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碗瓢盆搗鼓起來的聲音此起彼伏，佐胤按住太陽穴一副想揍人的樣子，久珣見狀把廚房門關上，順手打開了電視。

        做同樣的早餐，母親從來都是迅速且安靜，只有父親一進廚房就跟打架似的熱鬧。以前住在5區時久珣家是1樓，大年初一飯點時間路過廚房窗外的老婆婆以為他家請了法師祈福，硬是敲門進來想認識一下作法的大師。

        從懂事起久珣的母親多數時間都忙于家庭瑣事，以至于很多時候難以閑下來，練就了一身找事情活躍氣氛的本事，光是家長里短都可以扯出一堆話題。尤其是現在家里多了一個“需要照顧”的后輩，那躍躍欲試的模樣仿佛醫院產房里剛當上母親的女人。也幸好有她在，否則久珣真不知道該怎么調和佐胤和父親之間的矛盾，甚至連轉移他的注意力都做不到，畢竟和佐胤在一起呆著的時候都是對方主動沒事找事。

        “嗯？我昨天給佐胤買的襯衫呢？怎么少了一件？”

        只見母親碎碎念著，在沙發上堆起的衣服里翻來覆去地尋找，沒記錯的話，那是她昨天拎回來的三個鼓鼓囊囊的購物袋里的東西。

        “貓貓兒，你去自己衣柜看看有沒有一件加大碼的襯衫。”找不到衣服，張雨歆轉身吩咐自家兒子。

        本來還在惱火的佐胤這會表情舒展開來，紅色的眼睛盯住久珣，其中的意味后者瞬間就懂了，然后這個男人沖他玩味地笑了，他的火氣也就上來了。不知道父母哪根筋不對勁，非得在有外人的時候叫他的乳名，十歲以后就很少聽到這個稱呼，同輩人幾乎只有華宗記得這個名字。

        “加大碼？那不是有一堆？”久珣一如既往地鎮定答道。只要他不去在意乳名的事情，估計佐胤過不了多久就會乏味。

        “是不是沒睡醒？”張雨歆一手叉腰，俯身捏了捏久珣的臉，“你頂多穿個大碼的襯衫，誰讓你不好好長個。”

        看到久珣被長輩念叨的窘迫模樣，沙發對面的佐胤似乎嗤的笑了一聲，雖然久珣看向他時臉上還是那副玩味的淺笑，側頭眺望窗外，但那聲鼻息久珣聽得非常清楚。正不爽著，佐胤的視線又回到了他身上，那雙深紅色眼睛在淡淡的朝陽下明亮通透，顏色也比方才鮮艷了許多。佐胤一笑眼睛便微微瞇起，金色的光華在寶石般的眼瞳上流動，攝人心魂的美感讓久珣有些窒息。

        “別發呆了，快去。”張雨歆催促著，又從沙發上那堆衣服中拿出一件黑色的外套抖了抖，轉而笑靨滿面地對佐胤說：“來，試試阿姨給你買的外套。”

        被強迫拉回現實，久珣的心情又變得郁悶，開始擔心從小到大那些別人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遲早都會被長輩抖給佐胤。而他還不能用“憂郁王子”去反擊對方，那很明顯是找茬行為。現在有點后悔當初沒有買那本雜志，只要指著封面跟他母親說那是佐胤，殺傷力一定很可觀。

        找了半天/衣柜里只有一件粉紅色的加大碼襯衫，打小開始母親買衣服的想法總是讓久珣捉摸不透，后來上學領了生活費自己打理，都是學校周圍的店鋪里有什么穿什么，因為看起來都差不多。可每次母親出去逛街總是時不時的還要給他帶回來一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他懷疑她是不是按照某些電視明星的穿著買的，造型和顏色一件比一件夸張。

        拎著衣服打開門看了一眼對面沙發，久珣不禁閉上眼緩了緩神，等再次望去他確認自己沒有出現幻覺。沙發上此時坐著一個很帥氣的青年，他倚在靠背上架起一條腿，手臂搭在靠背上邊，擺出了和佐胤請自己吃飯時一樣的坐姿。仔細查看發現那竟然就是本人。

        只是穿了件不規則裁剪的灰色羊毛衫打底，外邊配了個時下流行的機能風外套罷了，佐胤那冷艷的外形便多了些年輕人的朝氣，有了人情味。

        這還是第一次被他眼睛以外的地方吸引到。久珣猛然發現最初在自己眼中只有“很秀氣，長得像女孩子”評價的佐胤，最近似乎越看越順眼，而現在這個男人完全不會輸給自己對言伊的評價。或許是因為對佐胤的態度有所改觀，所以開始接受甚至欣賞原本自己認為對方并不起眼甚至不認同的地方。

        “久珣，我又改好了一些衣服，你的大翅膀應該能穿得下。”母親接過襯衫，指著旁邊整理好的一疊衣服說。

        “好。”久珣答道。

        “來，該你了，和佐胤的是同款哦。”

        只見母親拎起一件喜氣洋洋的大紅色外套笑瞇瞇地看著他，和一般衣服不同的是下擺被裁成了三段，還縫上了帶有暗扣的布條用來固定，明顯已經修改過。

        “為什么是紅色的？”久珣不解，明明佐胤的是黑色。

        “年底了，喜慶。”

        無言以對，久珣對這個女人的喜好已經感到麻木，因為只有在給他選衣服的時候，母親才會有那些讓人迷惑的奇思妙想。

        將翅膀卡進衣服后面的縫隙，再扣上帶有暗扣的布條將裁斷的下擺重新連接起來，衣服就算是穿好了，既能讓翅膀伸出來又能遮住身體。

        “這不挺好看嘛，你們兩個看起來就像兄弟一樣。”張雨歆一臉滿足，“要是其中一個是女孩子，說不定就是情侶裝了。”

        本來想順著母親讓她樂呵一下，卻沒料到她的發言讓人不甚理解，于是久珣提醒道：“能不能別說奇怪的話。”

        “我可是認真的。”暗自神傷地嘆了口氣，張雨歆解釋說：“我跟佐胤的爸爸給你們訂過娃娃親，當年還以為他是女孩子呢，想著生得這么漂亮給我當兒媳婦多好。”

        紅色的眼眸和琥珀色的眼睛幾乎同時看向了對方，久珣以為佐胤應該會瞪著母親，或者用蔑視的眼神對自己斜眼，但是都沒有。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露出了那天在高級餐廳自己對他發脾氣時的表情，但隨即又沉靜下來，側臉撇開了視線。

        “不過也就是口頭約定開開玩笑，反正你們都是男人就用不著往心里去了。”話這么說，張雨歆的口吻聽起來卻對此事似乎還頗有些遺憾。

        “飯做好了，你們倒是來個人幫我端一下！”

        那邊廚房里的父親又開始扯著厚重的嗓門嚷嚷起來，久珣便收回視線轉身進了廚房。

        午后，陣陣暖風帶著陽光的氣味從陽臺半開的玻璃門侵入，撩起素色的窗簾，發出布料摩擦的輕響。間或有一兩聲車輛的鳴笛和人聲幽幽地混雜其中，像催眠曲一般在城市的煩擾中守護著尚未清醒的美夢。

        隨著休憩的鳥兒蘇醒，掠過房檐時撲騰的翅膀打翻了夢境的沙漏，在靜如止水的意識中驚起一灘漣漪，青年隨之睜開了雙眼。愜意地舒展開身體，久珣慵懶地翻了個身，結果撲通一聲摔在堅實的地板上，因為睡得太過舒爽而忘記了自己是躺在沙發上的。久珣爬起來一看，發現才不過兩點。

        翅膀長大后久珣徹底被困在了室內。先不說他居住的這片地方還沒進入節日氛圍，出行的都是些正常衣著的居民，就是上街被當成“變裝達人”被人圍觀，久珣也頗感頭疼。最糟糕的是他還沒有完全掌握背上的羽翼，萬一控制不好漏了陷，從而引起騷亂和恐慌，麻煩就大了。

        佐胤對于代替他去上班好像并沒有什么意見，但是母親認為兩個年級相仿的人會有更多的共同話題，所以主動請纓跟父親去酒吧幫忙，并且晚上不會回家做飯，讓他們兩個人自行點外賣解決。看父母積極規劃行程的興致，八成是想去過二人世界，久珣倒也理解，終日操持家務的女人和被工作束縛的男人很難有機會一起出去享受浪漫。

        又拿出手機翻了一遍，依然沒有找到可以打發時間的內容。這里沒有電腦也沒有書籍，光拿手機上網不出一會便開始覺得乏味，思來想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屋子里怪冷清的。

        盯著通話記錄第一個最新錄入的號碼，手指在撥號鍵上來來回回挪了半天也沒能將按鍵摁下。沒事找事也好，斗嘴也好，甚至只要能安靜地坐在旁邊，久珣都希望佐胤接到電話后能回來，可他又拉不下臉去向對方提這樣的請求。

        “把你手機給我。”出門前佐胤對久珣這樣說道。

        不知道對方想做什么，久珣還是乖乖交出了手機。只見佐胤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智能機，然后在久珣的手機中錄入了一串號碼并撥了出去，手里的智能機響起鈴聲后佐胤掛斷了電話。

        “你有手機？”久珣感到意外地問。

        “最近買的。”

        “我以為你不喜歡這些東西。”

        “每次一打架就壞，確實懶得用。”

        “那你……”

        “還不是為了方便你求我辦事，態度記得謙卑一點，懂嗎？”

        把手機交給久珣以后佐胤就出了門，什么也沒交代。

        以前只覺得佐胤性格太差，現在想來他明明是在說“我特意買了個手機，碰到什么事就向我求助”，卻非要拐彎抹角地換一種讓人不太舒服的表達方式，以至于時常被字面意思刺激到而忽略掉他話里真實想表達的東西。正是因為逐字逐句跟他掰扯太累，久珣心態變好以后反而有意志力去仔細品味話語中的含義，結果有了種被佐胤時刻關心的錯覺。

        那么自我中心的一個人真的會去關心自身以外的人嗎？這一點激起了久珣的好奇心，很想知道佐胤到底在想什么，對他又是怎樣看待的，但是按照目前的相處看來，久珣估計自己可能一輩子也搞不清這個男人復雜的心理。

        同時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有種對佐胤示好便顯得卑微可憐的心理，主動拉進距離即是放棄尊嚴。從別的角度來看這像是另一種傲慢，或者只是純粹的膽小罷了。想得到某些東西本身就要付出相應的努力和代價，被動的人很難如愿以償。

        如此思量過后，久珣終于下定決心按下了撥號鍵。

        “怎么？這么快就迫不及待了？”

        電話那頭傳來佐胤低沉的笑聲，無論聽多少遍都還是那么嘲諷。

        “你什么時候回來？”久珣耐著性子問道。

        “隨時都可以，看你。”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佐胤想讓他先開口請求。

        “你回來才好決定晚上吃什么。”

        “現在時候還早，晚點再決定也不遲。”

        不想服輸卻不得不認，要是手上沒有任何籌碼，倒不如坦然一些。

        “現在……行嗎？”久珣放低了聲音。

        這次佐胤意外的沒有挑刺，果斷而又語氣平淡地答道：“好。”停頓了一下，又對久珣說：“有什么想買的東西我可以帶回來。”

        一時間久珣無法做出回應，腦袋里全是“他怎么回事”、“會不會被耍”、“腦子壞了吧”之類的想法，畢竟那個狂妄自大的家伙竟然會破天荒的讓別人使喚自己。而電話卻也沒掛斷，佐胤在耐心地等待著。

        “那……奶茶吧。”

        思索半天沒想清楚就隨口說了出來，只是說完就后悔，久珣開始擔心會不會被對方笑話。因為不能攝入過多酒精，所以不管是什么場合他總是只喝飲料，又特別喜歡牛奶制品，奶茶這種東西就很理想。

        “知道了。”

        電話中又傳來一聲輕笑，比起嘲笑來說更像是覺得有趣的笑聲，之后便掛斷了電話。

        “……這家伙在搞什么？”

        被佐胤幾句話弄得莫名煩躁起來，扔掉手機，久珣又一頭栽進了沙發里。

        也不清楚那個男人到底是跑哪閑逛去了，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聽到他回來的腳步聲，靴底敲擊地磚的聲音格外清晰，一聽就知道是誰在門外。除了他走路腳步比一般人堅實外，還有個原因大概是走廊的結構，在房間里聽不見外邊的人走動，客廳里卻很清楚。

        適時地給對方開了門，就見佐胤又拎著一個比上次大得多的紙袋回來了，頭上還多了一頂繡著紀念日吉祥物的毛線帽，那是節日準備期間，1區中央大道的社區免費派發的小物件。

        “你去中央大道了？”

        在好奇的驅使下久珣還是問了出來，沒想到佐胤也會去那種人雜的場合湊熱鬧。

        “很奇怪嗎？”

        “有點意外。”

        “你對我到底是怎樣的映像才會有這種看法？”

        傲慢、自戀、霸道、脾氣不好……在一堆形容詞里久珣找不到一個好聽點的，無論是誰說實話絕對都要挨罰，他很納悶為什么這個人會對自己毫無認知？難道從來沒人告訴過他想夸也不知道從哪里下嘴？

        “我以為你喜歡安靜。”憋了半天久珣總算勉強通過了這道死亡問答題。

        “確實。”冷淡地回答后，佐胤拎著袋子進了廚房，“你要的東西一會才有，先在外面乖乖等著。”

        “你點的外賣？”久珣疑惑。

        放下紙袋，佐胤干練地戴上橡膠手套，說：

        “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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