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張子令
趙家花廳熱鬧得緊,堂上坐著幾個在說話,院子外頭一群坐在樹蔭下頭吃茶玩葉子牌。
麻姑在外頭候著,得臉的仆婦把米家這一眾人領上去,趙太太老遠就笑著叫“米大奶奶來啦。”往身邊的人說“要請她可難呢。”她身邊坐著個年紀大些的夫人,打扮得很是端莊,身上的首飾雖然看著并不華貴,可細細看,就叫人咋舌的精致。頭上簪子上的鳥兒,眼珠兒都會動的,毫毛畢現。臉上微微笑,看著和氣。
蘇世黎那位大伯娘大步迎上去,笑吟吟地客氣“哎呀,哪里的話。只要趙太太肯叫我來,我哪里有不肯出門的。”往一邊坐著的夫人打招呼“張夫人。”又叫身后跟著小輩們叫人。
邊蔓還沒動,各玲便開口了,聲音又清脆又有朝氣。張夫人連連打量她,說“好。好。”邊蔓跟在后面,心里不是滋味,又不能露出來,到底與各玲相比要差一些。
到了蘇世黎這里,米大奶奶說“這是我侄女兒。”
趙太太多看了蘇世黎一眼,但并沒多說,笑瞇瞇客套“這可長得好。跟你們家幾位當家的可是一點也不像呀。”
只寒暄片刻,趙太太對蘇世黎和各玲笑道“我這兒也沒甚有趣的,你們年紀小,怕要覺得無聊,不過院子里的花開得好,你們去瞧瞧也不算白來。”
各玲不愿意與蘇世黎一道,想去拉邊蔓。可邊蔓卻暗暗躲了躲,使眼色叫她自己走。這時候趙太太還伸手接著邊蔓說起話來。張夫人在一邊時不時搭一句。
各玲沒法子,這才一臉不情愿地出去了。一出花廳扭頭便叫趙家的下人帶著自己去花園,理也未理蘇世黎。到是趙家的下人客氣,向蘇世黎道“您往這邊來。”
各玲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好喝斥人家的下仆。氣呼呼一個人走在最前頭。
麻姑見蘇世黎出來,連忙迎上去,跟在她身后。
一眾人才走到湖邊,下仆便有些猶豫,似乎是想帶著兩個人換道走。蘇世黎順著她的目光向前看,原來是有人在湖畔亭吃茶。遠遠看著大多是男人,樣貌看不大清楚,身形莫約是青年。大多是廣袖大袍。有一位臨風站著,格外顯眼。
蘇世黎不由停下步子,下仆陪笑“今日家里客人多。”其實現在男女大防是沒那么嚴了的,但她沒見過蘇世黎和各玲,不知道她們是老式些的,還是開化些的,便有顧忌。開開心心的日子,別鬧出什么不快來。
一行人換了路,各玲還時不時往后看。她正是懷春的年紀。完全不想換路,只是沒臉說不換。就這樣拖拖拉拉,走了一會兒,性子突然好起來,施了大恩似的肯跟蘇世黎說話了“那里頭是不是有張子令?”
她說的張子令大概就是要與邊蔓相看的。
蘇世黎搖頭:“我不知道。”
她哼了一聲,扭頭又去問那個下仆。
下仆說“張四少爺不在那邊。那邊是家里幾個外客。”
各玲便有些失望。打聽“張四少爺長什么模樣?今日穿洋裝還是大袖?”
下仆笑“凡有些講究的人講出門正經做客,是不能穿洋裝的。”其它的話不說。
大概因為趙家常有客到,所以對下仆管得嚴苛。不論是自己主家也好,別人家的也好,都不肯隨意議論。
各玲十分失望,等到了地方,發現果然真的只是來看花,更沒有興致。看蘇世黎真看起花來,并還跟下仆閑談起自己種過的花,倍覺無趣。她就不信那些聽上去就名貴的花蘇世黎就真的懂。她母親說了,蘇家祖祖輩輩都是江湖騙子。生這么個女兒,信口開河也不奇怪。其實蘇世黎說要買房子的事她也不信。哼,一個被趕出家門的人,能有什么錢?大約是瞧著米家不愿意搭理她,便想以利誘之。還當米家都是趨利而往之輩。偏她母親和伯母傻。
又見趙家的下仆在蘇世黎身邊與她有說有笑,對自己不太殷勤,便心中不悅。深以為這下人好不識趣,連要多照應誰都沒看出來,實在是沒眼色。
過了一會兒卻聽到下仆不知道怎么,竟和蘇世黎在說張家的事。連忙假裝在看花,移近了豎起耳朵來聽。
下仆指著一盤她看上去極普通的花說“這種花張家也有。種了一整個花圃。”
蘇世黎不信“怎么能?我以為府上這些已經是不得了。”
下仆笑,搖頭:“不敢與張家比,張家往上,是□□皇后的外家,得過宮里不少賞賜。”
蘇世黎笑“這東西在外頭,好難才得一株呢。做皇戚就是好。隨便就能得一片。”
下仆說花說得起興“但這花嬌貴,張家那些,現在也不知道還剩多少。”
蘇世黎說:“只請了專伺候花的人來,怕還養不好嗎?”
下仆搖頭“花匠么,那樣的人家,十個八個也不是養不起。可卻不是養不養得好。”她說著頓一頓,便不肯說了。
蘇世黎笑,也不再提,又說別的花。
□□皇后她知道 。□□皇后福薄,幼時身子本來是好的,入宮沒多久就落了一次水,后來身子便不好的,之后又經了幾次風寒差點不治,后來雖然被立做皇后,還沒二個月便病死了,孩子也沒留下一個。但這位皇后是不姓張的。
她這里還在想著,那邊各玲便一臉譏諷:“你少唬人了以為別人什么都不知道嗎。□□皇后姓肖的。”
下仆被貿然質疑,十分不悅,暗忖,果真商婦是沒什么好教養。臉上笑:“許是奴婢弄錯了罷。”也不跟她多說,更不愿意教她這個乖。
各玲也不太傻,看得出來人家不想跟她多話的樣子。她十幾歲的年紀,正是敏感的時候,臉皮也薄,一時深覺受辱,錯了就是錯了,怎么地還在自己面前拿架子,便是自己家如今不像以前,又只是商戶,可到底自己還是主家,她是下人。到不依不饒起來“弄錯了?對皇家的事胡言亂語,背后議論主家來客。趙家就是這樣的教下人的嗎?我到要去問問趙太太呢。”
下仆臉色便不好起來。
蘇世黎這時候卻開口“這點事竟還要鬧到趙太太那里去?她今日正是客多的時候,你要上堂教人家怎么□□人?”一臉肅厲,竟是教訓晚輩的樣子。半點方才和氣都沒有了。
各玲一下臉色就變了,對一個下人都好聲好氣,轉頭對自己就拿架子罵人?哈,大概是看趙家有錢,住的地方大,所以要巴結人家,舔臭腳就罷,連人家的下仆也要巴結就太不要臉了些。一時嗓門也尖起來“你教訓我?!你這樣的賤貨,憑什么這樣跟我說話?”又說“我現在就叫大伯娘趕你走!你給我等著。”扭頭就跑了。
下仆唬了一跳,連忙 要去攔她,想拉個合場。
蘇世黎卻一把拉住了那下仆,說“讓她去丟人。我有甚好怕。”
各玲聽見了回頭狠狠地瞪她,扭頭就跑,不一會兒就走得沒影了。
下仆緊張“本來是奴婢犯了錯。”
蘇世黎卻笑:“你錯了什么?她不懂事罷了。”
下仆對她到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人家是為自己,才被波及。聽這語氣,還是個寄人籬下的主兒,若真的沒了落腳的地方,自己豈不是對不起人?一時有些期期艾艾。不知道要說點什么。
蘇世黎卻反而寬慰她“是我找你說話。你說的也是實情,并無編造。她孤陋寡聞而已。你又沒有錯。”
下仆訝異:“您知道肖家和張家的事?”
蘇世黎點頭“張家有女,出生時便有祥瑞,百鳥來朝,可張家深以為自己家出身不高,不敢供養。便送到當時的洲官肖大人府上去了。送去后幾十年都沒有來往,只當沒有這個女兒。后來□□皇后登了皇后之位,幾番召見,才見了幾回張家的人。”她初時也不知道這個張家就是那個張家,聽了下仆說□□皇后才恍然大悟。
下仆連連點頭。想到今天惹的事,又遲疑“要不然奴婢現時往前去找找,米三小姐到底不認識路,想來走不遠的,要能找得到,奴婢認個錯。”
蘇世黎不以為然說“不用理會她。她固然性子差,人也不聰明,可也不是傻到底。不會真跑到堂上講告狀去。頂多在哪里自己站一會兒,全全面子,又要回來的。”講起姐妹不好來,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婉轉,也不避諱。
下仆連忙叫她聲音低一聲“萬一被人聽見。”
“哎呀。”蘇世黎捂著嘴,看著下仆低聲笑“你可不要告訴別人。我不喜歡一個人,可半點也忍不住。”
下仆也笑,這位小姐可真是……想想問:“您是陪米家大小姐來的?”因著米家本來地位不高,蘇世黎和各玲又都只是米家的小輩,趙太太并沒有叫得力的仆婦來,這下仆只是平常做事勤快,常被派些差,并沒有在花廳里伺候,所以不知道許多。
“恩。蔓妹妹要與張家的少爺相看。我剛和離,大伯娘怕我在家里悶,順便帶著我出來散散罷了。”
下仆看看她的發髻,知道她說和離不是作假,這才肯多說幾句“是呀,為說這門親,太太可費了時候的。過一會兒米家的人要去水榭,張家的人則陪四少爺路過前頭往湖邊去,兩邊會遠遠看幾眼。”
先前她不說,是因為各玲是個未出閣的女子,雖然說是米家一道來的,可這內宅的那些事,她這個做下仆的看得多了,別說是堂姐妹,便是親的也有相互較勁的,所以不肯多半點嘴,怕惹出事端自己也要被連累。
蘇世黎笑“那我可得站得高一些,好好瞧瞧堂妹夫。”
下仆也笑“您是要幫堂妹出出主意?”
蘇世黎哧“家里人喜歡便好。輪不著我出主意。不過是閑著看個熱鬧罷。”
下仆也笑“您太直爽些。”真引她往花園子里那個假山走。上 頭有個亭子。
一直不出聲的麻姑怕主家走不穩,連忙上去扶著。
下仆見麻姑一直不說話,多看了兩她眼。見麻姑對蘇世黎打手勢,才知道是個啞人。倍感訝異。這種不全之人,尋常是不能在主家跟前服侍的,更覺得蘇世黎是個有心善的人。心里的防備更少些。
一行人上去,下仆邊走邊說張家的事“方才不是說那一片花嗎?張家那位四少爺生來就愛花,花開花落,普通人看都是尋常,可在那位少爺眼里卻不同。每每花謝,都要一番傷感。前些年還因為暴雨的天氣,親自跑去和下人一道給花搭棚,大病了一場。張老太爺生了好大的氣,叫人把那片花全鏟了個一干二凈。”雖然不防備許多,但她也不講什么秘辛,這都是些出門就能打聽到的事,她想著這樣也算是賣個人情,好歹人家幫自己開口說過話。
蘇世黎一臉驚訝“竟有這樣的事。”
下仆點頭嘆氣“可不是。那一下可就要命了,張四少爺跑出來一看,花全沒了,一下便嘔了血。當時便厥過去了,好幾天人都不醒。張老太爺那么大年紀的人,老淚縱橫。后來好歹人緩過來了,張家的人可再不敢不順著他的意思。”
“這樣啊。”蘇世黎在麻姑的攙扶下,邁上了最后一個臺階,兩個下仆遠遠站著,她走到亭中,展眸向遠處看。
花園子里頭正有幾個人順著蜿蜒的小徑從她左手至右手往湖邊走。
當首的那個,這樣的天也穿得極厚,面目雪白,因為太遠,卻一片模糊。只勉強看出正笑吟吟,不知道與身邊的人在說什么。大袖被風吹得鼓起來,飄飄蕩蕩,仿佛整個人隨時都要隨風登仙而去。
蘇世黎凝視著那個清瘦的身影,心里‘咚’地一痛,她不由自主捂了捂胸口,想起,自己初見到曹正書的時候。
那時候,曹正書也是那樣風度翩翩呢。
她還當自己的心早就死了,卻原來還沒有死透,趁人不備時就要蹦起來,嚇一嚇人。可不一會兒,又死死沉下來,冰冰冷,安安靜靜呆著了。
這樣就好。
那時候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你要干什么?”
蘇世黎小聲說“我要嫁給他。”
那聲音仿佛受了驚嚇“什么?”它又細細,又尖“你瘋了嗎?!”
蘇世黎說“我想來想去只有嫁給他了。”這話出口,她自己到覺得有些諷刺,上次她非要嫁的,是曹正書。
“嫁?你現在……怎么可能。你要怎么……”那聲音又急又快,可馬上又仿佛洞悉了她的意圖止住了,半天都沒有說話,過了好久,說道:“這不是你做的事。你做不出來。”
“什么事才是我該做的?我為什么做不出來?”以前自己一直把該做的,不該做的分得那么清楚,結果呢?蘇世黎凝視著那邊。荒唐嗎?可能吧,這世間的事哪一件不荒唐。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得很快,砰砰砰砰,又急又沉,仿佛要把胸膛都撐破了。
“你不是想要我變成這樣的人嗎?”蘇世黎說“用盡一切力量,去達成目地的人。”
(https://www.dzxsw.cc/book/143637/754722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