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付玄明臉色蒼白,不覺咬緊牙關,黃玉昭緊張地看了一眼李十七,又試圖安撫付玄明,卻不知道好說什么。
剿滅魔教須得從長計議,不急于一時片刻,他們匯合時落日西沉,這時候已經月出,于是就放了人各自回去歇息。
三人終于得了機會聚在黃玉昭房里,對坐而談。
“正道武林已經決意清剿殘暮教,然而殘暮教地處深谷,此前派去的探子還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若有熟悉地形的肯幫忙出些主意,一定容易許多。十七,你…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就是問問,你會幫忙么?”
“……你不若問問付大俠,問他愿不愿意幫忙,肯不肯與他師兄兵刃相向。”
付玄明道:“殘暮教不可留。至于師兄,我盡力去保他。”
黃玉昭瞪大了眼睛:“可是那教主武功高強又性情殘忍,若不能斬草除根…”
“他不是那樣的人。這背后有什么隱情,我自會問清楚。但師兄,我是非保不可的。”
黃玉昭從未聽過付玄明說這樣的話,一時驚得忘記了下文。
李十七忽然道:“這一回去了殘暮教,未必能再回來。先前付大俠未說的那個故事,至少能告訴我們么。”
付玄明沒有太意外似的,點了點頭,道:“這么多年,也該說了。”
“我與師兄前十八年,都與師父一道住在晦明山上,師兄十八歲那年下山。兩年前師父過世,我將他葬于山中,至今也沒再回去過。”
“從門中書籍看來,我師門也曾經是輝煌大派,但那已經是千百年前事了。山門紀事中間少了整整五卷,中途世事變遷我也不甚清楚,橫豎到了近百年,我門傳人已不入世,決心帶著當年的榮譽尊嚴一道歸去。到了師父這一代,只剩下師父師兄與我三個人,我的父親,也就是前任掌門,在臨死前將自己剛出生不久的親子與一個來路不明的嬰兒托付給了師父,還留下了霄光,那劍按本門規矩,就收歸入了劍閣。”
“雖然落魄,師父還是一直守著門派從前的規矩。弟子年滿十八歲,就要進一趟劍閣,瞧一瞧是否有寶劍肯認其為主,此后每過三年再來一回,直到獲得一柄認主佩劍,否則就一直無法晉升內門。如今只有我們兩個弟子,自然也不分內外門,只是規矩還是要守。”
“師兄長我幾個月,先入劍閣,那時候我還不知發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師兄就下山去了,再也沒回來。去問師父,他也不說,神色卻古怪。到了我十八歲那年,師父卻說我不必入劍閣,因為已經有了父親留下的霄光。我當時很是難過不解,心里甚至有些責怪他,想著為何前一日還與我約好一道去山里抓野鳥的師兄,突然就能夠狠心拋下我與師父不告而別。只是一日未見,難道一個人會心性大變?”
“直到兩年前師父壽終,他才肯告訴我真相。原來師兄當年一入劍閣,霄光便已經認了他作主人。出生前的事我自然不知,只是師父因著什么緣故,從來心里覺得有愧于我父親,總是更偏心于我。父親用過的霄光劍,在過去門派還未衰落時是每一代的掌門之劍。師父從一開始就打算將霄光傳與我,也從來沒有想到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真的能被認成霄光劍主。
“他思來想去,還是把師兄叫去談話,道出我的身份,言明希望師兄讓劍。師兄于是在劍里融了自己的血,便下山去了。”
“自此一別,就是十八年時光,我與師兄沒再見過一面。我下山以來便一直在尋找師兄,是為物歸原主,也是為了道歉贖罪。”
李十七微楞,黃玉昭則是睜大了眼睛。
“師兄他從前,當真是很好的一個人。若不是遭此變故,想來師父不必終日愧疚難安,也不會去得那樣早,我們師徒三人還能在山上過好多年,就也不會有什么殘暮教。”
“或許你們見到的殘暮教主,從一開始便是他們說的那個樣子。可我不是,我是從小與師兄一道長大的,我們一起生活,有將近十八年的時光。”
“千言萬語,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是有一個情景,我至今也記得好清楚。”
“那是一個冬天,師父要閉關三個月,山上就只我們兩個人。那天晚上落雪,我與師兄都偷偷吃了師父藏的酒。師兄忽然說,他看見外頭的梅樹上停了一只蝴蝶。山上本就比山下要冷,那時候是飄雪的天氣,水澆在地上,不一會兒就結成薄冰,如何會有蝴蝶,那樹隔了這么遠,怎么看得分明呢?我便說,不可能有蝴蝶,不信你與我賭。師兄卻說好,他與我賭,如果他能在這天氣里找到一只蝴蝶,這三個月我什么都聽他的。”
“我們便開了門,拉著手走進漫天大雪里,去尋一只不知在哪里的蝴蝶。我們修行鍛體,本就不畏寒冷,又喝酒喝得渾身發熱,握著的手也燙得要燒起來,卻一點也不愿意放開。到了那樹跟前,他便叫我抬頭看,枝頭霜花凝結,竟然真是一個蝴蝶的形狀,風雪吹來,兩翼顫動如生。他就笑,說,師兄說了有就是有,怎么舍得叫師弟空歡喜一場呢?”
“那時候怎么答的……已經記不清了,后來我們喝得太醉,笑得太累,勉強撐到回房,就橫七豎八地疊著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到了晌午,窗外日已高懸,晴朗無云。山里的冬天,出了太陽也還是一樣冷,然而冰蝴蝶卻再也找不見了,誰也不能證明它存在過。師兄也沒提起那賭約,許是已經忘了。”
“可一直到了現在,我還都是夢見那個雪天,夢見蝴蝶,夢見酒,夢見與師兄在雪里跑著。他回過頭,一雙眼睛那么亮,看著我微微地笑。”
“那樣的日子,我又如何才能忘得了……”
付玄明眼眶發紅,李十七靜默不語,黃玉昭則一反常態地安靜異常。
晌久,李十七才開口道:“丹赤城,在十幾年前,原本是一個叫做紅鄉的小村。我第一次見著儀晚陽,就是在那里。”
“我被選為祭河的人牲,是他救了我。”
黃玉昭不確信道:“……他屠丹赤城,是為了給你報仇?”
“不。當時他只是路過,聽見路邊一對夫妻爭執,依稀提到了叫所有人都去死這樣的話,他于是說:‘便讓他們如愿以償好了。’……就只是如此,他做事從來是這樣。”
“我陰差陽錯做成十七護法前,根本就是個無名小卒,他沒有任何可能去記住那點舊事。”李十七沉聲道,“付大俠知道的,是十七八年前的教主了。何況你能夠確信,自己當年就真的明白他的心思么?”
付玄明低垂著頭顱,許久沒有說話。
“……其實當年,連師父也說,師兄這個人看著與一般人太不相同,若是在人世之中恐怕無法平靜度日,留在山上才是最好。千錯萬錯,也該歸咎于我,師兄作的孽,我至少應當一起還。”
李十七道:“你這些年以霄光之名行俠仗義,是為了替他造下的殺孽還債?”
“厲害的不是我,而是霄光劍主。”付玄明苦笑,“只要師兄回來,我就把此事昭告天下,這些美名與贊譽,其實都是他應得的。”
“小昭。”他忽然道。
“我在聽的。”黃玉昭聲音發悶。
“若我這次回不來了,還煩請你把這些往事告訴正道武林,告訴天下人。我希望師兄的名字,與霄光大俠的名聲傳得同樣遠,卻不是只以魔教教主這樣的身份。”
“……玄明!”
“這些年來,你花費精力物力,助我良多,我其實一直沒有什么好回報你。師門留下的功法,我選著適合你心性的寫了一些注解,放在你府上留給我那間房的衣柜底下。你若真的喜歡,可以去試著練。”
黃玉昭眼眶一下子紅了:“我才不要什么功法!你們兩個必須原樣回來,否則我就是掘地三尺,不管是死是活,也要挖你們出來!”
“恐怕恕難從命。我們這一回是打算各自換回軀殼,以現在的原樣回來是不行了。”李十七有意疏解眼下沉重氛圍,黃玉昭卻不接茬,惡狠狠地瞪了回來。
他站起身來,強作冷酷道:“你們明天一早就走,我也不多拖著了,各自早些歇息吧。”
二人對視一眼,很識相地走了出去。
(https://www.dzxsw.cc/book/13530501/3040941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