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兩天課，江辰發現先生不過一介落第秀才，肚子里的學問實是有限，就懶得再去學堂了。他向看守書香院門口的嘍啰討一張吊床，說想尋一個田野芬芳，滿目蒼翠的好去處，享受和風輕拂，鳥語花香。正蹲在門口搖骰子的四個嘍啰，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江辰看著小頭目輸得發綠的臉孔，皺著眉想了一下說：“幾位大哥，我想要張吊床，到山坳那邊晃晃悠悠地吹風。”

        三個嘍啰甚感無趣地“嘖嘖”兩聲后，蹲下來接著賭。江辰本以為這些人會拒絕，沒想到小頭目朝其中一人的屁股踹了一腳，喝道：“你領他去弄一張！”

        那嘍啰連頭都不抬，挪到一邊甕聲甕聲地說：“你輸得褻褲都沒了，出去走走沒準能轉運，還是你去吧！”

        “老子從來不穿褻褲！”話雖如此說，但小頭目似乎覺得此話有理，嫌棄地瞪了江辰一眼，領著他往小鎮的方向走去。

        江辰跟在小頭目后面，來到山寨中心。他發現山寨人口不少，但并無商業。幾個大院落門口掛著“鹽”、“農具”“布匹”“藥材”等牌子，所有的院落門前都有人排隊，但鹽庫門前的隊伍最長，吵吵嚷嚷的很是熱鬧，有踩著碰著的，還對罵起來。

        發鹽的青壯眼睛一瞪，指著左側喝道：“叫個啥！叫個啥！沒看到墻上寫著規矩嗎？‘排隊領取，不得嘈吵’。”

        江辰抬眼看去，上面寫的是“排隊領取，請勿喧嘩”。

        有人大聲笑道：“不準嘈吵，意思是可以動手咯？”

        一個身材結實，表情驕橫的青壯，扛著大刀闊步走來，嘴里不客氣地喝道：“如此甚好，以后想吃鹽就問我的大刀要！”

        人群響起一片“噓”聲，隨后都安靜了下來。

        江辰問小頭目，“這些人在做甚么？”

        “領鹽呀！山寨不產鹽，得從外邊運進來，集中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分發。”

        “分發？不要銀子嗎？”

        “在這里銀子不太好使，都是自己種田織布的，種不出、做不出的東西，就由頭領們從外面買回來分發。”

        “這么說山寨還挺富有的。”

        小頭目驕傲地挺起胸膛，“那是，像咱們這些保衛山寨的人，根本不用務農，全都由山寨養起來。”

        江辰恭維道：“大哥還是個吃俸祿的，失敬了。”

        俸祿？小頭目愣了一下后“哈哈”大笑，讀書人說話就是好聽，說得他像個朝廷大員似的，讓人聽了通體舒泰。

        江辰問：“這么說這些山民和普通百姓沒什么區別？”

        “沒有。”小頭目搖搖頭，“若遇官府來清剿，他們會以村為伍，跟著大頭領一起抵御；平常時就是種地、茶喝、耍錢，沒別的了。”

        二人來到主院門前，小頭目跟守衛說明來意。守衛讓他們稍等一下就進去通報了。很快，一個十五、六歲，臉貌嫵媚，體態玲瓏的姑娘就提著一只布袋走出來。江辰看到那姑娘毫無顧忌地打量他，略感不適地皺了皺眉。不知那姑娘是不會觀顏察色，還是野性難馴，不僅看得更加放肆了，還“吃吃”地笑起來。

        小頭目討好地上前打招呼，“嫣然小姐好！”

        嫣然一把推開小頭目，“走開，擋著我了！”

        江辰再度皺眉，當看到嫣然朝他走過來時，他將披風的帽子蒙住頭又轉過身子。

        嫣然開心地一通笑，繼而打趣道：“喲，連人都不理，就你這矯情勁若不是生得好看，早就挨揍了，知道不？”

        江辰轉過身來，不冷不熱地問道：“你誰呀？長這么大學過《閨范》《女誡》《烈女傳》嗎？”

        嫣然不明所以，“我學那些干嘛？關我什么事？”

        “也是，你是不需要學。”江辰點點頭，轉身走了。

        嫣然莫明其妙地站在原地，直到小頭目一臉諂媚地朝她伸出手，她才想起吊床還在她手上，便遞了過去。低著頭走回院子，嫣然看到閣樓上窗簾如波浪般輕輕一蕩，就知道夏紅豆站在窗前。她走到樓上，將與江辰的對話一五一十地道出。

        “姐姐你說，江辰說的是什么意思？”

        夏紅豆的嘴角上翹，“他說你不是女人。”

        嫣然瞠目結舌，良久才兩手叉腰恨恨地道：“好呀！”

        夏紅豆再也忍不住，笑得歪倒在床上，“我試過他的武功，你應該打不過他。”

        ……嫣然被噎住了，良久才吭吭哧哧地說：“誰說打不過就贏不了的？”

        離開主院后，江辰佯裝生氣疾步而行，由著小頭目在后面追，在連拐了兩個彎，斷定小鎮是個八陣圖后，他才停下來等著小頭目。

        “哎，你的腳程不錯，練過？”小頭目追上來后，氣喘噓噓地報怨。

        “我聽到這邊有推牌九的聲音，腳程便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江辰笑得如沐春風。

        “嗨！我道是什么，你若有銀子，我都可以帶你去玩。”

        “真的？”

        “那是自然。”小頭目用鄙視的眼神瞟他，連推牌九都稀罕，這人就是個土包子嘛！

        “那等我有銀子的。”江辰用戀戀不舍的眼神看著牌九攤。

        小頭目的眼睛轉了一圈后，又收起不恭，二頭領和三頭領都吩咐要特別關照這個小白臉，說不好他真能成壓寨女婿，所以下注要趁早，“江少爺，在書香園附近的山坳邊，有一片樹林子，林子下邊還長了好多野花，既清靜又涼爽，我帶你去？”

        “去那么遠，會不會為難你？”江辰試探道。這兩天他看到書香院的書生們，白日在學堂，傍晚回書香院，并不能隨意走動，他為何可以？

        “不為難，”小頭目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你是客人，照顧好你對我有好處。”

        江辰雖然感覺有些奇怪，卻沒有追問為何照顧好他會有好處？問得的太急容易引起對方注意，日子還長，不著急。

        山坳邊果然是個好去處，綠草如蔭、野花繽紛，如一張華麗的波斯地毯，一直延綿至秀麗山峰，在飛流直下的瀑布映襯下，宛若仙境。江辰陶醉地張開臂膀，深吸一口氣，繼而沿著有路的地方走了一圈，這才回到原處。

        “怎么樣？這里的風光不是講吹牛的吧？”小頭目一臉的得瑟，

        江辰看到吊床已掛好，旁邊還擺了一張小木桌，桌上整齊的擺放著各種茶具，桌邊是兩張凳子，不遠處是紅紅火火的竹爐湯沸，江辰喜道：“你哪來的這些東西？”

        “咱們山寨也種有茶葉，不缺這些東西。剛才你去逛的時候，我專程給你弄來的。”

        “謝了。”

        “你若有機會見到二頭領，記得提我的名字就行了。”小頭目擺了擺手，故作瀟灑的走了。

        讓提你名字，你不得先把名字告訴別人嗎？江辰笑著搖搖頭，先盤腿坐在石塊上喝了杯茶，這才躺在吊床上悠閑地晃蕩。根據山寨小鎮的規模，以及來排隊領鹽的人推斷，山寨的人口至少有五千以上，其中練過武功的人不少，難怪官府兩度清剿都以失敗告終，這提醒了他需得小心行事。

        另，夏大洪生前雖得山民擁戴，但山寨多為爭強斗狠、做奸犯科之徒，對綱常倫理沒那么看重，這樣的一眾兇徒擁戴夏紅豆為大頭領的理由是什么？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山寨上誰是真正的主事人，是誰出面協商為鋮王和儀王偷運賊贓的事，相關證據又在誰手上？

        山寨有遍布全國的震遠鏢局，根據這家鏢局經營了十多年來推斷，還應有別的營生以及眾多的商鋪才對。面對這么多資財，一個有著十五個頭領的大山寨，內部不可能是鐵板一塊。只是個中的關系如何，有沒有可以利用的地方，靠他一個人想要查清楚不容易，他需要帶幫手。魏維自是沒有問題，但這孩子還小，齙牙倒是個心思活絡的……

        說起這些書生，江辰感覺處處透著蹊蹺。這些人皆為有機會買官感到高興，但從沒想過他們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他當時以為山寨實力不足，想買些小官為山寨通風報信，但現在看來并非如此。這么大的山寨買小官不管用，而朝廷又不會拿實權官職出售，扣著這些書生在山寨上吃閑飯，還不如在江西綠營或江西巡撫府賄買要員，這道理算不得深奧，匪首們不會沒有想得到吧？另外，這些書生上山后，全都被打發到夏紅豆的主院去灑掃三天，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想來與夏紅豆有關，那么是什么關系呢？

        雖心中諸事繁雜，但涼風習習，田野芬芳，在吊床的晃晃悠悠中，江辰還是漸漸閉上了眼睛。只是身處虎狼之窩，他睡得并不沉，小憩兩刻鐘后就醒來了。他半瞇著眼睛，他看到不遠處一個老漢笑容可掬地朝他走來。江辰從吊床上下來，待老漢走到近前便作了個揖，只是尚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暴喝。

        “看什么看？登徒子！”

        不遠處的草叢里，突然站起一個胖大的女子，她一手指著江辰，別一手提褲頭，怒容滿面。

        江辰莫明其妙地問老漢，“是你看了她？”

        老漢咧開嘴笑，露出一口黃牙，“我沒看。”

        江辰繼續問：“噢，為何不看？”

        老漢清了一下嗓子，一本正經地說：“家里有，比這個好看。”

        江辰“噗”的一聲笑了。

        那胖大女子氣得半日說不出話來，最后提著褲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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