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相看
第二天一大早,蘇世黎便起來,她把各玲的衣裳拿出來認真挑。
米家大概是真的不成了,衣裳看著好,布料也不錯,可繡工粗劣,認真看不得。上頭嵌的珠子,也都是假的。這些東西,也就唬唬那些沒甚見識的人,那些常穿常用好東西的人,一眼便要看出來的。
四樂便看不上,這些東西怎么好拿給主家穿?
不過她經了前一天,今日竟懂得進步,憋著憋著,絕不亂說話。到底這里喘氣大聲些外頭都能聽見呢。
麻姑也有哀容。
人啊,一朝敗落,當頭還沒甚感覺,可緩過來看看住的,吃的,用的,穿的,心里便覺得凄涼起來,曉得以前的好日子是沒有的。她自己難過,也怕主家感傷。
卻不料蘇世黎不以為然,反到安慰她們“在什么身份,便用什么東西,過什么日子。”以前她聽父親說過這樣的道理,不過沒有現在這樣感同身受罷了。
她認真選了一件素些的來穿,坐下邊讓四樂幫著上妝,邊挑簡單的首飾來相配,罷了往鏡子里瞧。
銅鏡子不比琉璃鏡照得清楚,人有些扭曲,又微微發黃,遠看,像不知道什么妖怪,九曲八彎不成人形,走近些才慢慢清晰起來。她看著自己,不曉得自己算不算得上好看。
雖然尋常總有人說她長得好。可她認真打量,并不曉得自己好看在哪里。若看得再認真些,又還生出許多不滿意的地方。
今日,是她好久以來頭一次正正經經地審視自己。她對自己笑一笑,又垂眸側首回望。鏡子里的人做著同樣的動作,可卻叫她覺得陌生。她以為自己現在會有難以掩飾的失意與寡歡。可鏡子里的人并沒有。
鏡子里的人眼睛明亮異常,哪怕臉色蒼白,也叫人覺得這俱單薄脆弱的身軀中卻充滿著蓬勃的生命力。看著堅定,仿佛永遠都不會動搖,可卻又讓人覺得身軀中藏著一團火,似乎下一秒就會為了什么而拼盡一切。
四樂贊嘆“二小姐真好看。”
樓下已經有吵鬧的聲音,一會兒問叫的轎子來了沒有,一會兒又問備的禮里頭有哪些東西要換成別的,可換了沒有。
不一會兒錢媽就跑上樓,請敲對面的門。各玲老大聲音說“好了好了,不要催!”
錢媽下去,好一會兒仍不見她們。大伯娘又親自跑上來。
蘇世黎認得大伯母的腳步聲。蹬蹬蹬地上來,敲門聲很輕。進門去里頭也沒再有什么聲音傳來。
過了一會兒蘇世黎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吩咐四樂在家里,麻姑跟著自己,然后起身推開了門。正巧與打算下樓去的三個人撞上。
各玲和邊蔓已經走到樓梯口了,腳步聲可真輕得可以。見到聲音回望,看到站在門口的蘇世黎都怔住。還是大伯娘先開口“還怕你正睡著。昨天也夠累的。”
蘇世黎連忙說“不敢叫伯娘等。”
大伯娘笑:“等等你又怎么了。現在去也早了些,還想說我們先在下頭吃點東西呢。”
親熱地與蘇世黎攜手,如母女般。問她睡得好不好,衣裳還要不要做新的之類。“你大伯和圃哥哥聽說你回來了,立刻便想回來的,你母親在家時,與你大伯關系最是要好,你母親去了,幾次都說想去看看你,可不是這樣的事拖著,便是那樣的事拖著,這么些年過去,硬是沒能見著。人都出了鋪子,上了馬,可伙計又追出來,沒辦法 ,手上的事丟不開,恐怕要晚上才能回來呢。唉,如今做生意不比以前了。”
蘇世黎問:“圃哥哥今年幾歲?”
大伯娘笑:“二十了。我這一世呀,就只得他和邊蔓兩個,可也操得心都要碎了。哎,子女都是父母的債。”說著抬頭見各玲和邊蔓還站在樓梯口不走訝異“堵在這里做什么呢?快下去吧,轎子都來了。”
如今米家養不起轎子,家里只有馬車,可覺得坐馬車有失身份,只好租了轎子來。
各玲氣呼呼,拿眼睛剜蘇世黎,拉著臉色不太好的邊蔓往下頭去。
大伯娘只當看不見。與蘇世黎下樓去。
蘇世黎看看,堂飯并沒有擺飯。
大伯娘臉上一點也不尷尬。到底都是活了幾十年的內宅婦人。只往外頭走。看看門口竟只有三輛轎子“哎呀”一聲,驚道“我叫的不是四抬嗎?”叫了對方話事的那個來說話。
對方卻是不認“你說三抬,我就三抬來的。”
大伯娘說“那你再叫一抬來。我們左右等一等。”
他說“那可不能行。你說不要,那別人家就租走了。哪會擎等著你們家呢。”
大伯娘一臉無奈,回頭往蘇世黎看“世黎啊,你看今天這個事大伯娘可辦得!只能委屈你。”
各玲忙不忙地早就與邊蔓一個坐了一個轎,只掀了轎簾住這邊看著。聽著便好笑。
蘇世黎只當看不見她,一臉大度“大伯娘,沒事。兩個人要坐一抬轎罷了算什么委屈。”叫麻姑給轎夫賞錢“您受累。”對大伯娘道“這錢該我來說,大伯娘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轎夫拿了錢再沒有不愿意。
大伯娘笑,說“你不覺得委屈就好。我也不跟你客氣。”臉上半點事不露出來。不過上了轎又突然想起來,有事要與邊蔓說。
蘇世黎說“那我到前邊坐,您和蔓妹妹坐一道吧。今日蔓妹妹相看,您一定有很多話要交待的。”
大伯娘點頭稱好。又抱怨自己為邊蔓的親事費盡了心。
蘇世黎下去,換了邊蔓到到前頭的轎子上。麻姑跟在她轎子旁邊。
這隊伍才算順順當當地上路。
轎子一開始走,邊蔓便眼圈兒紅了“娘。”她嫌蘇世黎太好看。
今天邊蔓是盛裝打扮出來的,恐怕被看輕,身上首飾戴得都不少,有一些還是她母親壓箱底的東西。在屋子里打扮好了,嘴上雖不說,心里是得意的。可出來一看蘇世黎,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了,衣裳也好,妝容也好,首飾也好,仿佛自己是唱戲的猴崽兒。
脾氣再悶,也憋不住要把肚子里的話在自己母親面前吐露出來:“我相看,她打扮什么?”
她母親還氣呢“她打扮得再好也沒用。她一個被休離的婦人,名聲也是壞的,又沒有生育。人家還能看上她嗎?我不叫她去,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還要在趙太太那里撇清。可你把眼睛放在她身上做甚么呢?怎么就不知道盯幾眼各玲。你瞧瞧各玲那樣子!今日你相看,本來也沒她什么事,你們兩個在一道,你就不知道攔一攔她!便是攔不住,也叫她別喧賓奪主呀,可你瞧瞧她那模樣!你原也生得不如她,人家要是看上她,我看你怎么辦!”
“這還能換?”邊蔓眼看要哭。
“那怎么曉得。如今這個年頭,臨陣換人的還少嗎。”她母親也不知道是嚇她還是怎么的。
邊蔓坐在那兒,手拎著帕子,指頭尖都沒了血色“我叫她不要來。她非要來。我有甚么法子。昨日里你又和三嬸娘說好了,各玲要一道來的。你若為我想,當時就不該答應,自己裝大方,現在又光說我。”
她母親真要被她氣死“你就知道窩里橫,還怪起我來。那你既然不愿意,就不曉得鬧一鬧?哪怕是夜里兩個人怎么找個由頭吵一架,相互死氣不說話了,那也好呀。一早我們只管走,到時候說你脾氣擰起來了,三房也不好說什么。”
越說越火大:“夜里我與你三嬸娘走時,一直對你看,你當真是半點心眼都不開!你吃這么些年飯,半點乖也不學!”
邊蔓這里已經十分傷心,到了地方下轎前她母親還再三叮囑“你兄弟今年要說親,鋪子里頭又虧空了不少,都是用錢的地方。你對蘇世黎要和氣,拿出真做姐妹的心肝來。別像各玲那個蠢貨。”
邊蔓說“我不喜歡她。”
她母親生氣“誰要你真喜歡她呢?做人是論喜不喜歡的嗎?”
邊蔓委屈地點頭“恩。”
她母親嘆氣“你緩一緩”。緩過來,等下轎時,邊蔓又會是安靜謙和的模樣。
蘇世黎不知道前頭在說什么。
她一言不發,靜靜坐著,身體隨著轎子微微晃頭,耳邊的碎發悠悠飄擺,目光則落在自己腳前——那塊木板上有幾道裂紋,能看到一閃而過的地面。
不一會兒大概是到地方了,轎子停了下來。
蘇世黎掀開轎子窗簾一角,看到前頭大伯娘坐的轎子里伸出只手,把拜帖交去,下仆笑著叫人開了側門。轎子調頭直接往里頭去。
進門時,蘇世黎向門上看,只看到匾額尾落了印,想必是有些名望的人提的。
轎子進了門,那扇大門便在后頭緩緩合攏。木門有些年頭,吱吱呀呀。蘇世黎莫明背后有些發涼。
她回頭看了一眼。門已經關上了。深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背。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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