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柴斐從沒想過,會在此情此景之下與韓章再次見面。
顯然,她在看到韓章的時候,韓章也看到了她。詭譎的是,她是隱身在窗戶旁邊的陰影里的,然而韓章竟能在飄身落在院中之后,便迅速地捕捉到她的存在。
這算什么?默契,還是他對她無比地了解?
無論哪一樣,都不是柴斐樂于看到的。
她上一世不得不嫁給韓章,這一世卻不想再與韓章有任何的瓜葛。
韓章就那么孑然地立在院中,黑衣黑罩面,只露出一雙晶亮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半開的窗戶后面柴斐身處的暗影處。
柴斐在暗影之中擰緊了眉頭,貝齒將嘴唇咬得發白。她從沒這么希望時光能快些、再快些地逝去,最好,快到韓章的耐性被消磨殆盡,快到韓章不得不失落地離開。
可是,時光不會因為她的滿心期待而改變了流逝的速度,韓章的耐性更是堅韌得讓她變成了無奈的那個。
朔風怒吼,大團大團的雪花砸在了韓章的身上,那身純墨色的夜行衣也被撲打上了銀白色,只有那雙眼睛,澄然如初。
風與雪亦毫無分別地越過半敞的窗戶,同時砸在幽暗處柴斐的臉上、身上,仿佛在讓她切身感受著外面那人正在經歷著怎樣的風雪折磨。
這里是清虛觀,是段素清的地盤,明處與暗處可能有許多雙眼睛在盯著這里窺視。
這個兩進的院落里,住著的也不止柴斐一個人,還有霍叔和流云,還有不讓人放心的吳氏和映晴。若是被她們發現了韓章夜半三更出現在這里,明日會不會傳揚到段素清的耳中,甚至傳揚到昏君的耳中?那對韓章而言,將意味著什么?
還有這透骨的風,和冰涼的雪,若是長久這么站著……
柴斐的雙眸終是頹然地斂下光華,她向窗前邁出了一小步。
只這一步,便使得她的身影越出了幽暗的地界,真切地出現在了韓章的視線之中。
這場無聲的較量,以柴斐的失敗告終。
在看到柴斐真容的那一瞬,韓章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
接著,他的腳步比之前躥房越脊時候的輕功都要輕盈許多,十幾步的距離,被他走得幾乎要飛騰起來。
這樣的歡悅,讓柴斐眉頭大皺。
更讓她措手不及的是,韓章不單單走近了來,更老實不客氣地扒著窗框,輕盈地翻進了房間內。
柴斐:“……”
這人怎么能這么自來熟呢!
就在韓章翻窗而入的時候,柴斐下意識地向后閃躲,徑自躲出了將近一丈距離去。
她的臉色微微泛白,瞪視著立在窗前,身上尤掛著雪片的韓章,冷著聲音,質問道:“閣下何人?”
韓章的眼底滑過一瞬的異色,繼而便了然地笑了笑,笑聲中都透著輕快:“十幾日未見,姑娘便不認得在下了嗎?”
柴斐因著之前與他的無聲對峙中的落敗而心存不快,更恨自己一時的心軟而“引狼入室”,語聲于是更加的冷寒:“閣下藏頭露尾,行跡詭異,定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的譏諷和冰冷,并沒有讓韓章退縮,反而在看到她身上披著的那件熟悉的裘氅的時候,他的眼神越發地熾熱起來。
柴斐感知到他的目光所及,臉頰上發燙。她特別后悔方才開窗之前,怎么沒果斷地甩掉這件衣衫呢!
此刻,她寧愿只穿著單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也不愿被韓章灼灼的目光注視著,而無所適從。
見韓章仍是凝視著自己不為所動,真個不在乎正人君子的名頭來,柴斐心頭更惱,惱韓章,亦惱自己。
“閣下莫不是個梁上君子?想趁著夜深風大,做些沒本錢的買賣?”柴斐言語間不客氣起來。
韓章擔心她繼續說下去,自己真就成個江洋大盜了,于是開口笑道:“姑娘久居深閨,不想對于江湖切口,也頗有些了解。”
柴斐聞言,略尷尬。
以此時的柴斐的閱歷,自是不該懂得這些的。
她于是不搭理韓章的調侃話頭兒,而是自顧自道:“閣下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你既然是做偷兒的,來之前就該探一探這里是什么地方!清虛觀是皇家御觀,陛下親封了的,也是你隨意來的地方!我的護衛便在附近,待會兒他們趕來,焉有你的好果子吃!還不速……”
她的那句“還不速速離了這里”尚未說個完全,就被韓章打斷了。
“你在關心我的安危,柴姑娘。”韓章含笑道。
誰關心你!哪個在意你的安危!柴斐險些被他的自我感覺良好氣歪了鼻子。
不待柴斐發作出來,韓章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道:“在下明白柴姑娘的意思了。柴姑娘是覺得在下翻墻越窗,實在不是君子行徑。的確是在下的錯!”
說罷,他快步轉身,“噌”的一聲,又從來處跳了出去。
柴斐:“……”
他就……這么走了?
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若真是那樣,柴斐的鼻子,就真要被他氣歪了。
柴斐呆怔在原地,不過眨眼的功夫,耳邊就傳來了“咚咚咚”的輕敲房門的聲音。
柴斐驚得圓瞪了眼睛。
還有什么好懷疑的,除了韓章那不讓人省心的,還能有誰?
竭力忍下胸口翻涌的惱意和無奈,柴斐只好疾步去開房門,沒忘了將半掩的窗戶關好。
房門之外,韓章還是那身黑色夜行衣,身上又掛了薄薄的一層雪霜,臉上遮面的青布卻已經被他摘去,露出一張俊逸的面龐來。
只不過,這張柴斐熟悉的臉,比十余日之前柴斐見到的時候消瘦了一圈。
柴斐不自覺地擰了擰眉,無言地在韓章的身后將房門關上。
夤夜時分,風雪交加,她不顧男女分際,放一個男子進入了她的房間。或許,她瘋了吧?
可是,難道她能任由韓章在外面被風吹著、被雪寒著,還無動于衷嗎?
雖然,這副光景,是韓章自找的。
柴斐于是轉過身去,以背對著韓章。她內心里的復雜矛盾的情緒,韓章根本就沒法切身體會吧?
柴斐幽幽地想。
韓章凝著柴斐的背影,尤其是那披著自己贈送的裘氅的纖細雙肩。他覺得柴斐似乎比十余日之前身子又拔節了些。
真是一日不見,如……此大的變化啊!
韓章狠狠地將心頭的那句“如隔三秋”強行壓制下去,努力將一副笑呵呵的表情掛在了臉上。
“在下此刻沒有藏頭露尾,亦是老老實實地從大門走進來的……柴姑娘不會再覺得在下是宵小歹人了吧?”韓章語帶笑意。
柴斐背對著他,聞言,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韓公子原來亦是知禮的。”柴斐幽幽道。
“在下自然知禮守禮。”韓章應道。
“既然知禮守禮,就該清楚夜入女子內室絕非君子所為!”柴斐疾言道。
她深吸一口氣,緊接著道:“方才為公子開門,只是不忍風雪天里凍壞了一條生靈。”
韓章聽了,一股莫名急火撞向頂門,沖口而出道:“在你的眼中,我便只是一條生靈而已!”
他說著,聲音已經拔高起來。
這樣大的聲音,想不驚動旁人都難。柴斐秀眉緊鎖。
當真驚動了別人,最吃虧的誰?可不是自己!
柴斐橫下心來,揚手一扯,已經扯下了身上的那件裘氅,內里只穿了單衣。
她依舊背對著韓章,手再一揚,那件裘氅已經準確地落在了韓章的懷中。
“這件裘氅,是當日我身陷囹圄,韓公子仗義所借。如今原物奉還!”柴斐道,“男女有別,韓公子還請回吧!”
暖融融的裘氅,還帶著柴斐身上的氣息,就這樣搭在韓章的肩膀上。裘氅之下,韓章的胸膛激烈地起伏著。
良久,他突的冷笑出聲。
這笑聲,讓柴斐頭皮發麻,卻仍舊死撐著,不肯轉過身去面對他。
“柴姑娘,”韓章冷颼颼地開口了,“你比在下可是知禮守禮得多了!”
柴斐聽出他言語中的諷刺意味,咬著唇沒應聲。
只聽韓章又續道:“柴姑娘既懂男女大防,又懂知恩圖報……連在下這么個只見過幾面的陌生人,都生怕在這風雪天里被活活凍死……”
柴斐聽他涼冰冰的聲音,心尖兒上滑過一瞬的痛意。
“韓公子已說了,你我只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就該清楚我的房間不適于你長久逗留!”柴斐尤死撐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呵!當真是陌生人,毫無交情!所以,柴姑娘可以將我這個陌生人的千叮萬囑都當做耳旁風,對嗎?所以,我這些時日經歷了什么,心里又是作何想法,柴姑娘根本就不在意,對嗎?”韓章步步緊逼道。
他的心思,早在兩個人共御強敵的時候,柴斐就已經見識了。而在汴州府牢的那段時日,更是讓柴斐有機會、有時間將韓章對自己的一番心意瞧得清楚。
柴斐于是相信了,韓章上一世是真的對自己一見鐘情的。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奇怪。她與他本該沒有什么交集的,卻因為韓章的鐘情,而變了味道。
然而,韓章可以鐘情于己,那是他的自由;自己能夠在這份鐘情之上做些什么嗎?
不能,什么都不能做。
柴斐清楚地知道,她不僅什么都不能做,還應該果斷地遠離了韓章。
她這一世重生,不是來重蹈覆轍的,而是要改變自己的和大周所有人的命運的。她沒有那份心思去考慮甚至接受某個人的鐘情。
何況,她要改變的,還有韓章的命運——
若她能保住大周萬里江山,韓章或許就不會死了。
他會得享天年,他會過他該過的生活。
他會娶妻,會生子……而那些,都將與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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