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魔物就是你
再說幻境里的藍田訣。
方濟慈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身黃土,睜著只有眼白的眼睛,他突然張開嘴,一副極度痛苦的樣子卻緊緊掐住自己喉嚨,破破爛爛的外衫下,薄薄的皮肉開始鼓脹,像長了一個個肉瘤。
鼓脹的肉瘤越來越多,等到方濟慈全身布滿后,肉瘤紛紛被撕裂,露出一張張痛苦□□的人臉!
阿榛這次沒有遲疑,附進藍田訣的身。
才剛入藍田訣身,就陷入一片黑暗中,傳來一陣喧嘩聲,阿榛回過神來,此刻已經身處一片森林,藍田訣就在林里手里捧著那只碗。
郁郁蔥蔥的綠光下,藍田訣的小書童端軒扯藍田訣的衣袖,道:“少爺,別走,夫人該說了。”
藍田訣問端軒:“母親今早說你舅舅來找你,他來做什么?”
端軒撓撓腦袋,憨笑說:“今天是我娘忌日,正巧來了庵上,我舅讓我和他一起去燒香祈福。”
藍田訣吃驚極了,“真的嗎?你還傷心嗎?”
“不,我娘看到我長這么大,肯定很高興,而且夫人還給我舅舅尋了份好差事。”端軒笑出小虎牙。
藍田訣漫不經心的邊撥草,像找不到話題隨意的問道,“這樣啊,那端軒以后想做什么?”
“我以后想去打更。”
“打更,為什么?”藍田訣吃了一驚,他原本預想,一向沒有主見端軒會說沒有想做的事,然后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提議:那就和我一起釣魚打狗,把滇城攪得雞犬不寧,玩樂至死哈哈哈哈……
結果端軒有了想做的事,讓他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端軒正色道,“我娘死的時候,說實話我很害怕,她咽下最后一口氣時緊緊掐著我的手,天很黑,房子里就我一個人,我能感覺得到她在我旁邊想把我也拉下地獄。”
“我怕得動不了,然后我聽到了打更的聲音,突然我就有了力量!”端軒激動起來,“更聲把我從娘親那里拉了回來,所以我想當個打更人,這樣就可以把這些傳給下一個小孩。讓他不要害怕,告訴他哪里都是光亮的。”
一向不善言辭的端軒聊起打更,眼眸亮得不像話,藍田訣被沖擊得說不出話來,忽然覺得自己玩樂至死的人生計劃,根本就上不得臺面……
給他人帶來光亮聽起來真酷,藍田訣也有小時候被黑夜嚇哭的經歷,頓時腦補一出打更人行俠仗義,維護人間的戲碼。
藍田訣瞬間沒了精神,讓端軒先走,他一個人去密林里派遣未來人生灰暗的寂寞。
他邊思考怎么樣才能不丟臉的和端軒說出:我覺得打更也很有前途,我們以后一起去打更吧!于是,藍田訣瘋狂走神,七拐八拐,終于在林子里迷了路。
僅憑少年藍田訣的閱歷無法判斷“它”是什么,反正當藍田訣來到那塊大石頭前時,它就躺在那里。
看不出形狀,它的輪廓是刺目的白邊,卻釋放著“它是人”的信號,藍田訣明明聽不見它說話,卻知道它渴得快死了,因為力竭動彈不得,連不遠處的小水洼都無法夠著。
于是藍田訣隨手用手里的碗舀了一碗水給它,它毫不客氣,大口大口的喝下。
藍田訣邊摸它的頭,意外的發現手感不錯,“小爺心善,給你舀了一碗水,都說滴水之恩應當涌泉相報,小爺給你五百滴都不止,你可要好好報恩。”
它懵懵懂懂的回蹭了藍田訣的手,像是代替回答好。
阿榛看的大氣不敢出,因為她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她。
她的本體。
藍田訣一向是個及時行樂的跳脫性子,父母放縱溺愛他,熱鬧的滇城生活一下子讓他忘記了這個小插曲。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臨近冬末,滇城里突然死了許多男孩,不少人目睹了行兇的魔物,那是一團凝結似的黑霧,帶著濃郁的不詳和死亡的氣息。
藍田訣的書房里。
“據說,已經死了有九個年紀八九歲的男孩了。”端軒顯得膽怯,邊整理藍田訣的書案邊苦口婆心的勸道。“少爺還是安分些,聽夫人的話。”
藍田訣是出了名的孫霸王,無日無天的小紈绔,哪聽端軒的勸,兀自磨牙:“不成,定好要去上山采梅的,現在不去快趕不上花期了。”
不知道藍田訣聽那里來的話,說梅花香袋可以緩解頭疼的毛病,所以他眼巴巴盼著冬天去上山采花,好趕上母親生辰。
“這事邪門得很,大人請的法師說是魔物在作祟,城門從今天開始就要關上了,少爺也出不去了啊,太危險了!”端軒繼續勸。
“你倒是提醒了我,今天不去可就不行了。”藍田訣嘻嘻一笑,伸手扒他衣服,“你衣服借我,我出門一趟,你要替我打發我娘親!”
端軒不是對手,只好由他,說是會在城門口替他留門。
當夜,藍田訣抱了一懷花瓣入城門,卻發現一伙人圍在城門口,其間不少官府人。
血腥味濃郁得令人作嘔。
他仗著身高擠了進去,雪地里的那一幕入眼瞬間,藍田訣覺得自己的血液一下子變成粘稠的凝結物,然后冰渣簌簌的掉下來。
滇城太守書房,藍太守和師爺,仵作在交談。
“和之前一樣嗎?”藍太守問。
“不,大人,這個小書童比先前幾個孩子死狀更加慘烈一些,之前的孩子都是像被一個巨人雙手用力擰成麻繩,骨頭錯位,刺穿內臟而死。”仵作畢恭畢敬答道,“可是這個孩子,像是被巨石壓成了碎屑,身上沒有一塊好的骨頭和肉。要不是因為是少爺的書童,靠少爺認出來,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辨別。”
“更蹊蹺的是,這次那個魔物留了字。”師爺接著話頭。
“哦?真的嗎,什么字?”
“是騙人二字,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是寫在哪里的,怎么沒人向我通報?”藍太守火爆脾氣震得房屋不寧。
“寫在一個碗上,被小少爺拿走了。”
“真是豈有此理,這小子太無法無天了!”
書房里討論得熱鬧,而書房的窗下,藍田訣捧著一只碗,抱膝讀地。
那只碗正是端軒一直替他收著的,藍田訣不缺好東西,當初纏著宏一要,也不過是圖一時新鮮,可偏偏端軒那個呆子天天在跟在他身后收拾他的爛攤子,把他不在意的東西小心保管。
青玉碗的血跡已經被洗干凈了,可是藍田訣還是覺得血腥味濃郁得讓他作嘔。
碗底一個歪歪斜斜的“訣”字——那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在自己的東西上刻自己的名字。
人人日日閉緊房門,滇城一片蕭瑟。
一個深夜,藍田訣將看了一天的碗塞入懷中,輕車熟路的翻墻出門。
天黑之后,街上就已經沒有燈火了,他在防火臺的雜物間翻找,找到一個銅鑼和梆子,然后提著東西出了城門。
他的計劃很簡單,他知道自己力量弱小,殺不死魔物,報不了仇,所以他的目的是制造聲響,把魔物引開滇城。
這個方法一點也不靠譜,指不定他才跑幾百米就被殺死了,可是他隱隱有一個可怕的猜測:這個魔物是沖他來的。
依據是碗上的“騙人”二字,端軒老實憨厚,會去騙一個魔物?況且這個碗是他的,端軒又是死狀最為慘烈的……
可是為什么?藍田訣想不通。
于是他敲響了銅鑼,一頭栽進了城外的羊腸小道,邊敲邊喊。剛一開始是打更詞,后來是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念得詞窮后就開始喊話。
“端軒,我要是活了下來,以后一定替你打更!娶個尼姑,讓她天天給你念經!”
藍小爺放棄自己的宏偉藍圖,遠大抱負,是因為一團黑霧自他出了城門就如影隨形的跟著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是那個殺人的魔物,它聽話的跟隨著他,離開了滇城,滿心歡喜。藍田訣隱隱約約聽見它吱呀亂叫的古怪笑聲。
它真的是為藍田訣而來的!
靠著頑強的毅力,藍田訣硬是跑到了天亮,最終精疲力竭的摔在地上,那黑霧甚至還擔心的往前湊了湊。
“滾開!”藍田訣對著沒有實體的黑霧拳打腳踢。黑霧委屈的發出類似“嚶嚶嚶”的怪聲。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找我做什么?”藍田訣冷冷問道。
魔物不會人類的語言,手忙腳亂著急了半天,突然停下來,慢慢變化成一個模糊的像人的白色實體。
原來它不會化人形,那天受了傷癱在樹林的大石頭上,將要渴死時,是藍田訣用碗為它舀了一碗水。
所以恢復了之后,它就一直想找到藍田訣,可是它初入人間尋人不懂章法,又兼之過去了一個月,于是它一直找不到。
它沒有善惡概念,只是覺得自己一直找錯人,是被人騙了,它很生氣,所以它傷害了它尋錯的男孩。
它最接近的一次是它靠著氣息找到了那只碗,可是,拿碗的人是端軒。
但是,總算是找到正確的人了!它歡呼雀躍,覺得今天是它魔生中最快樂的一天。
可是藍田訣顯然不了解這些,他在看見魔物原始面目時,睚眥欲裂。他當然記得在臥佛庵外遇到了這個魔物,原來真的是因為他,是他自己親手將這個魔物引進了滇城!
藍田訣爆出一聲怒吼,像只被逼到絕路的幼獅,全身的寒毛直立,從地上跌撞站起,沖向魔物。
沒有武器就用拳頭和腳,因為魔物沒有實體,所以他的每一次攻擊都落空,摔倒一次就爬起一次。
結果最后反倒是藍田訣頭破血流,眼淚流了一臉,狼狽至極。
魔物很擔心,問藍田訣需要它為他做些什么才可以停止他的“自殘”。明明是唧唧吱吱的怪叫,偏偏藍田訣都能聽懂。
“我要你去死啊!”藍田訣因為力氣透支趴在地上,還在費力的撐起自己想繼續攻擊。
他的頭發早已散開,身上的錦衣也臟兮兮的,像個小乞丐,“有種你把端軒他們都復活……”話還未說完就已有哽咽之意,“你為什么要傷害他們,沖我來啊!”
然后藍田訣的視野開始模糊,依稀記得魔物湊到他眼前,向他遞了那個碗。
后來藍田訣醒了過來,是在滇城城門上,他的腳一半懸空站在幾十米高的城墻。
心情很奇妙,一點也不恐懼,他向前踏了一步。
腳下突然響起一大片的尖叫,藍田訣這才發現,城墻下幾乎所有的滇城人都在圍觀。
一個聲音大喊:“訣兒!快點下來啊!”是母親,才半天不見,美麗灑脫的藍母像老了整整十歲,藍父抱著她,滿臉痛心。
開什么玩笑,他們覺得自己是在輕生嗎?藍田訣好笑的想道。
突然人群寂靜得可怕,因為他們發現藍田訣穩穩的浮在半空中,藍田訣又試著走了幾步,發現他在幾十米的空中也可以如履平地。
他高興的回頭道:“端軒你看!小爺夠不夠格和你一起打……”更字被吞回了喉嚨。
他突然想起來,身后早也沒有了昔日的小小書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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