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底預熱，轉小火，倒入茶葉和白糖，不停攪拌直至糖融化變成焦黃色，隨后倒入白開水熬制茶湯。

        茶湯沸騰后繼續小火燜二三分鐘，此時一邊攪拌一邊加入牛奶，再次沸騰后可以根據個人口味加入蜂蜜或煉乳，最后用濾網過濾出茶葉和茶渣，奶茶就做好了。

        看著佐胤那嫻熟的手法久珣都快忘了他原本是干什么的，張鶴梅跟他說過佐胤會做甜點，那么會做飲品也就不怎么奇怪。

        在等待奶茶的過程中，久珣嘴里叼著吸管喝著佐胤用剩下的牛奶，目不轉睛地透過玻璃門盯著廚房里全神貫注的男人，逐漸的便開始走神。直到加完蜂蜜后佐胤發現手腕沾上了一些，于是伸出鮮艷的舌頭舔了一口，久珣這才被嘴里的牛奶嗆到回過神來，立馬心虛地背過身去。不知怎的，佐胤舔手的樣子跟那天舔他手肘時的模樣竟然重疊了，他敢斷定對方現在肯定注意到動靜在看著自己，希望不會發現是因為自己想歪了才被嗆到的。

        抽了兩張紙胡亂將牛奶擦拭干凈，就見佐胤端著奶茶從廚房出來，將杯子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幾上。濃郁的奶香在熱度的激發下飄散開來，混合著醇厚的紅茶香味以及蜂蜜的甜味，氣味十分誘人。

        就正常程序來說，制做飲品的人完成任務后，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品嘗者的反饋。可是佐胤倒在沙發上架起腿，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眼神也并沒有表現出多少期待，根本看不透他到底有多在意別人對他手藝的評價，這讓久珣感到有些難辦。

        奶茶還燙著，在佐胤的注視下久珣嘬了一小口，香香甜甜的，茶香醇厚牛奶絲滑，和在外面買的其實并沒有太大區別，久珣搞不懂為什么他要花這么大力氣親自來做。

        “你手藝還挺好的。”久珣籠統地評價道，不過這也是實話。

        “跟奶茶店的比起來呢？”佐胤問。

        該來的總是躲不掉，久珣的初衷本來是既肯定對方的手藝，又不至于措辭太浮夸一聽就知道是奉承話，以此來跳過與其它奶茶的對比。

        哪想佐胤就等著問這個。

        “當然比奶茶店的好喝很多。”

        并非討好和奉承，味道差別不大的情懷況下，特意為別人制做的奶茶比別處隨便能買到的要珍貴許多，對久珣來說也更美味更有意義。

        “為什么不說實話？”佐胤投來了質問的目光，“配方和做法都是一樣的，只不過茶葉和牛奶的品質更好點，味道不會有太明顯的差異。”

        “難道你想聽我說跟外面買的沒有區別嗎？”

        要不是打不過對方，久珣真想給他腦門來上一下。在女人堆里吃得開說明佐胤不是什么不通人情世故的主，現在卻在這么淺顯的道理上糾結別人有沒有說實話，反而不明白親手為他人制作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本來就沒有區別，你應該對我更誠實一點。”佐胤依然堅持己見，數落起久珣。

        “區別大了去了。”佐胤那不開竅的樣子讓久珣急躁起來，從而不自覺地提高了音調，“因為是你做的。”

        別人對自己的好意即使不那么完美，贈與對方一句感謝和肯定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或許是他多心了，佐胤最近兩天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奇怪。

        對方臉色沉了下來，輕抿嘴唇壓低眉毛似乎在忍耐著什么，良久之后打破沉默：“你不要用一臉毫無察覺的天真表情對我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

        “什么誤會？”

        “還真是頑固。”

        “你不也是。”

        兩人完全沒在一個頻道上，久珣那冥頑不靈的態度讓佐胤十分窩火，強硬的手段他不是沒有，但那樣會讓結果變得不夠完美，所以直到失敗為止他都會盡量克制住這份沖動。

        閉上眼定了定神，佐胤吐出一口氣，卸掉令人頭疼的火氣，情緒又穩定下來。

        “你就不能也對自己誠實一點？”佐胤無可奈何地發問，并沒有期望得到回答。

        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冒著熱氣的奶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即使背光而坐，影子的陰霾也無法動搖他堅毅的目光，渾濁他清澈的氣息。

        “既然要我誠實一點，那我想知道你為什么一會要幫我買東西又親自做飲料給我喝，而現在卻在指責我。”

        又是那種渴望了解自己接近自己的眼神，正是在本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才會如此純粹而肆無忌憚。佐胤看得出來羿久珣在認真對待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就是有些遲鈍且笨拙。

        而佐胤也很認真，他向來忠實于心中的欲望，但和那種總是欲求不滿被欲望支配的傀儡有著本質區別。一旦他確定了一個目標，就擁有一切行動只為達到目的的高度自制力，除了失敗，任何事物都不能改變他制定好的計劃。

        “因為你太頑固，不肯直面心中的欲望。”佐胤答道。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那你最好快點弄清楚，我不算是個有耐心的人。”

        “沒弄清楚會怎樣？”

        “你不會想知道的。”

        在赤/裸裸的威脅下久珣也沒有畏懼，用迄今為止最客氣的措辭道出了最不容拒絕的語氣：“如果是我的疏忽讓你感到不快，請務必不要牽扯到別人。”

        “勇氣可嘉。”仿佛剛剛的爭端沒有發生過，佐胤頗為滿意地笑起來，“放心吧我只會懲罰你一個人的。”

        杯中的奶茶涼了下來，此時溫度剛剛好。久珣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意外地發現它比以前喝過的任何奶茶都更加甘甜濃郁，心情也隨之變得輕松許多。

        “那我們晚上吃什么？”久珣問道。心情放松，嘴角便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隨意。”

        向來沉著老練的獵人也有了心神不寧的時候，以至于沒法及時回應而慌忙將問題拋回去。沒想到對方會因為一個簡單的承諾而如此欣喜，這個承諾甚至都沒能讓自身脫離危險，卻只顧著身邊人的安危。但佐胤明白，羿久珣不笨，心善卻也不是什么老好人，讓他做出選擇的是勇氣和責任感。而這一點讓佐胤覺得很有意思，因為他是個從來不會去為別人犧牲的人。

        “要不一會再決定，打牌嗎？”久珣提議說。

        “看不出你還有這種興趣。”

        “你不玩的嗎？”

        “有必要的話。”

        對方聽到這話果真如意料之中的沉默起來，佐胤覺得自己的態度明明已經很客氣了，原本還以為羿久珣多少會對他有所期待，試著向他提出打牌的要求。或許是無法對他人卸下防備，這個家伙時常懂事得令佐胤急躁，讓他感覺自己看上的優質獵物其實是一塊木頭，而自己則是個瞎子。

        “所以牌在哪？你想讓我假裝手里有牌？”隨著怒氣上涌，佐胤的語氣又不覺嚴厲起來。

        眉毛條件反射地抽動了一下，果然無論佐胤做了什么讓人感到貼心的事情，只要遇上那副傲慢的態度久珣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可神奇的是他并沒有討厭這種感覺。

        從茶幾抽屜摸出一副撲克，兩人心照不宣地玩起來，客廳里除了紙牌翻動的聲音和時不時的細微喝水聲，也就只有秋后下午愜意的暖風刮起窗簾的溫柔輕響，無人說話卻也感受得到歡樂的氣息在室內逸散開來。

        直到日落時分肚子餓了，久珣才想起來打牌太投入忘記點外賣，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牌揉揉酸麻的肩膀，瞄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鐘，發現兩個多小時這么快就過了。

        “你打牌的技術跟你的反應力一樣爛。”佐胤還是那樣一點也不吝嗇自己的“贊美”。

        “倒不如說你牌運太好了。”久珣糾正了對方的說法。

        “還行，確實靠這個賺過一筆。”

        “怎么賺的？”

        “不要問這種無聊的事情。”

        話題又無疾而終，久珣不過是配合佐胤聊天罷了，一般人特意提起過去的事情多半是想說給別人聽，他還以為佐胤想告訴他自己經歷過的事情。

        家里沒有多少零食，餓著肚子的久珣伸手去拿啃了一半的巧克力，沒想到佐胤速度更快，把那塊巧克力當面“沒收”塞進了嘴里。

        “喂，那個是我咬過的。”久珣提醒道。

        對方卻不以為然，放下手中的牌一邊啃著一邊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說：“然后呢？”

        “有口水。”

        “怎么？你有傳染病？”

        “沒，但是別人的口水怎么也……”

        “你這么嬌貴是怎么活下來的？”

        平日里也沒少被佐胤嘲笑，唯獨這次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久珣有種被長輩說教了的錯覺。

        “那你把巧克力還給我，去吃我爸剩的下酒菜。”久珣回敬道。

        聞言，佐胤嫌棄地擰起眉毛駁回了他的提議：“拒絕。”而后又用嚴厲的語氣向電話那邊的人威脅說：“還剩五分鐘，遲一秒我就投訴。”之后便掛斷了通話。

        嘴里說著別人嬌貴的人結果自己該嫌棄的還是照樣嫌棄，久珣算是看懂了，佐胤的生存法則全都是由他自己定的，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自己的認知在他身上完全不管用。而且聽他講電話的語氣，這次不知道是哪個倒霉鬼撞槍口上，估計也跟最初的自己一樣滿頭疑問，何況他到現在也沒能完全參透這個男人。

        那邊剛放下手機門鈴就響了，久珣習慣性地去開門，卻被佐胤一把拉住。長了一層薄繭的手掌觸感格外粗糙，手背倒是挺白嫩的，而手背看起來硬朗的久珣，那幾乎沒有干過粗活的手掌反而柔軟。

        “翅膀。”

        經佐胤提醒久珣才意識到問題，于是站到浴室門口，將翅膀伸進去，側著腦袋觀察門口的情況，佐胤則起身去開門。

        “請問是龍嘯海龍先生嗎？”

        “是的。”

        確認過身份后，兩個送餐員模樣的人一人搬了一個及膝高的大保溫箱走進了屋里。

        久珣此時并不關心佐胤到底買了什么，他只想問問這個像警匪片里□□大哥一樣的名字到底是怎么回事。“葉風華”還好說，“龍嘯海”和佐胤的形象完全就是兩個人，重點是他竟然還一臉淡定地承認了。

        因為戶型小沒有餐廳，送餐員把菜品從箱子里小心翼翼地端出并撕掉上面的錫箔紙，然后一樣一樣地整齊擺在茶幾上，清點完菜品等佐胤簽收后才離開。美食大大小小鋪了一桌子，葷素俱全還配備了冷盤、燉湯、甜品、果盤和飲料，乍一看還以為家里擺了酒席。不過是兩個男人湊合吃一頓晚飯，佐胤卻講究起來。

        這些菜不光味香色美，連餐具也十分精致，并不是普通餐廳外送用的打包盒跟一次性餐具，而是一個個貨真價實的瓷碟和瓷碗，光看藍色花紋的筆觸都透露出一股高端的味道。尤其是那個盛湯的瓦罐，久珣推測廚師是從爐子上直接端下來塞進保溫箱的，不僅被火烤得發黑，甚至還燙手。

        主菜是紅燒鱸魚和東坡肘子，魚皮炸至金黃皺起，淋上有些粘稠的褐色醬汁，色澤鮮艷又略微焦黃，香氣四溢。肘子用融化的糖漿調色，外皮軟糯鮮紅透亮，醬色的湯汁濃郁鮮香，令人食指大動。整桌食物足以看出廚師的技藝爐火純青，可佐胤卻垂著眼睛一臉不悅，對這些美味佳肴并不滿意，分明都是他自己置辦的。

        “你考慮得真周到，我正好餓了。”給佐胤盛了飯后，見他面色愈發深沉遲遲不動筷子，久珣趕忙夸獎一句，興許他心情能好點。

        “這都是些什么東西，我可沒說要辦壽宴。”

        “不是你選的菜嗎？”

        “只說了人數讓他們自己看著辦。”

        菜品都是中式酒席的標準配置，久珣并沒有看出哪里有問題，倒不如說豐盛過頭了。夾了一塊魚肉品嘗之后又夾了一塊肘子，口感和味道都非常不錯。

        “挺好吃的。”久珣挑了一塊魚肉，仔細剔除干凈魚刺，將肉夾到了佐胤碗里，說：“你試試。”

        “我嘗了味道才訂的。”佐胤雙手抱胸仰起頭，愈發鄙夷桌上的菜肴，“收了那么多錢，就給我送來了這些東西。”

        “這還不夠嗎？都可以擺酒席了。”

        “我說過要豪華一點的，現在燕窩、魚翅、海參、鮑魚，一個都沒有。”

        “……你是不是對豪華有什么誤解？”

        “哦？那你說說看。”

        看似請求指教卻擺出一副不想聽的傲慢姿態，顯然虛心不是佐胤的美德，久珣頓時沒了解釋的動力。

        “趁熱。”

        強行結束話題，久珣夾起一塊肘子懟在了那兩片蒼白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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