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羿偈帶著久珣和佐胤到了彭遠鳴的酒吧，本該熱鬧起來的地方此時卻異常清靜。可店員們仍然忙得不可開交，他們把桌布和沙發的皮套撤下來換上了新的，盛酒的器皿和酒瓶被擦得閃閃發亮，連吧臺的桌面也光潔如新。

        “這是在忙什么呢？”

        老遠看見彭遠鳴在吧臺后面忙活，羿偈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過一陣子就是城市紀念日了，你是不是日子過糊涂了？”彭遠鳴也扯著嗓子回應，隨后放下手中的活走過來迎接羿偈一行人。他來到三人跟前，奇怪地打量了一眼佐胤，問：“這位小哥是誰？沒見過呢。”

        “這個嘛……暫時合作的朋友。”解釋起來有點麻煩羿偈就先敷衍了過去。

        “你朋友身上的氣息可不怎么友好。”彭遠鳴笑著打趣，態度算不上友善，卻也沒像羿偈那樣露出明顯的敵意。

        “別管了，你那邊有沒有我老婆的消息？”

        “等會再跟你說，我現在忙不過來。”彭遠鳴攤開手，頗顯無奈，“你先在這坐會，晚一個小時再詳細商討也不打緊的，最近店里不僅忙還缺人手，我自己都得干活。”

        “那我們爺倆也來幫忙，我老婆的事不能拖。”

        羿偈一副沒得商量的態度讓彭遠鳴有些為難。

        “……算了算了算了，跟我過來。”彭遠鳴只好改了主意，轉頭對久珣說：“不介意我把你爸帶走一會？”

        久珣不帶猶豫地點頭應允。

        “小吳，給這兩位帥哥上兩杯飲料。”彭遠鳴沖不遠處的一位酒保小哥喊道。

        “我要酒，”一直沒說話的佐胤自顧自選了個座位舒服地坐下，順帶架起了一條腿，“暴君。”

        “呃……”興許是沒想到第一次見面的人會如此不見外，彭遠鳴愣了愣，又轉而問久珣：“那你呢？久珣？”

        “飲料就行了。”

        “小吳，暴君和飲料各一杯。”

        “老板，你就不能報準確點嗎？我都已經準備好啦！”

        “不準頂撞老板，你想扣工資嗎！”

        “……哦。”

        推了推在昏暗的室內顯得有些多余的墨鏡，彭遠鳴領著羿偈離開了酒吧大廳，而那個被叫做小吳的年輕男人緊接著便出現在兩人面前。

        “兩位要的飲品，請慢慢享用。”

        酒保小心翼翼地把酒和飲料遞到兩人面前，久珣見狀道了聲謝，而佐胤卻忽然兩條腿往桌上一搭，靴子敲擊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嚇得酒保小哥縮了縮身體。佐胤微微皺眉，深邃的暗紅色眼睛冷冷盯著對方，一臉不悅。

        “你可以不用再出現了。”佐胤命令似的沖酒保小哥說道。

        “好……好的……”

        怕歸怕，酒保小哥臉上更多的是疑惑，也許沒想明白哪里惹到了這位客人，只得戰戰兢兢地抱著托盤回到崗位上。

        “你為什么要這么粗魯地對他？”

        雖然知道佐胤又高傲又自負，但這種沒來由的惡意讓人很難接受。

        “你想讓我看起來有教養嗎？”

        “不是我想的問題……”

        “你覺得我應該如此？”佐胤低聲笑了出來，“如果你也能對我露出剛剛和酒保說話時的表情，我就表現得有些教養。”

        “這樣？”

        久珣擺出了道謝時的表情，可沒想到對方并不買賬。

        “剛剛你在對著他笑。”

        “我沒有。”

        “但是你想。”

        看著對方興致勃勃的樣子久珣感到一陣無力，他似乎被佐胤給耍了，這個男人不過是想拿他找點樂子罷了。

        “怎么？被我說中了所以不開心？”佐胤放下兩條腿，傾身將桌上的雞尾酒推向了久珣。

        “我不能喝酒。”

        “是因為父母不讓你喝嗎？來酒吧只點飲料的乖寶寶。”

        “嘲笑我也沒用。”

        “你真是聰明，知道怎么掃我的興了。”

        并非是久珣刻意為之，他只是慢慢習慣了佐胤的挖苦罷了，所以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生一些沒用的氣。

        “不爽的話就別再拿我找樂子了。”久珣端起飲料送至嘴前，用以結束這毫無意義的交流。

        香甜的柳橙汁混合著嗆人的的碳酸氣體從喉頭流過，幾口下肚，還未被攝入糖分的滿足感滋潤，食道黏膜便先感到一陣刺痛。久珣含著尚未咽下的飲料騰地一下站起來，像是喝多了般捂住嘴開始在大廳里東張西望，最后從一個掛著wc牌子的門跑了出去。

        一進廁所，久珣第一時間沖到洗手池邊將嘴里的飲料全數吐出，之后又嘗試把流進胃里的液體咳出來，但沒什么效果。

        “你這酒量真讓我意外。”佐胤也跟了進來，垂下雙眼盯著在洗手池旁折騰的久珣，語氣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咳咳……不說是飲料嗎？”久珣難受地拍著胸口，臉漲得開始泛紅。

        “有些酒吧的飲料指的是低酒精飲品，軟飲得額外交代清楚。”

        佐胤的解釋聽起來很內行，倒也不讓人意外，久珣覺得他這種人沒進過酒吧才讓人意外。

        胃部開始痙攣，接著不適感向上竄到了腦袋里，神經拉扯的刺痛引起一陣耳鳴，久珣整個上半身的知覺逐漸開始失控。這種感覺談不上有多疼，卻難受得讓人發瘋。

        “酒精過敏嗎？”

        察覺到久珣的異樣，佐胤終于走過去把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久珣拉起來，拽著他的手臂想給他一個支撐，哪想這個男人腿一軟又坐回了地上。

        也許是摔疼了，久珣側身躺著縮起身體，一只手還在揉著屁股，活像個喝高了就地挺尸的醉鬼。他一邊迷迷糊糊地努力睜著眼睛，一邊不忘糾正佐胤：“是遺傳的病癥，我媽也……不能攝入過多酒精。”說完又干嘔了幾下。

        上一次被酒精放倒還是十一二歲的事，那時久珣空腹喝了半碗米酒，結果躺了好幾天不適感才完全消失。他慶幸這次是吃過飯才喝的，否則一時半會還沒法緩過來。

        難受的感覺又逐漸向肺部轉移，胸口像是被擠壓一般，只能張嘴喘息來緩解愈發強烈的窒息感。按照久珣以往的經驗，不適感轉移完全身后就會消失，由于胃里還殘存了些食物，轉移速度也因此加快。大概再過一兩個小時，他就可以徹底擺脫酒精帶來的痛苦。

        可話又說回來，在身體恢復以前或許都得像這樣躺在廁所的地板上，倒還從來沒有如此凄慘過。

        恍惚間身體忽然感受到一陣漂浮感，久珣以為自己太過努力放松身體而產生了錯覺，用盡全力將模糊的視線對焦才發現，那張沒有血色的臉此時竟然離得那么近。紅色的眼睛正盯著他，但是看不出任何情緒。

        臉頰傳來一陣溫熱以及肌肉緊實而柔軟的觸感，久珣的腦袋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佐胤肩頭，之后一縷清淡的若隱若現的香味鉆進鼻孔里，奇跡般地緩解了頭疼。他想起佐胤似乎是個很愛干凈的人，即使因戰斗弄得渾身是血灰頭土臉的，稍后再見到時依然白凈整潔。

        而且佐胤生得也秀氣，皮膚白且光滑，眼睛覆蓋著長長的卷曲的濃密睫毛，光看五官局部還可能會錯認成女性，說他是生錯了性別的女孩子也不為過……

        也許是不適感逐漸消退，久珣的大腦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抱起暈乎乎的“醉漢”，佐胤發現這家伙的體重遠沒有看上去的那么有分量，大腿和腰竟然還是軟的，沒有男性肌肉那硬實的手感。明明是缺乏鍛煉的類型，卻沒想到力量和速度在一般人中算不錯的，至少佐胤認為他能和赤手空拳并且沒有殺心的自己過上幾招，如此看來肌肉確實不能和力量完全劃上等號。

        可能是難得有機會以現在這種平和的心態近距離接觸，佐胤感覺面前那團蓬松而又柔軟的頭發就像被陽光曬得暖暖的絨毛布偶，看起來手感極佳的樣子。

        帶著久珣回到之前的卡座，桌上的酒并未被人收走，可佐胤已經沒有心思去品嘗。店員們正在忙碌著，誰也沒有在意抱著久珣從廁所出來的他，更加不會關心在沒有客人的時間里角落的小卡座會發生什么。何況燈光師正在調整燈效，室內時不時閃爍著變幻的彩色燈光，晃得人眼睛難受。而dj也在尋找與燈光最為匹配的曲子，原本清靜的大廳比之前熱鬧了許多。

        兩根手指拎起一束深褐色的發絲，佐胤用指腹捻了捻，隨即又松開來，那是意料之中的觸感。接著，他的手指沿著久珣的輪廓繼續向下探索，如同一位正在檢查貴重貨物的商人那樣仔細而謹慎。

        脂肪含量恰到好處的皮肉不算多結實卻也不會軟趴趴的，有著令指尖感到舒適的彈性，但是在關節處依然能感受到男性骨架的硬朗。手指在久珣髖部停下，佐胤用指尖來回摩擦著那塊凸起的髖骨，仔細研究了一番。而再向下就是臀部和大腿了。

        佐胤又豈會講客氣？

        白皙的手劃過臀部側面最終停留在大腿上，佐胤明目張膽地岔開手指掐住了久珣腿部的肌肉，見對方迷糊著眼睛皺起眉頭，便又松開一些力道，他可不想把這家伙弄清醒。

        懷中的人意識尚存，只不過大腦已經不太能管事，對佐胤來說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他伸手貼著久珣背部向上摸索，最后在兜帽下方某處找到了自己事先粘上的追蹤器，拔下捏碎后隨手扔進了血紅色的酒杯中。

        大約過了一小時，羿偈總算和鵬遠鳴商量清楚，并返回大廳找久珣確認信息。卻不想自己兒子這會正摸著額頭疲乏地盯著天花板，而一旁的自大鬼一言不發地安靜坐著，聽到腳步聲便抬起那雙深紅色的眼睛看向羿偈，眼神還是不太友好。

        “兒子，你怎么了？”羿偈關切地問。

        “沒事，喝了點酒，剛醒。”

        “不是喝的飲料嗎？”

        “有一點點酒精。”

        “還好，沒出問題就行。”羿偈松了口氣，“你先跟我描述一下那一男一女長什么樣？回頭好派人去找。”

        “不用描述了。”佐胤的視線落在了門口的方向，那是肉食性動物的警惕眼神。“人來了。”

        一幫人循聲瞪了半天，門口連個鬼影都沒有，正當羿偈以為不過是佐胤的虛張聲勢時，門口徐徐走進一個著裝古怪的女人，生得還十分漂亮。她姿態優雅，眼睛半闔，灰色的眼瞳里縈繞著冷淡的氣息，但不像佐胤那樣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似一位不染世俗煙火的仙女。

        “我們又見面了。”這句話是對久珣說的，隨后女人才轉向兩位長輩自我介紹道：“兩位好，我叫扶靈，是安仁清安大人的隨從。”

        “安仁清？我可不記得他手下有你這號人物。”彭遠鳴細細觀察著女人，神色疑惑。

        “抱歉，失禮了。”扶靈微微鞠躬致歉，隨后從衣襟里拿出一個金屬徽章，上刻羽翼與雙劍，是安仁清勢力的標志，身份毋庸置疑。

        “失敬失敬，請問這位小姐，安大人派你來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嗎？”彭遠鳴扯起嘴笑笑，卻笑得沒什么誠意。

        “您旁邊這位先生就是羿偈羿先生吧。”

        “對。”

        “羿先生，”扶靈清冷的視線看向了羿偈，“我們在巡視舊城區時發現了您受傷的妻子張露，所以便將她帶回4區進行救治，身體現已無恙。”

        “太好了，謝謝你們，謝謝！”羿偈聽了喜笑顏開，一把握住扶靈的手迫不及待地又問：“方便的話，能先讓我跟我老婆聯系一下嗎？”

        “暫時不行，先生，您的妻子現在需要靜養。”

        “可是我很擔心。”

        “您用不著擔心，她在安大人的照顧下很安全。”

        “那人什么時候給我們送回來？要不我們去接也行。”說話的是彭遠鳴，他依然掛著職業微笑，語氣卻有些強硬。

        “安仁清大人想請您和這位羿先生務必去一趟4區，得確保你們見到張露的時候她是健康的，也算是有個交代。”扶靈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說話也沒什么音調起伏。

        “交代？”彭遠鳴樂了，“他安大人需要給人交代嗎？”

        “行了行了。”扶靈沒有表態羿偈倒是半路插話進來，“去就去吧，扶小姐稍等一下，我兒子喝了點酒現在沒法坐車……”

        “不必心急，兩日后安仁清大人會回到4區，到時才有空招待你們。”

        “好的，兩天后我們一定到，扶小姐一路辛苦了。”羿偈掛著一臉客氣的笑，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交涉完成，一甩裙擺，扶靈又邁著那輕靈的步伐遠去。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直盯著自己的猛禽般的視線，冷淡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情緒，而這一切都沒能躲過那雙血色的眼眸。

        送走扶靈后，彭遠鳴收回假笑，憤憤道：“安仁清那狗東西把人老婆扣著是幾個意思？怕不是還想從咱這撈點好處？”

        “這王八羔子就不干人事，上一任4區首領那事你還記得吧。老彭，我有點擔心露露了。”羿偈也沒了之前那開心勁，雙手抱胸，眉毛擰成了麻花。

        “量他也不敢把露露怎樣，這老小子還沒那能耐騎我頭上撒野。”

        “哎，也對，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說到這，兩個中年男人這會便又破愁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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