個咱們都惹不起。”這人腦子是被驢碾過了嗎,底下那位是朝中大員之子,東宮心腹,不明不白的死在考場里,生怕別人不知道河北秋闈有鬼啊。再說了,這考場中布置的廂軍有一半是原守備府麾下的勢力,真動起手來,誰滅誰還不知道呢。
“孟公,您老說句話啊……”
“下去預(yù)備吧。”
文濂不敢置信,他一拍桌子猛然站起,上下嘴唇哆嗦著,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士子中毒已是不可更改事實,公布這則消息只會引起連綿不斷的慌亂,增加就醫(yī)難度。現(xiàn)在所有人都控制在場中,咱們行動起來事半功倍!”
“先盡全力保住這科秋闈,真到了事不可為的時候,咱們再另尋它路。”
孟薛濤不僅要穩(wěn)住底下那萬名士子,他還要穩(wěn)住這二十多涉事官員,跟前的都是河北境內(nèi)上層高官,每個人背后都牽涉甚廣,他們要是都毀了,河北的政局離崩塌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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