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把我最珍貴的給你
“你是我造出來的,你想讓我為你做什么?”黑暗中,沉穩男聲響起。
阿榛聽出男人是宏一。
回復他的是魔物語焉不詳的怪叫,宏一卻能聽懂,嗯了幾聲語調古怪的回復道:“你喜歡他?那為什么不吃了他。”
以宏一對魔物的了解,魔表達愛意的方式就是吞噬。
“他討厭你,”宏一繼續自言自語的翻譯魔物的話,“你不想讓他討厭你?”
魔物被理解后高興的怪叫起來。
這似乎難住了宏一,半晌他才道:“那把你最珍貴的東西給他,也許可行。”
阿榛覺得自己如墜冰窟,混沌一片的黑暗中冷得刺骨,他仿佛枯站了幾百年。
“不不不,”她聽見自己的心聲,“快逃啊……快逃……師父!”
阿榛猛得睜開眼,原地做了個鯉魚打挺,一坨焰火撲在地石上。
阿榛勉強從地上晃起,環顧四周。
他們在一處巨大洞穴里,有無數發光的細線,像纏繞的菌絲或者頭發,充滿整個空間。細線仿佛有著生命一般,在空中晃動。
這里阿榛并不陌生,在她的控制下,有一個是幻境中的清河鎮,那里就像是鏡子的倒影,又被她進行了小小的修改,譬如這里在現實中就是她被封印的地方,細線就是她從醇訣棺里探出來的神識。
藍田訣背對著她,去輕輕觸碰那些細線。
他垂著頭,幾百年了,他還是少年模樣。
“我九歲那年第一次見你,用碗給你盛了一碗水,鑄成大錯,為了贖罪,你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給了我。”
“把我變成了魔。”
“然后你附在那個碗上,我把你撿走,我們成了師徒。”
那年夏天,滇城舊址上建了個新城,有個頭發蓬亂的青年乞丐,瞎了的雙目纏著灰布,總是微笑著,在城門邊柱一杖竹棍,面前擺一碗,一坐就是一天。
小孩兒們特別喜歡湊到他跟前,因為他能讓枯枝發芽開花,讓小貓小狗的傷痕瞬間愈合,還有說不完的奇異故事。
大人告誡小孩兒們這是個邪術徒,可是天真的孩子還是不愿意離開。
“今天我不講故事,”乞丐說,“我想讓你們幫我找一個人。”
“找人?”小孩兒們面面相覷,最機靈的一個開口道:“要我們幫你叫嗎,他叫什么名字?”
“差不多,的確要你們開口,”乞丐的笑容暖意容容,“不過只需要唱一首歌,不需要一天不停的唱,只需要在你們長大之前,每個晚上唱一遍,我的那個朋友聽到了,自然會醒來……”
“醒來,他好懶哦,睡那么久!”小孩兒們捏著鼻子互相吐舌頭。
乞丐笑著教他們唱道:“山中雪化,汝當從土下速歸,地上花灰,汝當從河里快回,滇城的雨一遍遍下,手中的碗一次次碎……”
童稚的歌聲能穿越一切都干擾。
藍田訣從夢里醒來,睜開眼睛。
耳頰冰涼一片,那是帶著經年雪的氣息的河水,已經沒過了他的眼睛。
他就躺在河的淺灘,翠綠的水草已經破冰舒張開來,河上一片濃霧。
一個趕早來的漁夫撐著長桿遠遠駛來,嘴里還唱著古調的趕漁歌。
漁人的歌聲離他很遠,可他能聽到童謠,孩子的歌聲被水光割裂,搖搖晃晃傳進他耳朵里。
他突然想起一個煙雨蒙蒙的午后,家里教他讀書的先生新教了他一句詩,端軒很喜歡,一直翻來覆去要藍田訣顛三倒四的念給他聽。
藍田訣的嘴唇徒勞的輕輕蠕動,吐出一個無力的泡泡。
幾百年了,有人不停的用孩子的歌聲讓他明白,比那個碗還要珍貴的東西,一次次在他手中被摔碎了。
他渾渾噩噩從河里起身,白瓷一樣的小女孩就蹲坐在岸邊用細竹竿去戳他的臉。
“你能帶我走嗎?”自稱為阿榛的漁家女問他,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了幾十年,相依為命,成為了師徒。
然后是在明秀村親眼目睹她屠殺了整個村的人,他畢竟是個人魔,戒不了五谷,消磨不了身體的倦意,被阿榛遞來的水里的迷藥暈到了后半夜。
阿榛臉上都是血,看到他醒過來,不知所措轉過頭來,只能沖他笑:“師父不要怕,馬上就沒有人來干擾我們了,你就當是一場夢……夢醒了就好了……”
回應她的是藍田訣在來到路上隨手撿的一把劍,瞬間刺穿了她的心窩。
瓷器破碎的聲音刺耳的響起,阿榛像個被瞬間摔碎在地上的瓷人兒,臉上的悲傷錯愕也跟著碎了。
她的心口上方有一個歪歪扭扭的“訣”字。
“你又是何苦,”藍田訣問她,“不是所有世人都像我這般慣著你,因果的苦頭你自己討來了,就要自己吃掉。”
這幾百年的歲月,已經把他的怨恨消磨殆盡,就像她說的,這幾百年來,能陪著他的就只有她了。
但他釋懷了,阿榛卻因為通了人性而陷入了愧疚和被拋棄的傷感中,不肯放過自己。
還想著法子不讓他去靠近她。
“長本事了,”藍田訣扒拉手里的怨念之火。
阿榛用自己幻化出來的雙手緊緊捂住眼睛,顫抖得像顆跳動的心臟。
“不想我嗎?”藍田訣低聲問她,清澈的少年嗓音低啞,帶點循循善誘的感覺。
犯規的問法一下子讓阿榛破防,她哭得快把自己熄滅了,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掉在他手上。
“我很想阿榛。”藍田訣直接道。
“非常想。”他又補充道。
那些如同菌絲的細線像海葵一樣舞動起來,在末端開出雪白的花來。
明秀村,枯井洞穴。
傳聞中的人魔藍田訣就這樣突然出現在榮淵二人,以及阿榛面前。
他手心托著一朵藍火。
那藍火哭哭啼啼從他手上飛起,飛入地上低著頭的阿榛的胸口處。
藍田訣嘆了一口氣,他半蹲著身子,摩挲著少女涕泗橫流的臉,將她輕輕擁入懷著。
“師父錯了,因果太苦,不該讓你一個人承受。”
少女暖得像個小太陽,地宮百年的陰冷也無法改變半分,藍田訣近乎貪婪得汲取少女身上的暖意。
阿榛呆了一瞬,然后睜著眼睛讓眼淚無聲的掉落。
她曾像個小乞丐一樣跟在藍田訣身后幾十年,努力以人類的身份跟著,終于等到藍田訣回過身來朝她伸出手,對她說:“以后我是你的師父,你在人間就有了個歸所。”
榮淵突然提劍,朝毫無防備的藍田訣的后背斬去。
阿榛目睹一切,急忙抬手,無數巨石從洞頂掉落砸向榮淵,榮淵嘁了一聲,頓住腳去斬那些石頭。
但面對著他們的阿榛突然猛得睜大眼睛,從嘴角流出鮮血來。
藍田訣用左手洞穿了她的胸口。
捏著了那個才剛回到她身體的那朵幽藍焰火。
榮淵還是晚了一半。
瓷魔無堅不摧,不死不老,唯一的弱點是她嘗試著生長出來的,不倫不類,人的心。
心可以四處飄蕩,和她成為兩個不同的個體,一旦心歸魔體,就成為了她的弱點。
“你是我師父嗎?”臨到死時,阿榛卻還在糾結藍田訣說的想她,說的不忍心是不是真的。
“不是。”藍田訣斬釘截鐵,冷若冰霜。
阿榛自嘲的笑了。
在他的懷了碎成初雪似的白陶碎片。
藍田訣就站著欣賞,像尊玉雕成的神像。
榮淵的劍就在這時候斬了過去!
金色的圓形護罩上光華流轉,有流動的符文在上面,輕易抵擋了榮淵的攻擊。
“你到底是誰,是這個瘋婆子的師父,還是假扮的?”榮淵不相信阿榛會認錯自己等了幾百年的師父,但是顯然這個藍田訣是真會讓他更加難以接受。江葦塵拔出那把短短的匕首也站到他旁邊,充滿敵意的看向藍田訣道:“為什么要這樣做?你也什么難言之隱嗎?”
榮淵瞥見她的匕首,不由低聲問她:“怎么拿個這個東西,沒給你發稱手的兵器嗎?”這玩意兒能頂什么用?
“冗月師兄說兵器庫出了問題,我們新來弟子要晚些才能進去,況且他也沒料到會遇到人魔。”江葦塵小聲答他,還不忘給冗月開解。
“那也是,誰能料到會遇到人間唯一一個人魔呢?”榮淵低笑。
“你們倒是熱心,萍水相逢的路人,也要插上一手。”藍田訣神色淡然。
“躲起來,等一會兒再出來。”榮淵對江葦塵道,她自然知道一把匕首幫不了什么忙,于是從善如流,站到他身后。
黑鐵重劍斬在護罩上,發出欲裂的喀吱聲,劍上附著的黑色鐵銹,開始像被火燙般被高溫融蝕,簌簌往下掉,露出本來純黑似鏡的劍身。
金色的護罩隱隱龜裂。
“你這劍……”藍田訣一頓,笑了,“算把好劍。”
然后一聲打更,榮淵如一片輕飄的黑羽被氣浪拋至半空,可他是何等敏捷,在空中輕輕一個轉彎,借力用劍插地穩穩降落。
大半個洞穴陸陸續續的塌方著,榮淵一端,藍田訣一端,兩個人面無表情且氣定神閑的僵持著。
“今日之事與你們沒有半分關系,何苦要在這里搭上姓命。”藍田訣緩緩道。
榮淵提著劍的手上不知為何裂開幾道大口,鮮血從口中流出,然后落到劍身上,劍上有龍鱗一般的脈絡,將血液滲進去。
“我行我的道,遵的是我的本心,不會問和我有沒有緣由。”榮淵道,他的眼眸顏色已經完全變成了淺灰色,身體也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著。
江葦塵注意到了他的不適,從他背后出來,舉著匕首站到了他身前。
“你大可不必這般傲慢詞色,都是苦命之人,為什么不能好好談談。”她道。
“我們互不理解,沒什么好談的。”藍田訣道。
她做得那般自然果斷,沒有一點膽怯。
這個癆病鬼在做什么?榮淵心里好笑,卻不由得微微發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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