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姿沒有立刻開車離開是因為陸琮又打來了電話。

        她接起來。

        “我買好票了。”陸琮好似已經(jīng)將剛才的無數(shù)次撥打電話無果的事情給忘了，開心地在電話里說，“明天上午十點(diǎn)鐘的飛機(jī)到南城，你可以來機(jī)場接我嗎？”

        顧姿想了一下明天的行程：“我明天上午有工作走不開，我讓司機(jī)來接你。”

        陸琮的語氣難掩失望：“那算了，我只是想早點(diǎn)見到你，我可以自己打車去酒店。”

        他說了個下榻酒店的名字。

        “嗯。”

        兩個人一時沒話，就在顧姿要掛斷電話的時候，陸琮匆匆說：“……我想你了。”

        顧姿愣了下，習(xí)慣性彎了彎唇：“明天就可以見到了。”

        “可我現(xiàn)在就想見你，非常想。”

        顧姿抵著額頭輕笑：“那怎么辦，我不是長翅膀的天使，不能立刻飛到你身邊。”

        陸琮掛了電話，重新播了視頻過來。

        “你在車上？”他看清楚視頻那頭的背景，“你去南大了？”

        “嗯，送一個朋友回學(xué)校。”顧姿說著自己又笑了下，改口道，“其實也算不上朋友，就是見過幾次面而已，順路送他一程。”

        朋友，南大的學(xué)生。

        陸琮敏銳的直覺讓他警惕起來，顧姿口中的“朋友”，指不定又是她愛心泛濫之下的某個關(guān)注對象——除此之外，他不覺得顧姿一個已經(jīng)工作幾年的人會和某個普普通通的大學(xué)生交朋友。

        陸琮旁敲側(cè)擊了幾句，顧姿就轉(zhuǎn)移了話題，像是不想再談?wù)撨@個只見過幾次面的“朋友”。

        但是陸琮有種沒來由的心慌。

        說他自亂陣腳也好，做賊心虛也罷，他就是心慌。

        他總覺得，顧姿這種性格，說好聽點(diǎn)是溫柔甜嗲，說難聽點(diǎn)其實就是另一種層次的高級傻白甜——顧姿對待他隨口扯的一個謊言都能出手就是十萬，別人要是如法炮制有心騙她，保準(zhǔn)一騙一個準(zhǔn)。

        騙錢都還是好的。

        關(guān)鍵顧姿這女人還有點(diǎn)美而不自知。

        她好像因為習(xí)慣了受人矚目，習(xí)慣了溫柔地發(fā)號施令，而從來不曾注意周圍，眾多異性對她投來的或愛慕或眷戀的目光——簡言之，她沒把自己當(dāng)大美女看，從來不曾懷疑接近她的異性中有人心懷鬼胎。

        譬如他陸琮。

        紀(jì)堯難得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六點(diǎn)多就起來了，搞得張元元跟莫末都挺茫然。

        紀(jì)堯洗了澡出來登陸游戲，看到又多了好幾套頂級游戲裝備，贈送人：是吱吱呀。

        贈送了裝備顧姿也沒給他私信留言，她的游戲id灰撲撲的，哦不，紀(jì)堯懷疑她甚至可能都不會玩兒這款游戲。

        顧姿沒有再通過任何渠道聯(lián)系他，連續(xù)三天紀(jì)堯都跟往常一樣吃飯上課處理一些公司的單子，只是很鬼使神差的，他每天回寢室都會看一眼定位圖上顧姿的行程軌跡。

        星月灣別墅區(qū)，港匯大廈，海豚灣酒店。

        這是她頻繁出現(xiàn)的三個地點(diǎn)。

        星月灣別墅應(yīng)該是她的住處，因為她每次都是在這里過夜，港匯大廈是她工作的地方，最后這個海豚灣酒店……紀(jì)堯在網(wǎng)上查了下，是中南集團(tuán)旗下平平無奇的連鎖酒店之一。

        她為什么連續(xù)三天中午往這兒跑。

        就算是常規(guī)工作視察，天天跑也太頻繁了點(diǎn)。

        紀(jì)堯正要合上電腦，注意到定位圖的小紅點(diǎn)開始迅速移動了，朝著他學(xué)校的方向。

        最終小紅點(diǎn)停了下來，目的地：李老三餛飩。

        紀(jì)堯突然覺得嗓子癢癢的，來了煙癮，他拿了煙盒踹兜里起身。

        “要吃李老三餛飩嗎？”紀(jì)堯問三位室友。

        張元元同學(xué)受寵若驚：“老，老大，你這么早起來就為了給我們買餛飩？”

        莫末直接撲過來：“我好感動，真的！是那種豪車都美女都給不了我的不一樣的感動！”

        另一位室友說：“二兩三鮮餛飩，謝謝。”

        李老三餛飩店。

        顧姿一臉尷尬地站在矮小的餛飩桌前，低聲和身邊的少年耳語：“咱們打包回去吃吧，這里真的……”

        陸琮看一眼她身上價格不菲的高定連衣裙，也覺得她跟這逼仄的用餐環(huán)境格格不入，但他又覺得顧姿這副難得窘迫的模樣實在可愛，便故意撒嬌說：“我們就在這吃可以嗎，打包的話到酒店餛飩都坨了，沒法吃了。”

        說著就用消毒紙巾將她那邊的桌子椅子給她擦了又擦，他自己那方倒是沒怎么清理，只胡亂敷衍地擦了兩下，隨即笑著對顧姿道：“好了，你坐下吧，穿高跟鞋站著累不累呀。”

        顧姿勉強(qiáng)坐下了，但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還是胃口全無，一碗餛飩幾乎沒動。

        陸琮注意到了：“餛飩不合你胃口？”

        顧姿淺淺笑了下：“昨晚熬了夜，今天又起太早了，沒什么食欲。”

        陸琮用勺子舀了個自己碗里的餛飩，遞到她嘴邊：“嘗嘗這個，黃花魚餡兒的，好吃。”

        顧姿低頭咬住。

        陸琮笑起來眉眼彎彎：“怎么樣，是不是好吃？”

        “嗯。”顧姿被他開心的情緒感染，也跟著笑了，“你快吃吧，待會兒涼了。”

        “你再吃一個。”他又要舀了個遞過來。

        顧姿湊過去，陸琮趁機(jī)親了下她的側(cè)頰。

        顧姿微微愣了下看著他。

        陸琮月牙般的眼睛中都是笑意。

        “今晚你陪我住酒店好不好？”他靠近她耳邊說。

        顧姿有些遲疑，她在南城還夜不歸宿的話，曾女士肯定覺得她在外面有情況，第二天就要狂轟亂炸讓她帶男朋友回家了。

        不知怎么的，顧姿現(xiàn)在不是很想帶陸琮回家見父母了。

        “四份三鮮小餛飩，四份蝦仁煎餃。”

        略帶熟悉的聲音吸引了顧姿的目光，她側(cè)過頭看向餛飩店門口。

        紀(jì)堯穿著件粉紅色的套頭衛(wèi)衣，白色運(yùn)動褲配同深藍(lán)色球鞋，帥氣的混搭風(fēng)格生動詮釋了什么叫顏值高可以亂穿衣。

        “紀(jì)堯？”

        紀(jì)要仿佛這才看到她，原本酷酷的臉上露出一個略顯吃驚的表情：“專程來這吃早餐？”

        “嗯。”

        顧姿笑了下，剛想說兩句什么，身側(cè)的陸琮將碗一扔：“我吃完了，我們走吧。”

        紀(jì)堯當(dāng)然看見陸琮了，機(jī)場漫畫臉男朋友嘛，他見過的。

        看見陸琮迅速拉著顧姿離開，還有兩人出店門口的時候他回首瞪過來的警惕眼神，紀(jì)堯覺得有點(diǎn)諷刺。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紀(jì)堯出聲喊道：“顧姿。”

        顧姿頓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怎么了？”

        “謝謝你新送我的裝備，我收到了。”紀(jì)堯說，“用得還挺順手。”

        “你喜歡就好，我留著也不會玩。”

        “不會玩就多學(xué)學(xué)，改天空了一起打游戲啊，你號都掉下積分榜前五了。”紀(jì)堯說，“特地花錢買的，掉段位多可惜。”

        顧姿覺得眼前這個“和藹可親”的紀(jì)堯有點(diǎn)怪怪的，但她還是禮貌地回了聲好的。

        “哦對了。”似乎還嫌她不夠吃驚似的，紀(jì)堯又說，“我耳機(jī)突然找不到了，是不是那天你送我回學(xué)校的時候，掉在你車上了，你有看到嗎。”

        顧姿老實搖頭：“好像沒看到你耳機(jī)，長什么樣子？”

        她身邊的陸琮已經(jīng)臉色鐵青了：又是送裝備一起打游戲，又是送他回學(xué)校的，這人怎么回事。

        他拉了拉顧姿的手：“姿姿，我們走吧，不是說去看畫展嗎，九點(diǎn)半開始，待會趕不上了。”

        “好的。”

        顧姿沖著紀(jì)堯微微頷首：“我有點(diǎn)事先走，你的耳機(jī)我再幫你看看車上。”

        “嗯，找到了微信我一下。”

        紀(jì)堯從店家手中接過餛飩和煎餃，出來與顧姿兩人擦肩而過，他陡然說：“你以后別讓店家特地給我留煎餃了，我吃膩了。”

        “哦，好的。”

        顧姿和陸琮上了車。

        陸琮忍了忍沒忍住：“這人怎么回事，你們很熟？”

        顧姿啟動車子，不甚在意地說：“來南城的飛機(jī)上認(rèn)識的，南大計院的學(xué)生。”

        陸琮早憋了一肚子火：“我不是問你他的底細(xì)，我是說你跟他，很熟嗎？”

        顧姿詫異地側(cè)目看了眼陸琮，像是很不解他帶著點(diǎn)兇的語氣。

        “不是很熟，見過幾次面。”

        “只是見過幾次面他會跟你說那些話？”陸琮拔高了聲音。

        恰逢紅燈，顧姿踩了剎車，略帶困惑地說：“他剛才有什么話不妥嗎？”

        陸琮感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憤憤地說：“他說耳機(jī)掉你車上。”

        “我之前順路送他回學(xué)校，可能確實掉我車上了，我沒注意。”

        “那送游戲裝備怎么回事？”

        “他在玩一款游戲，我留著裝備也不會用，他想要就給他了。”

        “那讓餛飩店專門給他留煎餃呢？”

        “小琮，你怎么了？”顧姿索性將車停在路邊，語氣柔和地說，“你今天說話很咄咄逼人。”

        陸琮一拳頭砸在車框上，悶悶地說：“你在騙我，你們兩個鐵定有什么。”

        興許是熬夜又早起的緣故，顧姿今天沒那么有耐心了。

        她沉默了片刻，驟然說：“小琮，我們認(rèn)識不是兩三天了，我沒騙過你什么。”

        陸琮原本也就是撒撒氣泄個憤，他內(nèi)心里也不是真覺得顧姿跟剛才餛飩店遇到的男生有什么，現(xiàn)在聽顧姿這么說，他頓時也就氣消了。

        可是顧姿接著就說：“但你呢？”

        陸琮詫異地對視上顧姿的眼睛。

        顧姿從不戴美瞳，也不是混血，但她的眼睛奇異地帶著絲淺淡的琥珀色，被這雙眼睛注視著的時候，總覺得它里面似乎承載著流光萬千，能刺破所有的謊言和遮掩。

        陸琮陡然有點(diǎn)心虛。

        顧姿柔聲細(xì)語地詢問：“小琮，你欺騙過我什么嗎？”

        陸琮匆匆別開了目光：“當(dāng)，當(dāng)然沒有。”

        “你的朋友曾跟我說起，你的爸爸常年在歐洲做生意，身體康健，不曾得過什么不治之癥。”

        “你的母親是中歌院首席，常年滿世界巡演，viki百科都能搜得到她的大名，不是你口中某個不知名山旮旯的鄉(xiāng)野村婦。”

        陸琮倉皇轉(zhuǎn)回了臉。

        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

        她或許一直什么都知道。

        陸琮急切地想要說點(diǎn)什么：“我，我當(dāng)時那么說，只是……”

        他緊張得說不完整話，漂亮的臉蛋上帶著茫然與無措，只是下意識伸手去抓顧姿的手。

        顧姿沒有甩開他的手，反而溫柔地回握住了，她嘆了口氣：“安全帶系好，畫展快開始了。”

        顧姿重新啟動車子，全程沒有再說話。

        到了展廳門口，她才給行秘通了個電話，對仍舊處在忐忑中的陸琮說：“今晚九點(diǎn)半的機(jī)票，我送你去機(jī)場。”

        “我不要回去！”陸琮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才不回去，我要留在這里陪你。”

        他聲音有點(diǎn)大，吸引了展廳門口不少人的目光，很快已經(jīng)有人對著他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

        “再鬧下去，就不好看了。”顧姿不緊不慢地說，“你學(xué)校不是還要準(zhǔn)備舞臺劇嗎，而且你還有專業(yè)課要上，給尚純的demo也還沒錄。”

        “我不回去！”陸琮死死抓住她的手，眼睛紅了，“你說什么都沒用，我現(xiàn)在回去了你就再也不會理我了！”

        顧姿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頭，周遭人各色猜忌的目光讓她很不舒服。

        這場面對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她知曉自己若是態(tài)度再強(qiáng)硬一丁點(diǎn)，陸琮就會不顧場合鬧得不可開交。

        顧姿長這么大，談過的男朋友不少，各種脾氣兼有，但她有一件事情始終想不明白：

        她自認(rèn)為每一次分手都已經(jīng)極盡溫柔，給足了彼此體面，可為什么每次分手，她毫不例外都會面臨這樣的胡攪蠻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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