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鳳凰關(guān)正處于一片緊張肅穆之中。今年的嚴(yán)寒天氣來的格外早，將入冬便下了一場大雪，束河早早的便結(jié)了一層薄冰，照此下去不出半個月束河就會完全結(jié)冰。魯國軍隊已經(jīng)盯緊了這個機(jī)會，從后方增兵二十萬直至束河南岸，呼應(yīng)著西面的戰(zhàn)事，打算同時攻打桓城和鳳凰關(guān)兩個地方。

　　蘇輒在官邸里同鳳凰關(guān)的主將齊祿商議著守城計劃。齊祿主張先發(fā)制人，如今糧草不再掣肘，索性直接派出十萬人堵在天峽谷，等到魯國軍隊一過河直接打他個措手不及，有來無回。

　　蘇輒卻并不贊同。天峽谷易攻難守，分兵出去給人消耗倒不如全部死守鳳凰關(guān)。只要能夠守住鳳凰關(guān)，魯國縱使攻破桓城也無法跨越嶺南北上，而一旦讓魯國有了可趁之機(jī)，侵占嶺南，很快就能沿途直入中央。所以，現(xiàn)在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擊潰魯國敵軍，巧立軍功，而是守住要害。

　　這樣的想法雖然安穩(wěn)，但也稍顯保守。齊祿是個軍人武夫，思想難免倨傲激進(jìn)，他看不慣蘇輒畏手畏腳，更不服這樣一個毛都沒長齊的稚嫩小兒自以為是的出謀劃策，為此已爭執(zhí)了好多天。

　　蘇輒坐在廳中的主位上，神色淡淡的看著下首吹胡子瞪眼的齊祿，遞出一份邸報，“這是今早李大將軍傳來的消息，桓城久攻不下，魯軍已經(jīng)急的跳腳了，撤軍三十里重整了月余，相信很快就會按耐不住再次攻城。而另二十萬魯軍也在隔河觀望，整肅待發(fā)，這個時候若鳳凰關(guān)先亂了陣腳，桓城一旦失了后防，后果更是不堪設(shè)想。齊老將軍久經(jīng)沙場自是經(jīng)驗老道，用兵如神，本王打小就聽著齊老將軍的戰(zhàn)功威名長大，打心底對齊老將軍十分敬佩，可鳳凰關(guān)與金陵的情況畢竟不同。魯軍又是來勢洶洶，勢在必得，我們?nèi)绾巫悦缮涎劬σ活^沖過去硬拼？”

　　齊祿接過邸報快速的掃了幾眼，冷哼一聲丟在了一旁，“那就這樣坐以待斃？這樣打下去究竟什么時候是個頭？老夫知道王爺少年天才，睿智多謀，可這是在打仗，不是朝堂上翻翻嘴皮子的事。王爺年紀(jì)輕，尚未上過戰(zhàn)場，在戰(zhàn)場上死傷在所難免，而士氣也至關(guān)重要，如果只是怕死幾個人就畏縮不出，只坐等對方來挑釁發(fā)難，還不如直接繳械投降了！我們殺出去，好歹先挫挫對方的勢力，只要能將敵軍逼回河對岸，他們還能再整什么幺蛾子？”

　　“損敵一萬自傷八千，齊老將軍覺得真的好嗎？”蘇輒譏誚的勾了下嘴角，冷聲緩緩道：“且不說對方有二十萬人馬，而整個鳳凰關(guān)也只有二十萬，不可能全部分出去抗敵，那么就十萬好了，十萬人對二十萬人，在易攻難守的天峽谷，齊老將軍有幾成把握得勝歸來？再往壞里說一點，若是不能順利將敵軍逼回河對岸，損失了十萬兵的鳳凰關(guān)又該如何守？這不是坐以待斃，而是穩(wěn)妥處之。我們不能徹底擊潰敵軍，敵軍在鳳凰關(guān)下也寸步難行，一年打不完，那就兩年，兩年打不完，那就三年、四年，只要能守住南線保堯國中地平穩(wěn)不失，時間長短又有什么要緊？何況，魯國再兵強(qiáng)馬壯，也耗不起這么久的苦戰(zhàn)。”

　　齊祿被他那一句“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四年”給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但他又不得不承認(rèn)蘇輒說的有道理，他來了鳳凰關(guān)只兩年多，先前一直沒有什么戰(zhàn)事，他也隱隱覺出了鳳凰關(guān)也確實不同于他之前所在的西北之地，凡戰(zhàn)必勇，一馬當(dāng)先。只是心急才耐不住生出那樣的想法，如今被屢次駁回，還不得不認(rèn)可低頭，他實在不痛快被這么一個毛頭小子打臉。

　　他一個百戰(zhàn)將軍還不如一個沒及冠的小兒？

　　笑話！

　　齊祿悶聲道：“老夫雖未與忠義王共事過，可聽聞忠義王也是個有勇有謀的，上場殺敵以一當(dāng)百，王爺?shù)男宰拥故歉�忠義王截然相反。”

　　這就是說蘇輒色厲內(nèi)荏，優(yōu)柔膽怯了。

　　蘇輒眸光微微一沉。雖然齊祿對沒有詆毀他大哥的意思，他卻并不想從別人口中聽到忠義王三個字。蘇離的死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根刺。

　　蘇輒不由的冷笑一聲，懶得再浪費口舌陪著這老莽夫兜圈子，“是，蘇某只是蘇某，不同于任何人。所以，本王下的決定從來不容許別人質(zhì)疑，只有服從！這件事就這么定了，齊老將軍若是沒有其他事就下去安排吧！鳳揚，送齊老將軍�！弊詈笠痪涫菍�鳳揚說的，話落便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任何人。

　　鳳揚沉著臉走到齊祿身邊，沒表情的一抬手：“齊老將軍請吧�！�

　　齊祿氣的臉都青了，起身一甩袖步出了門外。走到門口頓腳又忍不住回頭怒聲道：“王爺如此大的口氣，難道連皇上都能不放在眼里嗎？”

　　蘇輒微微闔著眼，聲音沉厚而底定：“皇上命本王來監(jiān)軍，本王的話就是皇上的意思。”

　　齊祿微微一震，再不發(fā)一言走了出去。

　　鳳揚從外面回來，手里多了一封信，“王爺，京中來的家書。”

　　蘇輒眉梢微不可查的一動，緩緩睜開眼睛，“拿來吧。”

　　如今能稱得上家書的大概也只有阮清的信了，楊太妃以及忠義夫人對他這個兒子，打小就是放養(yǎng)著，沒有天大的事是不會隨便給他寫信的。他想著也有大半年沒有收到所謂的家書了，還以為他走了之后，那小兒便如脫了韁的馬，自個兒玩的歡早將他拋諸腦后了，真是不容易啊，竟然還能記起給他寫信。

　　信拆開，首先滑出一支簪子。漆黑溫潤的墨玉流云簪，質(zhì)地清亮通透，雕琢細(xì)致流暢，他用手指細(xì)細(xì)摩挲了幾下，展開了手中的信。

　　看著看著便笑了，方才的陰郁冷肅一應(yīng)而散，仿佛雨過天晴。

　　他竟忘了今個兒是他的生辰。

　　蘇輒重新拿起那支墨玉流云簪，眉眼俱是溫暖的笑意。這是阿阮給他親手打制的及冠之禮。

　　在蘇輒走后，阮清趁著無人監(jiān)管，便繼續(xù)偷偷跟著李恪學(xué)習(xí)射箭，鑒于他力量不足，李恪便琢磨著如何激發(fā)他的巧勁，所幸阮清天生聰慧，舉一反三的能力更超出人上，短短的時間內(nèi)，便很好的掌握了射箭的技巧，單論準(zhǔn)頭幾乎已經(jīng)可以與李恪這多年的老手相媲美了，甚至還自發(fā)研究出了一套花樣。這樣習(xí)練下來，他的手指力度也鍛煉出了幾分，上手雕刻個東西倒是十分輕松。

　　所以這支簪子雖說是阮清的初作，工藝卻并不下于普通玉匠的手筆。

　　蘇輒握著仿佛還沾著甜膩的香氣的簪子，這一刻忽然有些后悔駁回了齊祿那老莽夫的提議。想著倒不如真的干脆快戰(zhàn)一場，然后結(jié)束回京。

　　可是，不能。

　　國戰(zhàn)期間是不允許大肆張擺宴席的，但是年節(jié)還是要過的，只是要低調(diào)從簡。

　　一年之中唯一一個正大光明走家串戶送禮的機(jī)會，各府各家也都打起精神，盡量縮減了禮單，互通往來。

　　換做以前，定王府的門前是少有馬車停留的，可如今蘇輒在邊關(guān)御敵奮戰(zhàn)，贏了就是頭等功臣，且不說定王府里頭還有一位即將入宮的郡王，值得人人巴結(jié)討好。

　　臘月節(jié)前后，定王府的偏門就沒合上過，那所謂盡量縮減的禮單擺起來也幾乎占滿了院子，庫房里都險些放不下了。楊太妃和李氏又堅持阮清自己留下屬于他的那一部分禮品，阮清無法，索性叫小豆子一并歸攏了，值錢的不值錢的統(tǒng)統(tǒng)拿出去賣了，換了整整一箱的銀票，看的眾人咋舌。

　　阮清十分大方的取了幾張銀票，讓桂嬤嬤去兌了銀子分發(fā)給下人當(dāng)紅包。便是像定王府這樣的高門大戶下人一個月的銀錢也不過十兩，這足足五十兩的大紅包簡直就是沉沉的砸進(jìn)了眾人的心窩子里，樂得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

　　天七和十五幾個護(hù)衛(wèi)更是額外多得了二百兩的紅包，再回想去年被掏空的小腰包，天七幾個當(dāng)晚捧著沉甸甸的銀子差點涕淚滿襟。

　　果然是跟著有錢的主子有肉吃。

　　王爺什么都好，就是有點冷，對錢也不大敏感。然郡王卻是賺錢有方，又平易近人，平日里呆萌呆萌的更是惹人憐愛。

　　便是恨不得就此別了王爺，改去抱郡王的大腿。

　　此時想抱阮清大腿的除了幾個沒操守的護(hù)衛(wèi)，還有戶部尚書一家。

　　雖然慕容德看蘇輒不順眼，但耐不住自家閨女一顆心俱是撲在蘇輒身上，再加上之前阮清的建議間接以及直接的解決了戶部的難題，慕容婉要往定王府多走動走動也在情理之中。何況過了年阮清就要離開定王府進(jìn)宮去，提前打打關(guān)系也是必要的課程。

　　阮清聽到慕容婉來府中的消息后，就抱著小白，帶上玲瓏去了暖閣會客。

　　此時，燒著地龍的內(nèi)院花廳里，李氏帶著蘇綰銘和季香凝正在接待慕容婉。在李氏與慕容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間，門房來報京兆尹夫人來了府上要拜見楊太妃。

　　慕容婉十分識大體的對李氏道：“夫人不必在這陪著我們這些小輩，只管自去忙，等郡王來了，我們說上幾句話也就要回去了。”

　　李氏早先就聽楊太妃有意無意的提到過慕容婉，想讓她借機(jī)了解一下人品，這一看端莊識禮，倒是還不錯，遂滿意的叮囑了蘇綰銘和季香凝二人好生陪著慕容婉，便去門口迎人了。

　　季香凝從進(jìn)門就一直打量慕容婉，頗有些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架勢，但面上卻是分毫不露，笑意溫婉。在家世和年齡上已然差了對方一截，斷不可再在體面上輸了氣勢。

　　李氏出門之后，就客氣的笑著對慕容婉道：“慕容小姐似乎與郡王十分投緣，卻是難得的很�？ね跞羰侵�道慕容小姐來了府上一定十分高興，這會兒子大概正急匆匆的往這兒趕呢�！�

　　慕容婉十分受用。就像她的丫鬟說的，贏得了阮清的心，就等于贏得了蘇輒的一半，她當(dāng)然要牢牢抓緊。

　　只是季香凝當(dāng)她是情敵，她卻不知季香凝的心思，還很得意的回道：“郡王生性活潑喜人，能與郡王做朋友也是我的福氣。我倒是羨慕兩位小姐，能夠日日都與郡王玩在一處呢�！�

　　季香凝掩口笑道：“可不是，便是蘇哥哥也格外喜愛郡王殿下，蘇哥哥在府里的時候可是恨不得將郡王捧在手心里疼的，這般殊榮就連銘兒他們也不曾有過。就連蘇哥哥鎮(zhèn)守鳳凰關(guān)這期間，也都少與家中書信，倒是只與郡王書信不斷呢。”

　　慕容婉眼睛微微一亮。暗自慶幸壓對了寶。

　　季香凝掩在帕子下面的嘴角沉沉的一壓。

　　蘇綰銘卻是在一旁聽的心不在焉，只頻頻抬頭朝門外望，也不知在等什么人出現(xiàn)。

　　不一會兒，丫鬟們奉了茶水進(jìn)來，各自在幾個人手邊放了。

　　大概是天氣太冷，其中一個丫鬟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抖，茶水從杯子里濺了出來，灑在了慕容婉的椅子扶手上。

　　那丫鬟嚇了一跳，連忙跪地請罪，手里的茶杯也歪在了地上，灑了一地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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