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女子遠去的背影，江辰皺起了眉頭，“這女的你認識嗎？”

        “認識，她叫王桂蘭，是薛二頭領的表姐�！�

        “噢？”江辰饒有興趣地看著那道愈行愈遠的背影。

        “這里景致雖好，但有些偏僻了，公子想要消磨時日，何不到茶田那邊去，那里的景致也很好，而且取水泡茶更方便�！崩蠞h建議道。

        “噢，山里還有茶田？”想著有人在這里便溺，江辰也不愿意呆了，他開始拆吊床。

        “有，”老漢答應一聲走過去幫他。

        “你也是這山寨的土匪？”

        老漢搖搖頭，“以前算是，現在不是了，我從良了！”

        江辰笑了，“當土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快活嗎？何必從良？”

        “我身子骨弱，頭領們瞧不上眼，在自家地里刨食，再幫著寨子里打些雜役，就這么湊合著活了二十年，早就老朽了�！�

        “原來如此！老丈高姓？”

        老漢又笑了，“我姓韋，大家都叫我韋老爹。聽我家老太婆說，你叫江辰�！�

        “你夫人認得我？”江辰感覺有些奇怪。

        “我家老太婆是大頭領院里的廚房仆婦，書香院的飯食就是她在料理�！表f老漢答道。

        “是韋嬸？”江辰也笑了。

        “正是。剛才我們倆口子從前邊走過，老太婆說坐在這里泡茶的是你，還說你是個有學問的，說我應該請你來幫著品一品家里的茶�！�

        “你們也種茶？”

        “種了十幾畝，就在山坳后邊。”

        江辰爽快地說：“那我隨你去看看�！�

        韋老爹領著江辰繞過一片果林后，眼前豁然開朗，面前的山坡上是層層疊疊的茶田，黃蕊白花點綴于綠葉之間，微風拂過輕盈起舞，香氣四溢，漫妙如仙。江辰根據茶樹的長勢估算著畝產量，并用目光測量茶田的寬廣，最后算出哪怕是只摘采春茶，這里的茶田也可以供五萬人品飲，難不成這山寨有這么多人？

        見他沉默不語，韋老爹輕咳兩聲。

        江辰感慨道：“這里好美呀！我竟不知山寨還有這么大一片茶田。”

        韋老漢開心地笑了，“這里是茶田，拐過兩個山頭還有稻田，往左走五里山路是桑田，山寨里還有草場可以放牧，牛、羊都有，山寨還集中養了不少雞、鴨、鵝�！�

        江辰驚訝地問：“居然有那么多田地，那咱們山寨共有多少人？”

        “兩萬三千多吧！”

        江辰微皺起眉，“兩萬人喝得了那么多茶嗎？”

        “稻子和桑是自用的，茶葉跟山下的獵戶換些香料、糖、藥材，還有別的。”韋老漢解釋道，只是說到這里他微感驚訝，“你用看的，就知道山寨用不了那么多茶葉嗎？”

        “我家也是種茶葉的。”江辰答道，“哎，你們為什么要跟獵戶換，拿到上饒府賣不是更賺嗎？”

        “賣不了，官府不準的。咱們只能偷偷與獵戶交換，再走后山的滑索進來�！毕雭黼m是運貨不易，但從未間斷過，韋老漢說起這些事，并無沮喪的神情。

        老丈的話里有用的東西實是不少，江辰心中竊喜，看老漢的目光也變得更為親切。他走進茶田了解了茶樹品種、茶齡以及修剪情況后，又品了一杯韋老爹做的茶，并稱“好”。

        他走到鍋前的小凳子上坐下，“不過，你若是按我的方法來炒，味道能更好�！�

        “��？你還會炒茶？”

        “自然�！�

        韋老爹興奮的燒炭，把攤晾好的茶菁拿回制茶房，接著他就看到江辰白暫修長在手指捧著大約八兩茶菁放到平鍋之中，手不離茶、茶不離鍋、炒中有揉、揉中帶炒，隨著他的動作，茶葉逐漸顯毫、成形、出香。待他贊嘆地抓起一把茶葉湊到鼻邊深嗅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嚷嚷。

        “老韋，給我來一把�！�

        “還有我�！�

        “我！我也要！”

        韋老爹一看，門外竟已擠著十多個老兄弟，他把江辰扶起來走出茶房說道：“先認識一下咱們的茶師江辰少爺！江少爺這些老東西都是我的袍澤兄弟，他們也住在這條村，也種茶。想是尋香而來的。

        江辰本想作揖問好，但怕顯得生份，“各位老爹威武，既是來了，就請品飲一杯，給些意見吧！”

        “要的！要的！”

        一群老頭子擠進茶房里抓起簸箕里的茶，放到嘴里咀嚼，繼而七嘴八舌起來。

        “這可真是厲害了，我們都是安徽歙縣人，都會做老竹大方茶，但一輩子也沒聞到過這么高級的茶香，剛聞到的時候，我們都快醉了，江少爺真是神乎其技呀！”

        “是呀！聞到香我們就往這里跑，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高香不澀，回甘持久，真的好！”

        ……

        江辰從背后的腰帶里扯出折扇，瀟灑的輕搖，嘴里卻學著小頭目的語氣說：“那不是講吹牛的！”

        老東西們轟笑起來。

        “你若是泡茶也有兩把刷子，那才不算吹牛�！庇腥诵χ�嚷嚷。

        江辰鼻孔朝天，“不才周身都是刷子，不是講吹牛的。”

        韋老爹笑道：“你可別光說不練！”

        江辰拔腿就往外走，“練就練！”

        眾人笑得更樂呵了，簇擁的江辰往茶田邊的茶亭走去。

        水燒開后，江辰表演了一套潮汕泡，贏得一片掌聲。爾后他就跟這些老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一直消磨到日落西山，小頭目尋過來才告辭離去。

        “這一片茶田我都看過了，修剪和施肥的方法不能說錯，但還可以更好。等我得了空，再來給你們說說�！�

        身后是一片歡呼。

        回到書香院后，江辰嫌惡地嗅了一下身上的怪味，就到后院洗澡去了。待他回到前院，書生們已用罷飯，而魏維守著他們的飯菜，眼巴巴地等著他。

        二人一起吃過飯后，魏維建議一起背《詩經》。

        江辰說：“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需知我朝的科舉首推經義，從四書和五經里選擇一定的題目來進行寫作，每個段落都要有排比。所以咱們要在詩文之外，加強策問和墨義，今天我們倆一起來背《春秋》……”

        以魏維的基礎，現在學策論有些拔苗助長，但齙牙學就合適了，

        江辰不能在山寨呆太久，為盡快攏絡住齙牙，只能將就了。

        江辰的話魏維自是聽的，所以在江辰挑了一段《春秋》給他解釋過后，認真地背了起來。

        啥？先生教《詩經》他卻背《春秋》，這不是不尊重先生嗎？冷眼旁觀的張甲和中老年對視一眼，并發出會心的微笑。第二天，他們就找先生告狀去了，說江辰自己不務正業就罷了，還要誤引同窗，把別人的功課都耽誤了。

        先生沉默良久，用沙啞的聲音說了一句“知道了”，就開始上課了。他不再講《詩經》而是教授《左傳》。傍晚放學前，先生說：“回去后大家以‘臨禍忘憂，憂必及之’為題，回去構思文章，這幾天興許就會考核�！�

        張甲和中老年面露喜色，他們知道這是先生要給江辰難堪了，這樣的題于他們而言問題不大，但于魏維而言就是更于登天了，書香院里也曾有人因成績太差被送走的，他們倒是想看看，魏維被攆走，江辰還敢不敢鼻孔朝天。

        雖然眾書生中，魏維是最差的，但沒入學的其他人也強不到哪里去，所以先生布置功課后，他們亦是面有戚戚。心事各異的眾人回到書香院門前時，看到一大群人聚在樹下賭搏，而江辰如眾星捧月般被拱在中間。

        骰盅在江辰手中如有靈性一般，震聲悅耳，上下翻飛，隨著“啪”的一聲落地，江辰笑瞇瞇地撩撥著蔡威和薛權，“二位哥哥請下注，十兩封頂，多下不受�！�

        薛權面前干干凈凈的顯然是輸光了，而江辰面前則了堆一堆銀子，他壞笑一聲說道：“十兩太小了，五十兩怎么樣？玩把大的！”

        江辰的臉苦了下來，“本店廟小，燒不起高香噢！”

        蔡威一看薛權蹶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也道：“銀子事小，快活事大，需用多少我借與你！”

        “別別！”江辰連忙擺手，“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別撩我借錢賭搏，把我帶壞了�！�

        眾人“噢嚯嚯”的轟笑起來，“你小子比老子壞多了”的吆喝此起伏彼。

        眾書生全都愣住了，江辰才來沒幾天，居然就能跟山寨人打成一片了？張甲和中老年擔憂地用眼神交流，如此看來想要壓下這小子，怕是不易。

        此時夏紅豆從拐彎處款款走來，“五十兩是太大了，要不賭二十兩封頂的吧！江辰，我與你合莊，我們各出一半好不好？”

        江辰有些別扭地笑了笑，“……這樣合適嗎？”

        薛權極有眼色的讓出自己的站位，看到有個小子竟然傻乎乎地擠上前，薛權立即照那人的狗頭扇了一掌，再將他拎到一邊，“哎！哎！別粘得跟鍋糯米飯似的，難得大頭領來耍錢，趕緊給她讓個財位出來�！�

        “有什么不合適的，”夏紅豆沒理會薛權，她走到江辰身邊站定，從袖子里抽出一疊銀票“啪”的甩到面前，“開盅！”

        江辰哭笑不得地提醒道：“還沒下注呢！”

        夏紅豆被逗樂了，“��？”

        眾人紛紛下注，“一兩”、“二兩”、“一兩”、“五兩”、“十兩”、“二十兩”、“二十兩”……吆喝聲此起伏彼，桌面上很快就堆上了近兩百兩銀子。

        江辰皺眉皺臉，“大頭領，輸了可別怪我�！�

        “會輸嗎？”

        夏紅豆笑容明媚，看得江辰有幾分陶醉，不及多想便撩撥道：“要不，你吹一口仙氣吧？”

        夏紅豆當真俯下身子，朝骰盅吹了一口氣。

        眾人一片喝采，“開盅、開盅”的起轟。

        江辰表情嚴肅地揭開骰盅。

        “豹子！”

        “天哪！”

        “贏家通吃嘢！”

        ……

        夏紅豆笑得花枝亂顫，她興奮地握住江辰的胳膊，開心地說：“謝各位厚賞！”

        江辰有些不自然地目視前方，用僵硬的笑容，回應著發出與問候列祖列宗意義等同的，各種語言的眾人，開始后悔剛才撩撥夏紅豆了，他是來當細作的，萬一被女匪首看上，那不是自找麻煩嗎？

        “被洗光了。”薛權抖了抖空空如野的袖子，“嘖嘖”兩聲掃興地走了。

        眾人見狀也紛紛散去。

        夏紅豆將桌在的碎銀、銀錠和銀票歸攏在一起，并從其中拿起一錠五兩的銀子晃了晃，放進袖子里，“這個是我的，其余是你的。”

        江辰推辭道：“這怎么好意思……”

        夏紅豆笑意溫柔，“這里盛行賭搏，完全不參與不容易被人接受，所以男人身上得裝些銀錢，不過……這里沒臉沒皮的人太多，輸得賣身為奴的都有，你不可被他們帶壞了�！�

        江辰避開夏紅豆脈脈含情的目光，退到兩步開外，恭敬地作了個揖，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謹記大頭領教誨。”

        夏紅豆愣住了，良久才尷尬地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晚上魏維跟江辰說起考試的事，江辰說：“不打緊，明日我認真想一想，教你破題，再給你捋幾條觀點，你照著這個思路寫出來便是了�！�

        魏維極開心地笑了。

        此刻齙牙一臉討好地遞給江辰一杯溫開水，并在江辰身邊坐下。

        江辰意味深長地笑道：“謝謝！”

        “謝什么？咱們并排睡，我照顧你不是正常的嗎？”齙牙沉吟了半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這次考試題目大家都覺得很難，我估計至少有一大半人做不出來�！�

        江辰笑道：“難嗎？我覺得也還好吧！”

        “江兄厲害，”齙牙有些緊張地問，“那……到時候你能給我授意嗎？”

        “能。”

        齙牙心中一松，看江辰的目光如獲至寶。

        連續三天，書生們都被考試弄得緊張兮兮的，連江辰都按時起床到學堂去，在看到先生沒考試而是上課，這才在課間歇息時離去。緊張了三天，書生們還當回事，江辰卻不耐煩侍候了。他照例晚起，用過早餐后就到韋老爹家的茶田旁掛吊床、烹茶去了。早幾天韋老爹讓韋嬸對他說，韋家在茶田旁建了個茶亭，附近的茶農都喜歡在那里歇息，所以沒什么人會在那里便溺，喝茶聊天的人卻是不少，憑江辰在茶技上的學問，大家都會喜歡他的，讓他改到那里掛吊床。有人聊天，就代表著有機會了解山寨的事，江辰自是愿意，當即便應了。

        誰知才去茶田玩了一天，先生就安排考試了，而且還是上了一堂課才考的，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魏維緊張地站起來說：“先生，江辰今日身子不爽利在屋里歇著，我去喚他�！�

        張甲和中老年愣了一下，恨恨地瞪著魏維。

        先生微微皺眉，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魏維拔腿就往外跑，可是剛出院門就被一個嫵媚少女給攔住了。

        “去哪里？”少女喝問道。

        在這里除了書生就是土匪，所以魏維沒有因為此女年少而瞧不起她，連忙退后兩步作揖道：“學堂今日考試，江師兄身子不爽利在屋里歇著，我奉師命前去喚他。”

        “要你多管閑事？”少女的粉拳直接砸向魏維。

        一個女人的拳頭怎會如此重？魏維往后一仰倒在地上，鼻子立即涌出汩汩鮮血。他還沒來得及問出一句話，幾個胖大仆婦就旁邊沖過來，對他一通拳打腳踢。魏維被打得蜷縮在地慘叫連連。

        那少女威風凜凜地揮了揮手，“把他拖回去考試！”

        “是，嫣然姑娘！”

        幾個仆婦齊聲答道，抬手抬腳地把魏維弄回學堂，用力貫在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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