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走出了歸山殿,外頭卻仿佛比來時更靜了。雖說平日里教眾也不會主動靠近這喜怒無常的教主,但現如今站在教內最深處,連中央血池的水流聲都隱約可聞,實在難叫人不生出懷疑。
他走了有半刻鐘,才逮到個小個子,那人不足常人腰腹高,走路卻奇快無比,小耗子一般的,細看倒是個生面孔。他便是教主護法,也沒法把教中每一個人分得很清楚,但好歹遇上了個或許能說話的,趕忙攔住。
李十七問:“人呢,都去哪了?”
他見那人神情很是茫然,才想起自己眼下變了一副面貌,于是道:“我是十七,沒看我從哪兒走來的么。”
“原來是十七護法,當真失敬呀。這全是小人的過錯,有眼不識泰山!”
“不必說這些。我只問你,教中的人都去做什么了?”
“人?護法是問殘暮教眾么?哎呀哎呀,我忘了,您這一個月不在,不知道教主將我們遣散了么,如今留下的,大多是比起離開更愿意死在教里的人了!”
李十七愕然。
那小個子道:“還有還有,前天教主告訴我們,這幾日誰也不要去打攪他,否則就都丟到爐子里煉成磚頭砌墻。十七護法你連這都不知道?”
“…等等,現在是什么日子了?”
“四月十九呀?”
而正道武林辦那所謂的鐘鼓寺講經會,定的是四月十七,中間丟了一日,竟然是生生睡了過去。李十七后知后覺感到腹內空空,先前覺得隱約疼痛,還以為是緊張憂懼所致。
他長出一口氣:“我明白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是,謹遵護法指教!”
那人于是又低下頭,耗子一般竄得沒影了。
路上見到零星教眾,見到他很自然地行禮問好。好在人雖少了,飯堂還是照樣開的,李十七嚼著饅頭,又覺得儀晚陽這事做得簡直沒有任何人能夠理解。花費十幾二十年一手建起來的教派,一夕遣散,又究竟所為者何?很快他就意識到,對于儀晚陽這樣的人物,其實誰開始琢磨他的心思,就已經輸了。
胃囊充實,于是身上也有了力氣,李十七甩甩擦手上的饅頭渣,站起身來,望向出口的方向。
幾日不許打擾,遣散教眾,是以門口都沒有守衛,簡直就像故意給他留了破綻。但若是如此,究竟又何必大費周章將他帶回?
李十七算是心思重的那一類人,但很多生死一線的時刻,其實不一定要想太多。若后退一步是地獄,就是死在路上呢,往前走總不會更差。
這是他第二次逃出殘暮教。
他裝作與平時執行任務一般的步伐神態,沒有人會多過問,又或者說,這偌大一個地下城池中其實也沒有剩下多少活人。走過前門時,周堂主仍然站在地里撫弄著他的寶貝花草,細看的話,其實就發現他的“腳”早已經變成了某種根系,深深地插進這本不存在于地下世界的泥土里。
李十七心中并沒有很多緊張的情緒。
習慣了儀晚陽總是將所有一切算計于心,旋玩于手,若他有心要圈牢自己,那么自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踏不出這山谷半步。可是反之,若儀晚陽本就是有心放他離開,那么他大可以閑庭信步,也沒有人要來阻攔。
那個人自始至終握著生殺大權,與別人如何去做都無甚關系。他想要留下的人,就是死了也走不出去半步。
啟動了機關,腳下石塊便緩緩上升。殘暮教的上方,是一片未被太多人探尋的深谷森林,里頭長著的奇花異草,或有荊棘如鐵鉤,或內含五步殺人的劇毒,事實上常人就是意外撞進了此處,也未必有機會能夠深入到殘暮教入口所在。
而這一段路,李十七在黑暗中走來也輕車熟路。
行至山谷中央,頭頂已不再有遮天蔽日的古木,李十七抬頭望見了一輪紅日。尋常人司空見慣的景象,卻好使他心中生出難言的澎湃心緒,然而不多時,卻見那日輪光華漸隱,緩緩下沉。地下不知日升月落,原來他行至此處,時已至黃昏。
可無論如何,看到了外面的天空,總歸算是好兆頭。他一刻也不敢耽擱,按著記憶中大路的方向運起輕功而去。
只一日后,李十七便與被遣來營救霄光大俠的武林人士撞了個正著。正當他疑惑這些人何以一夜之間忽然找著了應去的方向時,那些人則是掏出了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頭竟然清清楚楚寫了殘暮教所在。
請霄光大俠與十七護法至教內一敘。
李十七拿著這信紙,只覺得渾身發冷。
果然,一切還是在那人意料之中。他猜到自己身份,還要比在鐘鼓寺時更早,那一出試探,果然又是為了有趣故意演來的戲。
儀晚陽就是這樣的人,做事從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為了有趣。李十七想著,看來他與付玄明活著,比死了能帶給儀晚陽更大的樂趣。
李十七搖頭,道:“眼下人疲馬憊,先在此處休整片刻。而且,我有一事要與諸位說開。”
黃玉昭站在付玄明身邊,眉頭緊皺,似有所感。他看向那二人方向,點了點頭,于是二人都明白對方所思所想。
離殘暮教最近的落腳點在霞曦鎮,一行人回到客棧,李十七便以霄光大俠的名頭召集了武林眾人,解釋完事情的原委,在場者皆是大吃一驚,又分別問了幾個問題,叫他擺了幾招,確認這無名少年才是貨真價實的霄光大俠。
至此,一時沒有人敢再說話。
于成文按了疼痛許久的太陽穴,語氣仍然難以置信:“魂魄互換……這樣稀奇的事情,竟是人力所為么?”
有人開了這個頭,議論聲才漸漸熱鬧起來。
“我倒以為在那邪門的殘暮教里,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那請帖……霄光大俠與這位小兄弟,你們真的去么?”
“沒有陰謀就怪了!”
李十七道:“如今那記載著轉魂秘法的卷軸還在殘暮教內,付大俠用著我的殼子,不能發揮自身本領萬一。若無霄光劍助力,對上殘暮教主,諸位以為勝算又有幾分?”
付玄明拱手道:“只待我取回軀殼,恢復功力,那時再與諸位會合商議。”
而這時,一道冰冷的少女聲音忽然從角落里傳來。
“果然,你是魔教中人。”
坐在大廳一角沉默許久的少女忽然開口,語氣中壓抑不住的憤怒悲哀,竟把發話的幾位長老都鎮住。她眼神刀一樣定在李十七身上,緩緩站起,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
黃玉霄悄悄打量著她,覺得是很眼熟的,先前他跟著付玄明參加過幾次有關于圍剿殘暮的會,就對此人有些印象。
少女年方二八,名喚遠山嵐,是鐵葉門四年前收的一批孤兒里天賦最好、也最用功的,她比同齡人老成太多,眼睛永遠里似有一團火在燒。此人能力出眾深得師長喜愛,一方面又于剿滅殘暮一事無比積極地主動請纓,雖然年紀輕輕,此番卻是能夠代表其師門鐵葉教發話的。
“四年以前,一整個丹赤城,八百余戶人家,前一天還熱熱鬧鬧地準備著過端午,只是一晚上的功夫,便只留下滿城的尸體。唯一活下來的是個農婦的女兒,她個子小,蜷著藏在米缸里,聽見外面的人笑著說:純白花卉若以人血澆灌,最終長成,開出來是紅是黑,你要與我賭賭看么?”
“她又聽見外頭一道一道不似人聲的慘叫,嚇得昏了過去。等她從那米缸里爬出來的時候,整個丹赤城已然再無人聲,尸橫遍野,滿地鮮血,那兇手的聲音,她這輩子也沒法忘得了。”
“丹赤城地處邊關,此事從來以游匪作亂定案,可我知道不是……只有我知道不是。沒有什么多得能壓倒一城的匪徒,那夜的丹赤城里,自始至終只有兩個兇手。”她目光如炬盯著李十七,一字一句道:“在比武會上我就聽出了那聲音。我問你,當年與那殺人者相對而答的人,是你不是?”
李十七沉默。
“我聽見他對你下了命令,也知道你什么也做不了,可我沒法不恨你。”遠山嵐低道,“哪怕你如今倒戈與殘暮教作對,我也不可能不計前嫌。但為著大局的緣故,我不會針對于你,相反的,若有什么是我或者鐵葉門能夠做的,我一定鼎力相助,不會有分毫藏私。”
“如今再說抱歉也是無用,若此番我能生還,有任何能夠做的事情好補償一二,姑娘盡管提出。或者姑娘不愿意我這罪人茍且偷生,想要我以命來償……”李十七道。
“日后的事,日后再說。”她轉過身去,“如今,該說的是如何對付殘暮教。”
于成文頷首,語氣無比沉重:“這還只是一樁。十幾年間,又有多少無頭懸案驚天慘事,皆是出自此人之手,又或是其縱容教下門徒作孽,已不可盡數。若不滅這殘暮魔教,天下人便要終日陷于隨時可能被殘殺的恐懼之中。”
“那殘暮教主行事太詭譎無常,然而縱觀十幾年的怪事,諸多線索拼湊在一起,也可窺得一二。他根本把人命全當作游戲,做什么事情,全部只是因為覺得有可觀賞處,與善心沒有任何關系。”說這話時,他目光有意無意投向了李十七。
“不錯,儀晚陽是這樣一個人。”李十七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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