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鄉試(五)逼婚
昨夜天公不作美, 眾多士子正在考場中全力應試,結果一場瓢潑大雨不期而至, 把原就潮濕的號房澆得更加陰冷。好在諸位大人仁慈,特意熬煮藥茶, 為士子驅寒。
擺在桌板上的那碗褐色茶湯已經涼透,趙秉安卻還紋絲未動,自昨夜收到這盞茶湯之后,他心里就掀起了驚濤駭浪。
考場里肯定不止他手上那一支毒燭,老天爺昨夜一場大雨給了文濂他們瞞天過海的機會,卻將他陷入了萬難的境地。
畢竟,他在某些方面算是諸多考官違法亂紀的證人, 昨夜只要他將事情真相公布出來, 河北這場秋闈立時就能毀于一旦,同時趙氏分家再無立足之地,而他自己也將直接與一省首腦為敵。孟薛濤與孟老太爺的情分,恐怕還不足以和自身性命相比。再說那幾十位緋袍大員, 他們要真是豁出去, 那趙秉安能不能活著走出北直隸恐怕還是個謎。
再三思慮,趙秉安默默忍下了這件事。科場投毒,沖的肯定不止他一個,恐怕有人意在一箭雙雕,既除了自己這個眼中釘,又將河北政局攪個天翻地覆。
孟薛濤、任重、年處仁,這三人代表了布政使司頂層勢力架構, 把他們掀翻了,布政使司衙門短期內必然陷入混亂。還有總督府抽調的七位府臺,九位巡道,都是靠近北直隸的地方實權,他們如若下獄,那河北就會以北直隸為中心,暴發大規模嘩亂,以河北的民情,只要稍加煽動,屆時還不知會出現什么樣的大亂子。
趙秉安不是圣人,但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背后之人如此陰毒的算計得逞,所以,他閉緊了自己的嘴巴,什么話都沒說。
可是,活人是藏不住秘密的,他愿意當啞巴,就怕別人不愿意信。
廂軍分兩撥往高臺集結,一路分前后包圍趙秉安的號房,成戍衛之態。另一路圈繞高臺,排查內鬼。
考場內務是由布政使司衙門一手操辦的,經由大使、主事、經歷、僉事,直至最后由同考大人裁定,這一路能把泰半布政使司卷進去。這里面從九品到三品,一位大人都沒落下。
“年大人,這毒燭最后的落章可是您親手蓋上的,就沒什么好說的嗎?”王八羔子,自己不要命了,還要拖一票人下水,這姓年的真他娘不是個東西。今次若不是永安侯府的公子機敏,恐怕在場的都躲不過這一劫。
年處仁到現在腦子還是混沌的,明明那些人跟他保證過,只是對趙家人下手,為何到頭來會變成這么大規模的投毒,他們不知道,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嗎。
不對,他們當然知道!年處仁一下清醒了,他被蘇澤衡算計了!這幾個月蘇系在河北的勢力被任重盡皆剪除,恩師的布局早就落空,他手中剩下的幾個殘余也難成氣候,河北這塊硬骨頭眼看是啃不下了,蘇澤衡用那股神秘的勢力誘惑他,根本就沒安好心,他想讓河北政局崩盤,甚至不惜,親自騙他入局。
恩師呢,他老人家應該也是默許的吧,河北科場鬧出那么大丑聞,正好可以將前段時間的事情遮掩過去,蔡川廷又是沈首輔的首徒,他老人家對絆倒沈首輔這件事日思夜想,怎么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下官失察,甘愿受罰!”
想清楚又能怎樣,這一切都是他親自經手辦理的,年處仁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一身臟泥,此刻,就算他反水咬出蘇澤衡,天下間也沒有幾人會信他。一位無權無勢的閑散光祿卿,竟然可以遙隔千里之外調動邊界戍軍,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再說,他的老母親還在吳興榮養,他自己死不足惜,若是連累高堂受難,那真是萬死難贖。
“哼!性命攸關的大案,您一句失察就完了嗎!年大人可知,昨夜到今晨已經昏過去十幾個了,醫者正在全力搶救,但無論救不救的回來,后續遮掩都是個大麻煩。”這位是劍南道巡撫,隴西大士族出身,此次與年處仁一道擔任同考。
他身后站著的是關西世家,所以別看他年紀最輕,但連孟薛濤都要給此人三分顏面。
“經手的官吏都已經控制住了,可這件事不能擺在明面上處理。剛才底下的情景諸位也瞧見了,永安侯府那位是個硬茬子,人家恐怕不受咱么拿捏啊。”
這位巡撫現在已經開始琢磨要不要和邵家留在本土的勢力交流一下,這趙秉安也算是他們隴西半個女婿,自家人什么條件都好商量嘛。
“他一人留在岸上,看咱們在河沿游,這不合適吧。”
“你想拖他下水?瞅瞅下面那些廂軍,他們能讓你靠近嗎……”
趙秉安的身份太扎眼了,他那老子倒還無所謂,關鍵是他那位叔父,剛出不惑之年就成了浙江布政使,誰知道他日后會走到哪步。若是幾年過后,人家入了閣,想給侄子報仇,就他們這些,有一個算一個,能有什么好下場。再說,沈邵兩位閣老也不是擺著看的,兩位老人家要是動了怒,恐怕他們先得脫層皮。
“那也不能坐以待斃,總要試試……”
“此科秋闈事關功名,咱們莫不如送他一場青云,先堵住他的嘴。科場里暈過去的就那十幾個士子,咱們各自出些力,發現不妥就壓下去,與那位分說,讓趙家的勢力動手,絕了后患!”
“這主意好,要臟手就大家一起臟,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文大人,您別一言不發,該怎么辦咱們還等您的話呢。”
文濂在河北毫無根基,他現在被眾人架著走,哪還有什么反對的余地。
“都聽孟公的吧……”癱坐在椅子上,文濂全身氣力仿佛都被抽盡了。
河北的高官們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這位主考大人是識趣的人,那他們也不必枉造殺孽,再怎么說也還要看孟公的面子。
“待此場過后,還得請任大人留下那位,有些事不能拖,越早決斷越好。”
“好,本官去和那位談,他不是心里沒有成算的人,咱們擺出那么優厚的條件,他該知道怎么選。”
“嗯,一切就仰仗任大人了。至于年參政,此刻秋闈結束之前麻煩您先去閣臺稍歇,待下官們了卻了所有麻煩,您再出來不遲。”姓年的和此事脫不了干系,他絕不能再繼續留下,一位同考若是突然暴斃,恐怕會惹得朝廷注目,先留下他的性命,反正只要人在河北,有的是機會對付他。
趙秉安自知在考場多拖一時便多一分危險,所幸他前頭答題飛快,現在就余下一點尾子,火速結了尾,馬上交卷!
“任大人這是什么意思,小子已經交了答卷,按規定,您無權阻我出場。”
“公子莫急,本官有要事與您相商,請往高臺一敘。”
兩方廂軍隱成對峙之勢,趙秉安手頭都攛出了汗。跟任重去,就是一場豪賭,不跟他去,恐怕他今天想走出去是有點難。
此刻燕長品就在場外接應,趙秉安瞥了一眼出口的方向,又抬頭瞧了高臺一下,終是狠下了心。
“將此物交由沈林,若我突發不測,讓他直接去兩江報信!”扯下母親與嬸娘為他求的平安扣,交給插入廂軍的鐵衛,隨后趙秉安便徑直一人往高臺踏步而去。
既然已經把性命賭上了,那趙秉安至少也得謀求些什么,河北雖然貧瘠,可它挾持著北疆所有糧道,這次他非咬下一大口不行。
“明誠見過諸位大人。”
“公子客氣了,我等都是本家,委實不用這么見外。”劍南巡撫三言兩語拖出與邵家老親的關系,一下子和趙秉安的距離就拉近了。
“世叔慈愛,明誠惶恐。”趙秉安現在也反應過來了,這明擺著就是想息事寧人,那他也不好得寸進尺,兩方有退有進,接下來才好談。
有門!在場的都是在官場打滾多年的人精,這聲“世叔”一出來,大家都知道這位小公子是什么態度了。就說嗎,不過是十五六的毛頭小子,就算有一二分城府,也不會妖孽到哪里去,待會只要他不獅子大開口,提什么條件就暫且滿足他是了。
雙方你來我往,又試探了七八個回合。趙秉安一直裝傻充楞,就是不提毒燭之事。
“河北最近陰雨連綿,考場里頭晦暗難明,趙公子勉力應試也是辛苦了。不過待下場就好了,布政使司衙門運來了嶄新清透、質地上乘的雪燭,勢必能讓諸士子安心應試。”
“明誠代諸多士子謝過大人關懷,有暖茶窩心,號房再陰也冷不到人心里去。”
“公子慧語。”這小狐貍挺上道,看來料理這事不難。
“不過,士子萬千,總有幾個體質病弱之人,明知自己多病多難,還非要強撐著應試,現下飲了溫茶也不見好,這就讓我們這些監考之人難辦了。素聞公子聰慧機敏,不妨就此事給本官想個法子……”
話已經趕到這了,在場十幾位大員眼神似箭,死死的盯著中間那小子,看他能答復什么。
要么徹底翻臉,逃出河北;要么跳下泥潭,與這些人沆瀣一氣;趙秉安進來之前就知道,早晚會面臨這個局面。
“無力而強奢,乃其咎由自取!”他得活,不管這活法多臟,他都得活下去。若他出事,京中的父母該何如,五叔嬸娘該何如,師傅該何如,邵家姐姐又該何如。反正稻門已經死了那么多,那再添幾條孽債他也背得起!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走了仕途這條路,趙秉安對自己就得狠的下心。
“呵呵呵……,趙公子此言,大善!”當機立斷,絲毫不拖泥帶水,怪道能把年處仁耍的團團轉。
“賢侄才華橫溢,必得厚報。”
“世叔抬愛,明誠愧不敢當。”
“今日堂中都是德高望重之輩,本官厚顏一回,想他們的見證下與明誠結一親緣如何?”鄉試還有兩場才能結束,時間跨度至少還有七天,這里面變數太大了,趙家這小子手里握有兵權,只要他出了考場,屆時翻臉不認他們也毫無辦法。所以現在讓他變成自己人最快的方法,就是立下婚書,盟結姻約!
“在下早有婚約,豈能擅改!”趙秉安瘋了才會答應這門婚約,且不說辜負了邵家姐姐,就說他突然背個婚約回京,該有多么扎眼,而且還是考官之女,這簡直就是在給御史臺豎靶子。
“賢侄莫急,本官怎敢與邵兄奪婿呢。聽聞府上還有位十一少爺,身強體健,精通四書,本府膝下恰有一女,自幼由嫡妻教養,乖巧可愛,極堪為配,以賢侄看,這門婚事如何?”
這幾個月趙秉安閉門讀書,小十一不敢打擾,每日練武結束之后便常常帶著鐵衛在北直隸大街小巷溜達。因其極得趙秉安的寵愛,所以河北所有的分家也都供著這位小十一爺,天天想著法兒的陪他玩耍。時間一久,河北道上也就流傳了一些小十一的傳聞。
劍南巡撫機緣巧合之下見過那孩子一面,印象里是個鬼機靈,說話辦事一套一套的,打眼一看就是受盡寵縱的小子。
他膝下只有一個庶女,落地就記在嫡妻名下,以他們劍南凌家的家世,若非事態緊急,何能配一個侯府庶子之子!
趙秉安愣住了,十一?拿自己弟弟的終身去交換,這比沖著他來還讓他難受!狗屁巡撫,他不稀罕!
“這樁親事天作之合,老夫愿擔煤介。”
大局為重,為了河北的穩定,這樁婚事必須得結,孟薛濤直視著趙秉安,逼著他低頭。若非趙秉安身負賜婚,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那所謂的趙十一根本不具備聯姻守穩的資格,孟薛濤出面,就是要用自己的名望來抬高這樁聯姻的價值,有他為媒,讓任重證婚,這樁婚事就算定死了,以后,永安侯府就和劍南凌家綁在一條船上,若此事事發,那趙家也脫不了干系。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聯姻的妙處,莫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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