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來去
蘇世黎一路跟四樂囑咐。教她一會兒怎么說。萬一情況有變,又怎么說。
四樂不多問,只管全記下來。
等到了地方,沒想到杜家大宅是老園子而非公館。畢竟張濁其那身打扮,實在太洋氣。
杜家門口大獅子,匾額一看還是御賜的。可見得確實有些地位。雖然是當街,可門口行人都少,也沒攤擺的。
轎子走到門口就不大敢過去,還是四樂斥道“怎么了?”才又向前。
在門口一停,四樂去門上問,杜家的門子出來,先看看她,再看看她身后遠遠垂頭站著的蘇世黎,問她:“您主家為什么事來?”
四樂說:“來見張小姐。”
門子笑:“可不巧,張小姐不在呀。”
四樂道:“那您幫我留個信兒?”
門子點頭“您說。”
四樂說:“張小姐回來,您就說,是縣城蘇家二小姐來過。”
門子臉色都沒變一變,好像并不知道流言的事,連連點頭“行呀。我記得了。”要送客的樣子,但突地又若有所思,小聲喃喃道:“仿佛聽說張小姐從側門回來了的?”對四樂道:“要不請您們進來坐一會兒,喝個茶,我進去打聽。畢竟府里好幾個門呢,我這一時也說不準的。”到底是大門大戶的下人。
四樂歡喜“那也好。勞煩您。”
門子開了小門,四樂回頭扶著蘇世黎進去。
小廝還想跟著進,蘇世黎說“你和轎子在外頭等一等。只一會兒的事。”
小廝還掙扎“小奴陪著小姐進去。”
蘇世黎只說“不必。”就再不理他。
杜家門子在場,那小廝到底有些忌諱。不敢硬要跟著走。只好與轎子一道,在街角樹蔭下等著。
蘇世黎進了門,門子安置她在耳房喝茶稍坐,轉身就往內宅去。
等她走了四樂小聲問:“咱們見張小姐干嘛?”
蘇世黎說“我不是來見她的。”
那是見誰?四樂許多疑問,但在別人的地方,不好多說。于是靜靜候著。
門子去了多時不回,蘇世黎坐得累,站起身向園子里看,當門的花墻繞過去,便是正道,不遠便能看到高聳入門的古樓。想到從趙家婆子那里聽來的話,張濁其的母親必就是從那上面跳下來的。那么高,遠看可不就像個風箏嗎。
四樂見她出神,問“您想什么?”
蘇世黎搖頭,沒有說話。
四樂站了一會兒,看著一個人也沒有的院子,突地感到有些害怕“小姐,咱們不會有事吧?”要是人沒在這兒,外頭的人恐怕都難知道。畢竟這是杜家呀。誰還會來杜家為兩人不平嗎?
蘇世黎沒有回答自己會不會有事,只是說“人家不會為難你的。”
這時候門子回來了,帶了個年紀大些的中年仆人,來人只說要請蘇世黎去小客廳坐,也并不說張小姐在不在的話。
蘇世黎客隨主便,并不多問,便跟著他走。
進廳前,四樂要跟著,那中年仆人卻不讓了,攔住她,叫她在外頭等。
四樂緊張,直看著蘇世黎。
蘇世黎對她微微搖頭示意,她才不再爭取,但退一步,守在門口。
蘇世黎一個人邁進了門。
里頭背著光,她一時到看不太清楚,只隱隱約約看到廳不大,對著門掛了大幅的畫聯,畫下頭站了個人影。
蘇世黎向前走了二步,背后的門就‘吱呀’一聲關上了。眼前也陡然暗了下來。她站在原地,閉了閉眼睛,等適應的光線才又睜開,這次看得清楚,堂上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穿著素色的常服,面上多須,一大把黝黑的胡子,但面皮白凈,五官敦厚和氣。看著是個養尊處優,脾氣很好的人。
但蘇世黎不敢大意。這世間的人,哪一個是一眼就看得出來性情如何呢。
她看清上頭是個男人,便不再向前走了。
到是對方先開口:“你叫什么?”
他的聲音很厚實,語氣輕描淡寫卻也有一種久居人上的氣勢。
蘇世黎沉了沉心。如果對方不知道她是誰,根本也不會要見她。明明知道,卻還是問。
她答道:“小女子姓蘇,蘇世黎。”
“你來見寶千是與她說好的嗎?”
她搖了搖頭:“不是,我來見杜先生的。但是怕張小姐在,便只打著要見張小姐的旗號。您是杜先生嗎?”
上頭的人沒有否認,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打量她。
堂中半天也沒有人聲,偶爾外頭有一兩聲鳥號,顯得格外刺耳。
過了一會兒上頭的人才問:“你見杜先生什么事是不能叫寶千知道的??”
蘇世黎說“是為了其少爺的事。外頭怎么說我管不著,但聽說杜先生為了其少爺很是傷心,我想在杜先生面前為其少爺正名。不愿意他們父子因為誤會而生嫌隙。”
上頭卻沒有再問,似乎對這件事并沒有興趣,突然道“聽說你父親過世了。我跟他見過幾面。”
蘇世黎被打斷了話,不得繼續再往下說,只順著他的話回答:“是。父親日前病逝了。”
“你家代代都壽數不長啊。”上頭的人說著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問“你們蘇家祖輩是風水先生,你信不信這些?”
蘇世黎怔了怔,卻搖搖頭“我不信。”
那人笑“你到直爽。你是不信風水卦數,還是不信你那傳家的本事?”
蘇世黎沉默了一會兒,說:“若真算得準,父親憐愛我,不會讓我走到今天這步。”反問他“您信風水卦數嗎?”
那個人卻不說話。
蘇世稱不敢抬頭看他,只是盯著自己的腳尖。
過了好一會兒,上頭才傳來聲音“委屈你了。你回去吧。”
身后的門打開,便有人進來請她出去。全程并沒有給她為張濁其說話的機會。
四樂見主家出來才松了口氣。不過說話不方便,沒有開口,只是扶著她緊張極了,出來的路上一直向她看。
出了院子,那老仆人出來,捧了一包東西,說“杜先生送給蘇二小姐的。說張小姐叫您受委屈了。”
蘇世黎示意四樂接下來,向那老仆人謝禮。開口道“其少爺……”
老仆人卻打斷了她的話,嘆氣“全是其少爺的錯。您受累啦。您放心,張小姐的人不會再去米家鋪子的。她呢,平常并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可如今嘛…………她對其少爺視如已出。心是偏的也難免,只覺得其少爺斷不是這樣的人,自然以為錯全在您身上。”
張寶千對張濁其視如已出?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可這個是杜先生身邊的人,蘇世黎立刻便不再提要為張濁其正言的事了。
老仆人斂眉收目一直恭敬地將她送到大門。
出大門的時候,蘇世黎回頭望,方才她走過的青石路,正是很久以前浸了張濁其生母血的青石路,不遠處危危高樓,在碧藍的天空下悠悠而立,一打眼有幻覺,似乎有什么從上頭掉下來,讓她猛地背后發寒。看清楚什么也沒有才松了口氣。
杜家的水,可真深啊。但她來一趟,也不過做做樣子給米家的人看。算是達到了目地。
出了杜家門,小廝立刻迎上來,殷勤地去接四樂手里的東西“四樂姐姐,我幫你拿。”
四樂得了蘇世黎的指點,并不客氣,直接把包就交到小廝手里。
蘇世黎上了轎,叫四樂也上去。但一路蘇世黎面色凝重,一語不發。一直都若有所思。
等轎子經過鬧市,四樂才小聲問她“您這是怎么了?”這樣別人就聽不見轎子里說話。
蘇世黎說“杜先生本來就知道張濁其是被冤枉的。”
四樂嘖道“他就這樣寵愛張小姐嗎?”
蘇世黎說:“我覺得不是寵愛張小姐。”
四樂不懂“為什么呀?”
蘇世黎搖頭。她也不懂。但她就是莫明地確定,絕不是寵愛張小姐的緣故,就當是女人的第六感吧。會色令智昏的人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心里什么都知道。
可這些事是為什么呢?算了,跟自己一點關系也沒有。
轎子到了米家,大奶奶正坐在堂屋里等,聽到聲音,連忙便迎了上來。先不看蘇世黎,卻看小廝,與小廝一對眼,心情立刻大好。
蘇世黎只說身子不舒服,也沒有與她說話,讓四樂扶自己上樓去。
大奶奶到攔,還連忙囑咐錢媽給煮點東西補補,說蘇世黎這樣總是不舒服,是體虛了以后要抓補藥來吃,不然老來要吃虧的。無比體貼。
蘇世黎上去后,小廝又過了好一會兒才上樓。說是在下頭給轎子結帳耽誤了時候,四樂把小廝送上來的包接過來,便把他打發走了。關上門查看后,低聲對蘇世黎說“之前包裹不是這么系的。”他們在下頭打開過。
四樂緊張“她不會偷東西吧?”
“也別太小看她。”蘇世黎叫四樂打開。里頭全是金子。
四樂驚呆了。
不一會兒大奶奶來敲門,說“世黎?世黎睡了沒有?伯娘給你熱了湯水。人不舒服,多少喝點熱的。”
四樂立刻想把桌上的金子收起來,蘇世黎搖頭,自己躺上了床,低聲對四樂叮囑了幾句。才叫四樂開門。
大奶奶進來,便見蘇世黎病怏怏的。驚道“唉呀,這是怎么了?哪里不好了?”放下了碗,連忙去扶她的額頭,當真比親娘還親,桌上的東西一眼都不看。
卻不知道 ,不看才是著相。若真心里沒有,怎么也要說一句“東西不好這么放著,要收起來。”的話。
蘇世黎不動聲色,只垂眸,說“也沒有哪里不舒服。”卻明明就是不高興的樣子。
大奶奶卻以為自己看得明白了,這分明是小情人兒面沒見著,被杜家拿錢打發回來了。當先就笑起來,賣著關子問“其少爺叫你去的?卻沒見著他人?”
蘇世黎不說話。四樂卻替她委屈“可不是沒見著人嗎。只說張小姐以后再不會上門。然后給了主家這些錢。”
大奶奶嗔道“你啊。你不知道嗎?其少爺人不在省城。”四樂這話雖然是實話,卻叫聽的人容易會錯意。大奶奶還以為是杜家的假裝其少爺哄蘇世黎去,其實是叫去了打發她呢。
蘇世黎心里可真要笑,并不說其它的,臉上只莫明“我卻不知道。他沒有說。”
大奶奶氣道:“你們上回不是吵了架嗎。我就說,你不要與他吵架!你偏不聽。等他回來,你可再不要與他吵了。”
蘇世黎說“還有什么以后?他父親那樣跟我說的。我現在到不傷心,只是不知道以后可怎么辦?我又沒個本子,現在固然有些錢,卻怕要坐吃山空。”
大奶奶只是嘆氣“唉呀這可怎么好。”
嘆一嘆,又突然得了個主意似地,不過不好開口的樣子。
蘇世黎問她“什么事?”
大奶奶說“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有人想要入股家里鋪子你大伯不舍得的事?”又把鋪子怎么賺錢吹了半天。道“就怕你多心,以為伯娘會哄你的錢。明明有心幫你一把,卻要被人誤會的。所以我不提。”
蘇世黎笑你不提?你怕沒有說錯嘴呢。嘴上道:“怎么會呢,大伯娘愿意幫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便找大伯娘問“須得多少能買下來三成股?”
大奶奶為難了,又有點后悔的樣子:“我一個婦道人家,其實也不懂許多。要不然這件事,我今天問問你大伯,明日再說?”想叫蘇世黎以為真是個好事,這好事又未必能落在自己頭上,心慌一慌,到時候更好上當。
蘇世黎免為其難“那伯娘要幫我說話呀。”
大奶奶笑“那是。我把你當親女兒似的。不幫你,幫哪個呢?”
說話完大奶奶便下去了。
四樂緊張,關了門,小聲問蘇世黎“真要給呀?”
蘇世黎說“你看吧,明天她還要漲價的。”
四樂莫明“是因為今天我們得了黃金?”
蘇世黎搖頭。
四樂就不懂了。
蘇世黎好笑“是因為我們沒了靠山呀。”
大奶奶下去,便看到大爺在下頭等。
大爺拉著她走到街上,出去人多熱鬧的地方才停下,問“怎么樣?”
大奶奶惱火“張濁其不管她了。”自己這不就弄不到杜家的東西了嗎。
大爺問“便是不管,她自己還有錢呢。入股的事怎么說。”
大奶奶說“她到是被我說動,想入的。”
大爺想了想,說:“即杜先生叫那邊不管她了,那也不是什么壞事。左右以后沒人幫她撐腰了。”問大奶奶“她手里還有多少,你估摸著?”
大奶奶比了個數“東西都折了,起碼能拿五萬出來。”
大爺附耳給她說。
等到第二天,大奶奶上來找蘇世黎,便愁眉苦臉的“哎呀,昨日那個事卻不好,因著鋪子里頭遭了張寶千的難,要周轉的缺口大了些。足要讓出五成,起碼得四萬五千兩往上去。但這些錢,半年就能回來,還能賺一倍。搶著要入股的人多,你大伯卻已經應了別人了。”
蘇世黎嘆氣“那便算了吧。原我還想著,能今天就把事情定了,自己以后有個依靠,好安心呢。”不打算再多提的樣子。
大奶奶到底沒沉得住氣連忙說“但我已然叫你大伯把那個人的錢退了。那都是外人,哪及自己人可靠。伯娘難道能不管你嗎?”
蘇世黎笑:“還是伯娘疼我。”
說好了第二天交手。等大奶奶走,蘇世黎才收起笑容。只叫麻姑和四樂把東西都拿出來盤一盤。哪些是能賣的,哪些得留著。要賣的東西收一收,下午晌過了便找個可靠的地方典了。黃金也好,典回來的錢也好,都換成了記名的銀票。她手里能兌出來的錢,比大奶奶想得要多。雖然大奶奶看到過物件,到底是個不懂貨的人。
四樂一件一件數著那些東西,緊張得很,這么一大筆錢,真要給出去嗎?雖然剩下的也夠吃用,但明明知道是有去無回的,小姐這是圖什么呢?
蘇世黎這幾天卻打聽得清楚,說:“布鋪不是不賺,只是賺得少。她怕是覺得我不懂生意上的事,到時候不論生意好不好,只要跟我說不好,我又能如何?我一個女人家家的,還懂算帳不成?隨便做個帳,也能糊弄我,畢竟我身邊也沒有個得力懂這些的人。到時候我能到哪里去憑理?”
這邊正點著東西,二奶奶卻來。是來說借錢的事。現在三奶奶喪事辦完事,事情一過,便按原先的說法要籌備買新屋。
蘇世黎卻苦著臉說“哎呀,我要給伯娘賠禮,這件事是我的不是。”
二奶奶心里一沉,她早前與蘇世黎說定后便存了心,一直在外頭尋摸,到處打聽,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呆,半夜醒來都在想,一家人住在一起多好。卻不成了。只問“怎么呢?”
蘇世黎說“原我與大伯娘說過要借給二伯娘錢買屋子。計算得好好的,買大奶奶手里鋪子三成股的還有閑錢,可昨日大奶奶又非說要么不買,要買就買四成,四成股要四五萬呢,我到是拿得出來,可一下便沒有閑錢了。”
二奶奶說“即是這樣,那也沒辦法。有個營生是要緊事。”唉氣。只說“哪能怪你,你也是好心。不料有這樣的變故。”
下了樓,回頭就到二爺那里哭訴,說“大嫂心也太獨了,我不過想借幾個錢能有個寬敞地方住,她可好,把人家手里半個毛丁都尋摸走。”
又道“先前說定后我便四處找房子,親戚朋友都曉得我們要搬,這話都放出去了,事卻不成,人家要怎么笑話我們呢?”
還說“你跟著你大哥做生意這些年,竟連個屋子也沒落下。連三爺都有錢在外面養了大的小的一屋呢。你顧他,給他留幾分面子,他顧你了嗎?”
哭得細細聲,到有幾分婦人的柔弱可憐,二爺與二奶奶情誼深,看不得她這樣,在旁邊陪了半天小心。心里經年對大房的怨言也不小這時候也不免得翻騰起來。
二奶奶哭著,又細數之前大房面善心苦的種種。說“你別看大嫂這樣,她這怕是存心的呢。大概是我又哪里得罪了她,她要叫我丟一回臉。”
二爺平常看著不溫不火,可是心里積得多,堵在那里,如今越想越生氣。二奶奶調過頭又勸他“算了,能怎么樣呢,到底是你的哥嫂。忍一忍罷。你萬萬不要因為我一時的氣憤,而傷了兄弟間的情誼。”對著他眼神也溫柔“只要我們好,在哪里也都是一樣住。便是有些苦,我也不覺得苦。有委屈,也不委屈。”
二爺嘆氣,摟著二奶奶。
外頭小廝叫,說到時候要去鋪子。二奶奶連忙服侍二爺起身,二爺穿好了衣裳,看著低眉順眼的夫人,認真與她說“你放心。我心里是有成算的。他沒有把我當兄弟,我也不必給他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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