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是紀彥英架著馬車，她躺在車上，鳳凰用手擋住太陽，眼睛微微瞇著，不由自主地低聲哼唱，聲音細弱蚊蠅。

        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胸前紅花映彩霞

        紀彥英揮著韁繩，意外地跟著她一塊哼唱。

        “別唱了。”鳳凰突然出聲叫停。

        紀彥英扭頭，不滿地盯了她一眼：“干什么？一驚一乍的。”用韁繩指著她。

        鳳凰默不作聲，紀彥英接著說：“怎么？你和鳳兆謙一塊唱過這首歌？”

        “別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我就是覺得你唱歌難聽而已。”她張開手掌，陽光從指縫里鉆出來，照進她的眼里。

        紀彥英冷哼一聲，故意趕著馬車往坑坑洼洼的地方，鳳凰在車上顛來顛去，一股腦爬起來，心里很明白，他在報復自己。

        “你不會看路嗎！”

        “不會！”

        兩人吵吵鬧鬧，一路不太愉快地來到了北山。

        鳳凰站在馬車上，雙手撐著，極目遠望，“那邊在干什么？”她看到山腳圍著一群穿工裝的人，還有幾輛吊車，挖掘機。

        紀彥英翻下馬，“過去看看。”

        北山變成了施工現場，吊車和挖掘機轟鳴，還聽到有人在大聲地指揮。

        鳳凰走進了，看到指揮的人正是鳳兆謙，穿工裝的是機械廠的人。

        他們很顯然也發現了鳳凰和紀彥英，都轉頭看過來。

        鳳凰現在還不想見到鳳兆謙，或者說很怕見到他。

        她始終把目光轉向四周，連招呼也不打，最后干脆低著頭。

        紀彥英拖著她，將她拉了過去。

        “你也在啊？”紀彥英大大咧咧地對著鳳兆謙說。

        “你們兩個來這里做什么？”鳳兆謙滿臉是汗，墨綠色工裝外套半敞著，露出里面白夏布的襯衣。那襯衣被汗水浸透，沾上一層灰土，幾乎看不出是白色了。

        “我們來拉幾車石頭，鋪路。”紀彥英說著就要往前去。

        “回來，沒看到正在施工？”鳳兆謙一嗓子喝住他。

        “報告，廠長，砸夯機運行正常，吊車運行正常，挖掘機運行正常！”

        鳳兆謙指示：“繼續測試。”

        鳳凰看他們忙著施工，心想今天是拉不了石子了，便對著鳳兆謙說道：“你們忙，我先走了。”

        “浩子，”鳳兆謙對他的警衛員說道：“找人去給她裝一車石子，一車夠嗎？”

        “不夠，”鳳凰小聲說道，補充道：”需要四五車。“

        “廠里的車也用上，裝好之后直接送到果園。“

        紀彥英也跟著那個警衛員一塊去撿石頭了，只剩下鳳凰和鳳兆謙兩人。

        “謝謝”鳳凰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鳳兆謙點點頭，仍然待在原地，只是側過身，往施工場地看去。

        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被太陽拉的老長，與鳳凰的重疊在一起。

        鳳凰不住地舔著嘴唇，后悔沒有帶些水來。

        她一時沒注意，不知道鳳兆謙在哪拿的一個杯子，遞到了她跟前：“喝吧。”

        鳳凰看著滿滿一本子清水，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他長得太高了，鳳凰的視線被迫往上，看到了鳳兆謙依舊冷硬的表情，還有那雙鋒銳的眼睛。

        “我不渴，謝謝。”鳳凰學他同樣淡漠的語氣，眼睛卻有些依依不舍地盯著杯子里的水。

        鳳兆謙握住水杯的手動了動，最后，他彎腰將杯子放到地面上，“待在這里，不要去施工的地方。”他扔下一句話，就往工人那邊走，不一會消失在林間，墨綠色的身影與山間的綠色融為一體。

        鳳凰恨恨地盯著他遠去的背影，心里郁悶的說不話來。也不知道在生氣什么，坐到草地上，端起杯子里的水，呼哧呼哧地喝了好幾口。

        她看到天上的白云，想起來了這種感覺，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紀彥英手里拿著幾顆小石子，不停地往空中拋上拋下，慢悠悠地走過來，嘴里吹著口哨：“你怎么知道這里有五彩的小石子？“

        鳳凰別過頭去：“我知道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要來過北山的人都知道。”

        紀彥英哼笑一聲，坐到她的對面：“晚上，我要留在這吃飯。”

        鳳凰瞪了他一眼：“你愛留不留，反正我要走。”

        “怎么？只是吃個飯而已，你怕什么？”

        鳳凰揪著一把草，捏在手里，仿佛那把草就是紀彥英：“我有什么怕的，我就是想回去而已。”

        “不用想了，天一會就黑了，你自己走回去嗎？”

        “我騎馬。”

        “只有一匹馬，我要騎。”

        “那是我的馬，你憑什么要騎？”

        “我騎過來的。”

        “你！”鳳凰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你們有那么熟嗎？你說吃飯就讓你吃飯？”

        紀彥英嗤笑一聲：“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要請我。”

        鳳凰翻了一個白眼：“我有什么面子，我里子面子都沒有了，你去喝西北風吧。”

        天黑收工，鳳兆謙從林間走出來。

        “我們要留在這吃你一頓飯。”紀彥英沖鳳兆謙喊道。

        “一起走吧。”鳳兆謙掃了他一眼，說道。

        他拍打幾下身上的土，撿起被鳳凰丟在一旁的水杯，大踏步領著一群工人向前走，有人把馬讓給他，他揮手拒絕了。

        紀彥英用手肘捅了捅鳳凰，挑起眉：“怎么樣？還不跟上。“

        鳳凰嘟著嘴巴，也跟了上去。

        “剛才那匹馬好像是他的吧，又老又瘦。”鳳凰對著紀彥英隨口說道。

        “那是他的戰馬，當年去北京的時候，他就騎的這匹馬。”

        “哦”

        她的聲音淹沒在工人一片嬉笑打罵聲中。

        天邊掛著如鉤的月亮，繁星時隱時現，夜色清涼如水，趕走了白天烈日的炙熱。草地上全是露珠，浸濕了褲腳。

        鳳凰即使走在后面，一抬眼也能看到最前面的鳳兆謙，背影如山，讓她無法忽視。

        天上的星光，光華的月色，草地里亂飛的螢火蟲，一閃一閃發著亮光，讓他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如夢似幻。

        她看著天邊的星星和月亮，想起了朝霞滿天時的日出，晚霞紅似火的日落，在心里發出了一聲嘆息，和自嘲。

        “你們兩個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沉默中的紀彥英問道。

        “什么怎么回事？”鳳凰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他剛才在問什么。

        “我把那張畫交給他的時候，他那個樣子像是要把我吃了，好像我做了什么傷害你的事情。

        既然他那么在意你，你心里也有他，在一起不就得了。”月色下，他的目光灼灼，言辭懇切，仿佛與白天的形象千差萬別。

        鳳凰冷笑了一聲，悠悠地說：“也許他覺得吊著我好玩呢，誰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既然如此看得開，你和你未婚妻怎么回事？我現在對你也感到很好奇。”

        鳳凰不知道那幾句話惹惱了他，他的面色陰沉，邁著步子一路走到了前面，留下她在最后面跟著。

        “喂！等等我！”

        紀彥英不理她，越過隊伍，往前頭趕。

        她走的不快，與人群越隔越遠，心里突突地，不由得加快速度，一個高大的人影投在地上，鳳凰呼吸一窒，抬起頭來，是鳳兆謙。

        他的臉在月光下泛著青光，濃眉下，那對野性的眼睛，閃爍著令鳳凰看不透的光。

        “別掉隊了，晚上不比白天。”他似乎竭力冷淡地說，可是這聲囑咐，柔和的仿佛可以被風一吹而散。

        鳳凰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了，她想起和紀彥英的對話，這個男人就是在玩弄自己，故意吊著自己，一邊對自己好，一邊拒絕著自己的靠近，若即若離。

        鳳凰揚起笑臉，故意扯住了他的大手，感受到他手里傳遞過來的溫熱，她頓了一下，忽略了那一刻的怦然心動。

        “你牽著我吧，我累得走不動。”

        鳳兆謙渾身肌肉緊繃，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少女，臉色紅潤，眼里閃著惡作劇，有些分不清，此刻是開心還是難過。

        她兩只手同時包裹住他的右手，幾乎全身都貼著他了。在這樣的涼夜里，對身體的溫度似乎格外的敏感。

        她的手緊緊地握住，像是害怕他掙脫一般，最終，鳳兆謙用力地抽出了手：”鳳凰，你應該找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并不合適。“

        鳳凰兩手突然變得空落落的，是真的不喜歡她啊，也不是故意吊著她啊。

        “你怎么知道不合適？”她這話，說了也是白說。因為鳳兆謙肯定會化作一座雕像，一個石碑，什么回應也不會給她。

        可是為什么還要陪在她身邊，陪著她走夜路！為什么連自己想喝水，都會注意到。

        每次她想要要放棄的時候，他都會及時出現，讓自己產生幻覺，以為他是在意自己的。

        鳳凰沒來由地跌了一腳，順勢就要倒下去，還是被他接住了。她甚至聽到了他急促地呼吸聲：小心。“他說。

        “你緊張什么？兆謙哥。”鳳凰戲謔地看了他一眼，推開他，往前走著，并不像扭傷了的樣子。

        果然如此，她心想。

        他怔了一下，看著空空的雙手，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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