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絢爛的霓虹光芒和川流不息的嘈雜，被紅色車尾燈甩在僻靜的小區大門外，車內的男女正相談甚歡，回顧著今夜令人愉快的晚餐和久違的約會之行，彷如初次。

        二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有多少伴侶在漫長的歲月消磨中感情逐漸淡去，最初信誓旦旦的誓言也枯萎凋零。人的心境在時刻改變，沒有人能保證自己永恒不變。時間能抹滅所有的歡喜也能沖淡所有悲傷，抬頭望向前方總是沒錯的，而邁出的步子想不被一時的沖動左右卻又是最難的。

        但世界上總有些人能做到他人覺得做不到的事情，這對安穩度過瓷婚的夫婦依然擁有不輸戀愛時的情趣和激情，屬實難得。

        在院子里停好車后，男人下車給女人理了理被風刮亂的發絲，女人給男人整理好拉扯歪斜的衣領，隨后兩人從車里拿出晚上逛街斬獲的戰利品，并肩走進了公寓大門。

        進屋聞到一陣尚未散去的食物香味，但房子里空空如也，張雨歆才發現沒有感覺到久珣和佐胤的氣息，說明這兩個孩子已經不在公寓附近了。為了安全起見羿偈給兒子打了個電話，聽到那頭熟悉的聲音他才安心下來，于是責怪了一句對方不給他報備就外出，隨即便得到兒子馬上回家的承諾。

        不一會兩個年輕人風塵仆仆地回到了家，身上到處都是臟兮兮的泥土污漬，灰頭土臉的像是在花壇里打了幾個滾。但兩人之間的氛圍卻異常的輕松愉悅，連向來不善察覺他人情緒的張雨歆也被這股情緒所感染，心情愈發好起來。

        平時從不遮掩自己心情的佐胤笑起來總是帶著一絲壞壞的邪氣，有種別樣的魅力，而現在他的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在克制自己不過多展現出心中的真實情感。

        最讓夫婦倆感到意外的是他們兒子那掩飾不住的興奮表情，目光柔和嘴角微揚，時常壓低的眉毛也完全舒展，整個人突然間變得精神煥發，和平常那冷淡又沉默的內向青年判若兩人。從不喜歡將情緒表現出來的他，此時能被任何人一眼看穿。

        “你們干什么去了，這么開心？”被兒子那反常的模樣吸引羿偈差點忘記了重點，于是又連忙問：“你翅膀呢？這么快就學會控制了？”

        “嗯�！本毛戄p快地答道。

        一瞬間羿偈以為他的兒子接下來會哼著小曲兒去洗澡，不過事實并沒有他想的那么夸張，卻也是多年未見過的情形。只見久珣踏著輕快的步伐，像剛從游樂場出來的孩子那樣意猶未盡地面帶笑意，兩只跳躍著歡快光芒的眼睛就像一汪月夜下的清澈池水，明亮得矚目。

        “去散了步�！�

        跟著久珣身后走進房間的佐胤在路過羿偈身旁時，破天荒的跟八輩子不對付的中年男人主動說明了去向，令對方差點驚掉下巴。

        “真好。”張雨歆開心地感嘆。

        洗完澡后久珣坐在床上查看手機訊息，又向自己的好兄弟提了下近況，但是等待許久也沒見對方回復消息。就在他扔下手機時，洗漱完的佐胤進了房間，身上穿著熱情阿姨準備的新衣服——本人要求下買的另一件黑色貼身背心。經過鍛煉的結實身體不如臉部的線條含蓄，但十分流暢，沒有一塊突兀的肌肉，卻散發出強烈的力量感，和久珣對他實力的印象非常吻合。

        “你是不是變……強壯了？”盯著看了半天，久珣忽然發問。

        “吃飯有規律體重會稍微增長一點�！弊糌反鸬�。

        興許是晚上他們一起出門玩得還算開心，久珣沒想到自己的話題即刻便得到了回應。當然也可能只有自己一個人心情好，所以才想跟佐胤搭話，而恰好對方心血來潮于是大發慈悲的給了點反應。換做平時可能會是，一個愛答不理一個自討沒趣。

        不過現在的久珣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他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活躍過了，不僅面部肌肉有些失控，連思維也開始隨意延伸。

        像鳥類一樣飛行似乎對人類有著莫名的誘惑力，在孩提時代擁有此類異想的人不在少數，只是隨著年齡增長逐漸認清現實。而當這個夢想在未來的某一天實現時，埋藏于時光深處的童真被喚醒，令他們情不自禁地為此感到快樂和欣喜。久珣就是如此，今天在佐胤的幫助下不僅學會了收起翅膀，也已經能夠在空中短暫飛行。

        對話結束，久珣的注意力從佐胤身上收回，又情不自禁地再度集中到了身后的翅膀上。他伸展出翅膀，好奇地研究它們，一會折疊，一會又抬起，但動作很慢，不想表現得太過明顯。當他再次抬頭注意到對方鄙夷的視線時，才意識到自己已然暴露，于是慌忙收起翅膀，沖對方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在傻笑什么？”

        “沒什么……”

        即便感到很不好意思，心中的興奮卻有增無減，久珣不想被佐胤笑話，所以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想盡量顯得含蓄穩重。

        而正是那試圖壓抑卻又無法自制的模樣，讓原本有些害羞的青年看起來更加羞澀，眼中的慌亂甚是惹人憐愛。佐胤只覺一陣血氣上涌，暗紅色的眼睛變得鮮艷起來。

        紅眸牢牢鎖定獵物，思維開始變得混沌，片刻腦海中的妄想翻涌起來，全是讓人難以啟齒的畫面。以往想做什么佐胤都是立刻行動，頂多思考一下如何達到目的，不需要用腦內的妄想來填補未能滿足的欲望和無法實現的空虛。但是現在看來，他覺得自己也不過如此，終歸只是個凡人。

        心中清醒地知道不可以沖動，但在狩獵本能的驅使下，佐胤還是扔掉手中的毛巾向獵物悄然逼近，身體無法遏制地開始提升溫度，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他冷不防地按住對方胸口，將大驚失色的青年粗暴地壓在床上，另一只手則按住了驚慌掙扎的翅膀，然后又用腿蠻橫地頂在對方兩腿之間，迫使身下的人彎曲其中一條腿把弱點暴露在自己面前。

        從來沒有感受到過和內心的沖動做斗爭能像現在這樣痛苦，他的絕對自制力在瀕臨崩潰的邊緣搖搖欲墜，即便隔著睡衣的布料，對方那柔軟的身體和溫暖的體溫都讓佐胤內心抓狂到想要破罐子破摔。

        不如干脆點，反正都是這家伙自作自受，無論是說話還是行動從來不過腦子，總是頂著一張最無辜的臉干著最引誘人的事情。自己的欲望已經表現得那樣明顯，對方卻根本不考慮他的感受，如不給點教訓，那遲鈍的腦子絕對意識不到要如何收斂。

        眼見那雙情緒亢奮的紅色眼睛越來越近，久珣抬起手抵住對方胸口企圖阻止他進一步靠近自己，但當手掌觸碰到佐胤的身體時，那駭人的熱度和沉重心跳讓他的身體瞬間無力，沒了反抗的念頭�，F在的佐胤和失控的野獸無異，掙扎只會令他更加亢奮，就算保持乖巧聽話的姿態，久珣也能猜到接下來自己會遇到怎樣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今天心情不錯，久珣并沒有害怕，反而伸開因緊張攢緊的手指，輕輕貼在佐胤的胸口上感受他的情緒。他想知道為什么佐胤會對他有這樣的欲求，是像言伊那樣喜歡他，還是為了宣示獵物的主權，亦或者只是單純想找個人發泄。

        可是他不敢問，只能祈禱佐胤如上次一樣仁慈。

        說來也怪，在這種大難臨頭的情況下，大腦竟然還在認真思考。如果佐胤一定要做到那種地步，久珣認為對象是他的話好像也不是那樣難以接受……畢竟他干凈、漂亮、身材好、并且……強壯？

        野獸還在凝視著他，卻停止了繼續靠近，那緊繃的軀體仍然像一座鋼鐵牢籠，將他困在下方無法動彈。他們的距離近在咫尺，灼熱的鼻息落在額頭上令久珣的心跳逐漸失去控制，頸窩被佐胤親吻的觸感依舊清晰，已然僵硬的身體因為那刻印在皮膚上的記憶而變得燥熱起來。

        最要命的是只要佐胤一低頭他們的嘴唇就會貼合在一起，久珣光是在腦海中想象那個畫面身體都會止不住發抖，涌動的窒息感就像沉入了水底，說不出話也不敢呼吸。

        思維逐漸亂作一團，按照他對佐胤的了解，這個男人只會對他施加威脅，或者下達命令讓他“自取其辱”才對。然而現在威脅和命令都沒有，在揣摩不透對方用意的情況下，內心反而控制不住地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有了莫名的期待，久珣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這一切也許是因為那個原本只允許他人跪下膜拜的男人從王座跌落，高高在上的佐胤忽然間變得觸手可及，這才讓自己被他越發溫柔的態度誘騙而為之神魂顛倒。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會變得如此奇怪，歸根究底都是這個叫佐胤的男人的錯。

        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久珣抵住佐胤胸口的那只手轉而揪住了他的衣領，另一只手則攀上肩膀主動拉近自己與他的距離，隨后久珣閉上眼顫抖地縮進了佐胤懷中。

        一直按住翅膀的手適時地挪到久珣身后攬住他的腰，佐胤怔怔地用雙臂抱緊了懷里的男人，亢奮的神情又變得恍惚起來。他沒想到這個蠢貨竟忽然開了竅，好在最后關頭他幾乎克制住了自己的沖動，但那一觸即潰的狀態算不上多完美。

        意料之外的目的達到反而忘了最初的心思，況且懷中那具瑟瑟發抖的軀體拉回了被壓抑的理智，對方顯然還沒有做好準備。佐胤并不著急去品嘗這顆還不夠美味的果實，在對待久珣這點上，他有的是耐心。

        “都什么時候了，早點睡覺�！弊糌菲届o地說道。

        話音落下，挑起事端的男人竟然就這么背對著受害人躺進了地上的被子里，把鼓起勇氣“慷慨赴義”的青年獨自一人晾在床上發愣。

        摸著完好無損的衣物和身體，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松懈中卻又感覺不太痛快。就好比打游戲碰到技術厲害的對手，被毒打了幾次后莽足勁想沖上去再次證明自己，對方卻扔下一句“你太菜了”然后退出比賽的那種感覺，徹徹底底的被人小瞧了。不過久珣也挺佩服佐胤的定力，明明已經亢奮得那般嚇人，自己都做好了必死的覺悟，結果對方就這樣干脆地放過了他。

        身體的震顫尚未平息，久珣關上燈將自己整個人捂在被子里，抱緊雙臂任由自己被被抑制的負面情緒所支配，這時的他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心底涌現的恐懼。而側臥在地上的佐胤，半瞇的紅眸中光輝逐漸消散，無聲地吐出憋悶在胸中的那口氣，手指發泄似地抓緊了枕頭的一角。

        平靜的一天又開始了。

        找了條小矮凳坐在茶幾前吃著餃子看無聊的早間新聞，里頭全是關于城市紀念日的宣傳，這個1年一小辦5年一大辦的節日在這座城市的居民看來不足為奇，但游客們卻津津樂道，因此熱度一直很高。

        皮薄肉鮮的餃子只要沾點老陳醋就很可口，久珣喜歡再加點不太辣的蒜蓉辣醬，一口氣吃兩盤不成問題，完事擦擦嘴還能灌下一杯牛奶。這是他在家人的督促下養成的習慣，因為父親的個頭不算太高，所以打小就被迫多喝牛奶多吃肉，好在他也爭氣，突破了父親的遺傳限制高了那么一丁點。

        不過在佐胤面前久珣還是倍感壓力，言伊的身材雖然比佐胤更加高大，但至少他人好面善，不像那個成天垂眼看著自己的自大狂，不僅不低頭反而還要把頭仰起來，恨不得用鼻孔看他。再加上那糟糕的性格，總讓人覺得他是不是真的在鄙視自己。

        正是這個男人的存在時刻提醒久珣，他這段時間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過了幾天太平日子警惕心慢慢開始松懈，吃完早餐刷盤子時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會還得去學校上課，下午再去兼職。

        干完活出來發現父母正在討論社區新聞里誰家丟了狗誰家又起了糾紛，他不太想加入拉家常的話題，于是便去了陽臺。其實他覺得自己應該回房間呆著，但是看到那個男人盤腿坐在地上搗鼓著什么，就很想湊近了看看。

        這座城市的秋天總是很晴朗，也因此楓葉染紅的河岸成為了必看的秋景之一。放眼望去綿延一片全是金黃和朱紅混雜的顏色，尤其是在清澈的碧空下，鮮亮得晃眼。

        但此時久珣面前還有一道比楓葉更讓他駐目的風景。

        清爽微暖的秋風卷起漆黑的發絲，淺黃色的晨光躍然其上，從頭頂到鬢角流進深紅的眼睛，將深邃神而秘的紅映照得明亮鮮艷，那冷漠的面龐也就多了幾分暖意。光滑的皮膚在光芒的直射下白得反光，卻看不出一絲血色，顯得有些病態。而正是如此才襯得那個男人越發冷艷孤傲，仿佛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存在，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青年抬起手，目光注視著被染黑的指甲，過度生長的睫毛在下眼瞼投下一抹陰影，看起來像是不高興的樣子。可即便是板著一張臉，久珣發現他也還是那么漂亮。這種心態的轉變十分微妙，原本沒什么興趣的清秀臉龐，現在于久珣眼里反而成了閃光點。

        只敢保持距離觀望的久珣片刻才想起，地上放著的瓶子是之前他送給佐胤的指甲油，沒想到對方還帶在身上，原來這樣忙活半天是在遮蓋指甲上的裂縫。

        “過來。”

        忽然身旁傳來命令的話語，紅色的眼睛將視線移到了久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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