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珣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閑逛。

        還在公寓時就感受到某個似曾相識的氣息，他追尋著它跑出來卻無法確定具體位置，可無論走到哪都能感覺到那個氣息始終在附近徘徊，怎樣也無法忽略。

        沿著街道逛了一圈沒有任何收獲久珣便去了一趟超市，在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中拎著一籃子東西在收銀臺排隊。正準備掏錢，旁邊特價期刊的架子上有本雜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封面的男人微微低頭笑得異常溫柔，眼里又帶著些許傷感。

        售貨員見客人正盯著那本雜志便打算上前推銷，但她顯然被久珣凸起的背部嚇了一跳，猶豫片刻，還是發揮了良好的職業素養。

        “您運氣真好，這本雜志是‘憂郁王子’葉風華的退役紀念特典，他當年在女生中小有名氣，送給心儀的女孩當禮物非常棒哦。”

        “不用。”久珣淡淡答道，再次瞟了一眼封面上的男人，之后便挪開了視線。

        “憂郁王子”——這稱號有那么點夸張的惡趣味，不過提到“葉風華”久珣倒是有點印象。即使對他不了解，卻也沒少聽班里女生在課間高談闊論過。雜志上雖是金發碧眼，五官的模樣卻感覺十分眼熟，只是久珣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出了超市，正午的街道人聲鼎沸，引擎轟鳴，街道兩旁的店鋪也竭盡所能地播放各種聒噪的音樂吸引顧客。這些鬧得人頭疼的聲音迫使久珣逃一般地匆匆回了小區，不管外面怎么吵鬧，院子里依舊安靜得異常，連半個人影也見不到。風刮過樹枝發出簌簌的細響，偶爾有鳥雀從廣闊的天空掠過，留下清脆的啼鳴。

        這時，久珣一直尋找的氣息隨著靴子敲擊地面的聲音從身后靠近，轉過身一抬頭便看到一雙略帶笑意的紅色眼睛正盯著他。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是因為記住了我身上的氣息？”

        “是的，雖然還有些別的氣息存在，卻與你的不太一樣。”

        “那些不過是藏匿在這座城市里的惡魔罷了，不值一提。”

        “你也是。”

        “你是在問我，還是說你已經有了答案？”佐胤在久珣跟前停下，見對方輕抿嘴唇一副警惕的模樣，因而變得愈發開心，“你知道嗎？你越是露出這樣的表情就越是讓我高興。”

        “我就知道你不會那么好心幫我逃跑，所以你到底想從我這得到什么？”

        “你。”佐胤即刻答道，眼里含著不懷好意的笑。

        略為曖昧又似調情的回答，一般人恐怕都不太好意思對陌生人說出口。即便有人去嘗試，也難免顯得輕浮和油膩，可這兩個形容詞從佐胤身上都找不到。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佐胤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關于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我最近了解到了更多的內幕。你的母親是遭人陷害才變成天帝的，如果你們母子能幫我找到這個幕后黑手，我就放過你們，如何？”

        “……要是不接受呢？”

        話音剛落，鋒利的刀尖便抵在了久珣的喉嚨上。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人。”

        分明是在威脅，佐胤的目光卻并未像往常那樣冷酷，反而溫和得跟沒有脾氣似的，久珣看不透這個男人的用意，不敢輕舉妄動。

        而佐胤則不然，見琥珀色的眼睛只是沉默地看著自己對提議不置可否，想要捉弄對方的興致也陡然降低，他便當羿久珣已經默許了這宗交易，于是又將刀收回了刀鞘。

        “有勇氣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為。”

        說罷，佐胤從久珣身側走過，徑直朝公寓大門而去。察覺到一絲不妙，久珣連忙叫住了他：“……等等，難道你要去我家？”

        “不然呢？當然你想跟我一起住旅館也不是不行。”

        說話間佐胤又露出了那個讓人不快的壞笑，久珣本想說電話聯系，但對方不可能想不到，擺明了是故意的。

        “帶路吧。”佐胤催促道。

        久珣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進入公寓意外地發現，空蕩蕩的電梯間里竟然還有個女孩在等電梯，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進來的。而且那女孩似乎總是在偷偷地看佐胤，每當佐胤的眼睛看過去時她便會慌忙撇開視線。在反復偷看了數次后，女孩終于鼓起勇氣向他們走了過來。

        “不……不好……好意思，打……打擾一下。”女孩顯得十分緊張和害羞，她望著佐胤結巴了兩下終于把舌頭捋順：“請……請問您是葉風華嗎！”

        冷漠地打量了女孩一眼，佐胤忽然“嗯”了一聲。女孩的表情頓時從害羞變成了驚喜，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眼眶立刻紅了，泛著點點淚光。

        “你不是叫佐……唔……”久珣剛開口便被佐胤一把捂住了嘴。

        “居然是活生生的葉風華！拜托給我簽個名吧！”女孩激動得幾乎跳起來，急急忙忙從挎包中掏出一支筆，然后四處尋找一番卻沒能找到紙張，索性轉過身指著自己的背說：“麻煩您簽在我的衣服上吧！”

        接過筆佐胤遲疑了一下，此時電梯恰好到達1樓，門吱吱嘎嘎地開了，他果斷扔掉筆將久珣一把拽進了電梯。而女孩對此全然不知，還體貼地俯身去為偶像撿起掉在地上的筆，等察覺到情況不對時電梯門已經慢慢合上，樓道里似乎響起了心碎的聲音。

        “那個女人觀察力挺強。”佐胤垂下眼瞼，臉上浮現出警惕的神色。

        “憂郁王子。”

        按捺不住笑意的話語一出，電梯里頓時安靜了。

        其實久珣之前也不確定，在佐胤承認了自己是“葉風華”后他恍然大悟。那個自大、冷酷、又無情的男人，一副不可一世的囂張態度，竟然也會為了工作而故作諂媚之態討得女性歡心。這種巨大的反差，即使是被人指責“態度冷淡”的久珣，在念出那個與本人印象嚴重偏離的藝名時，終究也沒能忍住。

        佐胤的臉卻黑了，那個惡心的名號被再度提及本就令他火氣上涌，再加上久珣在明顯憋笑，他整個人都變得沒法冷靜。火冒三丈的佐胤一腳踹在電梯墻上將久珣堵在身前，瞬間逼近的臉上是大寫的不爽。

        “這是我兩年前的職業，名字是公司的廢物策劃取的，我可沒有這種惡趣味。”

        “原來你加入那個組織以前的職業是偶像？”

        “不。”

        本想問“那你是干什么的”，話到嘴邊卻又被久珣咽了回去，畢竟佐胤的過去和他沒有關系所以沒必要去刨根問底。而且越深入了解一個人，就越有可能產生不必要的情感，從而難以對那個人做出合理的判斷，關鍵時候會以喜惡來主導選擇。

        “為了尋找天帝的線索在不同行業打工罷了，本來是平面模特，結果莫名其妙被公司推出去當猴耍。”佐胤隨口便交代了詳情，他似乎并沒有像久珣那樣考慮得太過細致，卻在另一方面警惕起來：“剛剛那女人竟然把我認出來了，是誰派來的眼線也說不定。”

        “應該……不會吧。”

        按照久珣的眼力，在看到雜志封面時只感覺眼熟，并沒有往佐胤身上聯想，或許是因為他覺得對方這種性格是不可能會去當取悅女性的偶像的，溫柔和討好這兩個詞跟佐胤沒有任何關系。而那個女孩竟透過佐胤的冷淡和傲慢看穿了他偽裝過的身份，這樣的眼力確實非同一般，不過轉念一想，追星的女孩很多時候其實智商堪比專業偵探，觀察力十分了得。

        話題結束后兩人相顧無言，便各自站定恢復了進入電梯時的樣子。注意力從話題轉移回來的久珣發現另一個熟悉的氣息正停留在電梯門后，隨著“叮”的一聲，門緩緩打開，父親的臉出現在電梯口昏暗的燈光下。

        “離他遠點！”羿偈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佐胤發出警告。

        深紅色眼眸睨視著羿偈，眼角不屑的神色顯而易見。佐胤總是如此，不會去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因為他很強大，強大到旁人只能乖乖閉嘴，甚至連討厭的情緒都不允許表露。

        “爸，他不是敵人。”

        說明完身旁男人的立場，久珣提著食物側身走出電梯，佐胤則默默跟在他身后，用冰冷的目光與羿偈熾熱的憤怒視線無聲地交鋒。

        “他是個惡魔，你不可以相信他！”

        父親的反對在意料之中，久珣明白這么做是為了保護自己，但不問事情緣由就盲目與對方拼命的架勢讓久珣有些許反感，自己好像在父親眼里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唯獨這一點他不能接受，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判斷。

        “沒事的。”久珣安撫父親道：“稍后我會和你解釋清楚，先回家吧。”

        “聽著，你一定要相信你爸，怎么說我也是過來人，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雖然他身上的氣息很微弱，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能讓你置身于危險中。明白嗎？”

        兒子的“冥頑不靈”讓羿偈越發急切，他死死盯著佐胤，眼神如同一把利刃，恨不得把對方那虛偽的外表撕碎暴露出黑暗的內在。

        “我知道，可我已經不是孩子了。”久珣提高音量表示反對，語氣堅決。

        本想再說教幾句，但當羿偈看到兒子那堅定的眼神時，忽然就泄了氣。一旦下定決心說什么都沒用這點，不能說跟自己老婆一模一樣，只能說娘兒倆一個德性。羿偈拗不過，最后還是松了口。

        “好吧，但如果這小子有什么可疑的舉動，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就憑你？”

        佐胤忽然冷笑了一聲，眼看就要平息的爭端又被重新點燃。

        “你要不要試試？”羿偈也不甘示弱地反駁。

        “是想變成鳥人嗎？”

        短短一句話，羿偈就被懟得啞口無言。

        上次他們已經交過手，羿偈深知憑人類之軀是無法和佐胤戰斗的。然而在這種極易被人類目擊的地方變成天使姿態，不等對方出手，政府派出的軍隊可能就先把他解決了。

        “告訴你一個殺了我的好方法吧。”佐胤使壞地瞇起了眼睛，“擁有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就行了。”

        這分明就是□□裸的挑釁！調用軍隊這事，就連有同伴在軍隊擔任要職的惡魔自身都做不到，天使更加沒可能。若想擁有小規模作戰兵力，唯一辦法就是動用關系，合法雇傭境外傭兵當做護衛。雖然在人數和武器上有嚴格限制，但只要武裝到位就沒有解決不了的目標。只是用這種方式處理一個沒什么權勢的惡魔，實在是過于興師動眾。

        眼下跟對方起沖突的確是不明智的做法，既然沒有見面就動手，也就說明他們之間尚有回旋的余地。

        “你應該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吧。”羿偈松開握緊的拳頭，面色緩和下來。

        “至少現在，我和你們沒有什么過節。”佐胤也把被拇指頂出一截的刀刃推回了刀鞘。

        嘆了口氣走到兩人中間斷開他們的視線，久珣扭頭對佐胤說了句“跟我來”，便領著這個態度囂張的男人往家門口走，獨留父親一人在電梯口發愣。

        良久，羿偈才回過神來，氣不打一處來地跳腳大罵：“臭小子，到底誰才是你爹！”

        回到家羿偈便鉆進廚房搗鼓了一陣，做了一桌子像樣的菜肴，從他那邋遢又不修邊幅的外表來看屬實讓人意外。

        本以為趁吃飯時閑聊可以讓久珣把該說的全部告訴自己，但羿偈沒有料到自家兒子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沒有說，三個人進餐的期間房間靜默得就像被施了魔咒，只有進食的細微聲響和羿偈時不時暗示性的咳嗽。終于，他坐不住了，打算收拾完桌子就把久珣拖到一邊單獨談談，沒想剛準備起身自家兒子竟然主動說話了。

        “我見到媽媽了。”

        期待的時刻已然來臨，羿偈立刻回應道：“真的？在哪見到的？她還好嗎？”

        “幾天前在舊城區碰到了一男一女，他們說媽媽在他們那里很安全。”

        “太好了，”羿偈如釋重負，“怎么聯系他們？我馬上就去接人。”

        “別高興得太早。”佐胤冷不丁地插進話來，“準確來說是一個惡魔和一個天使。”

        一說到惡魔，羿偈喜悅的眉梢瞬間垮下來。

        “天使跟惡魔？……嘶……”羿偈雙手緊握，側頭思索了一會，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和惡魔一起行動的天使。”

        “那就去查清楚。”佐胤用命令的語氣發號施令，仿佛他是這里的老大。

        “用不著你教。”即使不滿對方的態度，羿偈也只能在口頭上反擊一下。他認真打量了幾眼雙手抱胸歪頭盯著自己兒子的佐胤，問：“你叫佐胤是吧？是不是該解釋一下你的目的？把話說清楚對我們都有好處。”

        “我和他達成了交易。”佐胤指著久珣輕描淡寫地交代道，成功把解釋的重任轉移給了對方，并得到一個冷漠的眼神作為回應。佐胤對此感到有趣地勾起嘴角，這個舉動卻讓久珣眼中浮現出不快的神色。

        “佐胤認為我媽認識他想找的人，所以作為回報幫我逃了出來。”久珣代替佐胤向父親解釋說。

        “聰明。”佐胤愉快地換了個姿勢，身體前傾雙手交疊托住下巴，那雙暗紅色眼眸正用玩味的視線盯著久珣，“我對你真是越來越滿意了。”

        “你們……不要眉來眼去的，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羿偈察覺到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氛圍有些怪異，開始擔心久珣是否被對方欺騙或者被控制住了。

        “沒有。”久珣答道。

        “我也只是單純欣賞你的兒子。”佐胤也給出了解釋。無論是神態還是語氣都顯得十分自然，篤定的口吻讓人無法懷疑他的評價，即使久珣才和他認識幾天而已。

        “會冒這么大的風險背叛同伴，說明你要找的不是一般人吧，我不認為張露會認知這樣的人物。”

        聽到“張露”這個名字，佐胤眉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之后又恢復如常，說：“想找一個‘故人’而已。”

        “原來如此，那就讓我們合作愉快。”

        語氣生硬且毫無誠意地客套了一句，羿偈被迫暫時接受了這個疑點重重的交易。如果對方要找的是人類，那么這一切還勉強能說得通。但如果目標是天使，并不排除他想尋仇的可能性，而且是某種不惜被同伴追殺也要報復的血海深仇……羿偈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們如此平凡的一家三口怎么會被卷入這種危險的事情之中，只能希望這小子是搞錯人了。

        “既然有了線索，久珣，晚點你跟我去彭叔叔那里一趟，把消息告訴他。”

        “好。”

        “至于你……”

        還沒等羿偈說完，佐胤在他視線轉過來的那一刻輕挑眉梢，斬釘截鐵地說：“我當然也要一起去。”

        于是事情就這么不算愉快地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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