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兩人一句話不說，紀彥英似乎熟悉這樣的氛圍，吃起飯來依然自得自樂。

        “廠長，鳳花村的村長來了，說是找鳳凰。”浩子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報。

        “我爹？”鳳凰看向鳳兆謙。

        “請村長進來，彥英，你去拿副碗筷。”

        紀彥英沒回嘴，點了點離開座位。

        鳳凰心里有些擔心，皺著眉頭，不知道什么事情，她爹大晚上跑這里來找她。

        鳳兆謙放下碗筷，“別擔心，一會你爹就進來了。”

        說著老村長就走過來了，看出來臉色不是太好。以前他爹笑得跟個向日葵似的，這回眉頭皺得跟個苦瓜一樣。鳳凰瞧著他，生怕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鳳凰站起來迎他，“爹，發生什么事了？”

        老村長擺擺手，“坐下吧，我去果園里找你，大家說你到機械廠了，”他皺起花白的眉頭，抖動著胡子，先嘆了一口氣。

        接著說道“齊老師，要開除鳳林。我去學校問過了，說是他屢次違反紀律，校長已經同意了齊老師的建議。你哥不在，我也找不到個人來商量商量，你腦子活泛，你看看這事要怎么辦？”

        “鳳林最近怎么了？作什么違反紀律的事了？”鳳凰問道，心里琢磨著，是不是齊瑤瑤故意給自己找不自在。

        “開除的理由是，鳳林經常在課堂上睡覺，遲到，上課和同學說話，屢教不改。還有剛開學的時候，和同學打架，撕破同學的作業本。齊老師說害怕影響周圍學生學習，決定開除他。“

        “校長也同意了嗎？”

        “我去找校長求的情，沒有用，校長說，要是不開除鳳林，齊老師就不教學了。而且齊老師現在也擔任著軍區部隊文化課的老師，校長也不敢得罪。”

        “鳳林，最近沒有和同學打架，欺負人吧？”

        “最近沒有，不過那些上課說話，睡覺，鳳林倒是承認了。”

        鳳凰氣得拍了一下桌子，“她肯定故意的，他弟弟被抓去做牢，她來求情的時候，我回擊了她幾句，她肯定心里記著仇呢。現在就抓著鳳林的小錯不放，鬧著要開除。”

        村長一聽脾氣就上來了，“要是因為這個事情，就開除鳳林，齊瑤瑤這是公報私仇。”

        轉念又有些泄氣：“兆謙，你看看這事情，應該怎么解決？鳳林確實犯了錯誤，但是開除他太嚴重了，咱們這里就一所小學，要是被開除了，鳳林去哪上學？”

        鳳兆謙握著手里的筷子，垂目思索了一會：“我給校長去一封信吧，但需要讓鳳林寫一張檢討書，還要保證日后不要在犯錯。”

        鳳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校長會聽你的嗎？齊瑤瑤要是非要鬧著離開學校呢？”

        “我在烏藤山救過校長一命，算是有些交情。不過這件事，主要是齊老師小題大做了。鳳林承認了錯誤，學校應該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

        他嘴角似乎略帶諷刺，“至于齊老師，她不會離開學校。”

        “她不是還擔任什么部隊的文化課老師嗎？校長看了你的信，就不顧忌她這層身份了嗎？”

        紀彥英嗤笑一聲：“這算什么身份，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鳳凰還想問，就被紀彥英打斷了：“他看人的本領還是有的，你就不要擔心了。”

        鳳凰看了看他們兩個，似是被說服了。

        “爹，你也別擔心了，吃點飯。”

        過了幾天，鳳凰收到學校里的通知，果然，校長答應讓鳳林繼續上學。

        她拿著通知，回到家里送信，剛一下馬，就看到鳳林眼睛哭的通紅，腫的像一個核桃，“你知道錯了嗎？”她還是厲聲問道。

        鳳林還要張嘴大哭，鳳凰趕緊攔著他：“別哭了，校長已經答應不開除你了，不過等開學要觀察一個月，如果你在犯錯誤，就要開除你了。你以后要好好表現，聽到沒有。”

        鳳林睜大眼睛，瞬間嬉皮笑臉：“我一定好好表現。”

        鳳凰有些頭疼，決定好好和他溝通一次：“你知道你這次犯了什么錯誤嗎？你的這些錯誤有什么影響嗎？”

        鳳林抓住鳳凰的手，搖著：“我不該上課睡覺，說話，影響大家學習。我都寫過檢討報告，我知道了。姐，我想吃糖。”

        “吃糖沒有，暑假你和我一塊去果園干活，寫作業。”

        鳳林大呼一口氣，剛想大嚷，鳳凰一只手按到他頭頂，作勢在他頭頂上抓了抓“去不去？”

        “去去去，可以玩陀螺嗎？”

        “嗯。”鳳凰想到陀螺，心頭一抽，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推著他進屋：“去寫作業，我去放羊。”

        鳳凰娘挑開門簾，從屋里出來，“鳳凰，別去放羊了。咱們家正好要殺一頭豬，這次，兆謙幫了咱家大忙，你去把他請家里，咱們請他吃頓飯，好感謝人家。”

        “他忙著呢，哪有空來家里吃飯。”鳳凰回嘴道。

        “你就去請嘛，中午來吃頓飯耽誤什么時間？”鳳凰娘笑意滿面，熱情地仿佛已經見到客人來了。

        “哎，好吧。”鳳凰心里一百個不樂意，還是點頭答應了。

        “中午，一定把人請到家里來啊，我去做飯。”

        “知道了。”

        鳳凰騎馬，再一次來的機械廠，她被浩子領到了機械廠的后山。

        浩子說，廠長的那匹戰馬死了，廠長已經在后山，埋葬戰馬的土堆前，呆呆坐了一個小時了。

        正午的陽光穿透樹梢，斑斑點點的灑落在地上。蟬鳴聲，鳥叫聲，亂糟糟的一片。

        鳳凰緊緊抓著馬韁，她旁邊的馬正溫順地望著她。鳳凰摸了摸馬的鬃毛，它就伸著頭，用馬嘴一拱一拱地蹭著鳳凰的手，輕輕舔著鳳凰的手臂。

        不遠處，鳳兆謙倚坐在土堆上，手里夾著燃起的一支煙，面部的輪廓在煙霧下顯得模糊，那對充滿野性的眼睛，在一閃一滅的煙火中，顯出略帶受傷的神色。

        似乎是在緬懷著烽火連天的戰場，以及和戰馬共同激戰的場面。

        他衣衫不整，看起來有些落魄，憔悴，但他的神采里又帶著一股打不倒的勁。

        他看到有人過來，摁滅了手里的煙。

        “你來了，”他說，對她露出一點微笑。

        鳳凰點點頭，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

        “過來坐，”鳳兆謙拍著身旁的空地。

        鳳凰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他們說，你在這里坐了一個多小時了。”鳳凰看著他的眼睛問。

        鳳兆謙也在看著她，兩人的目光糾纏在一起。

        他的眼神宛若星火，鳳凰沉溺在他的目光里，心里的一湖靜水，忽然泛起層層漣漪，幾乎伸出手去，想要扯住他的衣袖。

        過了好久，鳳兆謙才默然移開。

        鳳凰垂下手去，感覺夏風里帶著些寒意。

        他說起了他和馬之間的故事。馬的名字叫做刀鋒，因為起初這匹馬烈性，暴躁，不好馴服，脾氣就像砍山刀一樣硬氣，刀鋒一樣鋒利。

        他馴服了這匹馬，從此和它成為了好搭檔，戰場上他與刀鋒并肩作戰，深入敵人腹地。

        之后，這匹馬又成為了一個好聽眾，聽他一些掏心窩的話，小時候討飯的事情，打仗的事情，草原上的事情。

        這么多年來，他把刀鋒當成了一個知心親人。

        說著這些，他的眼角濕潤，神情寥落。

        ‘你自己去看的落日嗎？和我的馬一起。’鳳凰想起了他們的對話，那匹馬如今也把他丟下了。

        她的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今天跟自己說這么多，想必刀鋒的離開，讓他心里的痛楚無法排解，才會對自己絮叨。

        鳳凰往埋著刀鋒的土堆上，添了把土，把周圍的石子聚在一起，摞起來，擺在土堆的正中央。

        “你以后也可以到這里來看看它，別難過了。”她的眼眶也紅紅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安慰。

        “謝謝你，鳳凰，別哭了。”他柔聲說，恍惚間想要拉住她的手。

        她的長發，落到了他的手背上。他慌亂地收回了，那對眼睛變得更加幽深。

        鳳兆謙起身給刀鋒敬了一個軍禮，凝視著那片土堆，仿佛看到了刀鋒年輕的時候，渾身結實，見骨見肉。

        “走吧，”他俯身看向坐在地上的鳳凰，再一次遞出了他的手，想要拉她起來。

        鳳凰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自己爬了起來。鳳兆謙收回了手，并無什么多余的表情。

        “你這會兒來有什么事情嗎？”他問。

        “我爹娘想請你吃頓飯，感謝你幫了鳳林的大忙。”鳳凰低頭，掩飾性地拍著身上的土。

        “舉手之勞，讓你爹娘不要放到心上，至于吃飯，我就不去了。”他的心又開始絞痛，目光帶著蕭索。

        鳳凰牽住了她的馬，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不在多說，“那我走了。”

        她翻身上馬，一口氣騎了很遠，回頭看時，山間只剩一座孤墳，和一個如石如碑一般矗立的男人。

        鳳凰眼里淌出兩行熱淚，夾緊馬腹，騎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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