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達天塹峰的和光圣殿前的廣場時，已至晌午。

        夏季的陽光如潑似倒，不要錢的傾瀉下來，天藍得出奇。

        廣場上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他們或探究或敵視的目光，讓幾百米長的，到圣殿臺階下的距離變得像這個夏季一樣悠長。

        榮淵低著頭，任由江葦塵在前面牽著他，他數著自己的腳步，盡量不去理會旁邊人的竊竊私語，什么“半妖”“弒師的畜生”之類的話語，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看江葦塵潔白的衣袍。

        這么熱的天氣里，她沒有出一滴汗，渾身像個給大地帶來陰涼的白云朵，涼絲絲的冷氣外溢。

        “喜歡吃西瓜嗎？”前面的江葦塵突然出聲問他。

        榮淵從自己的思緒里抽離出來，“什么？”

        “就是西瓜，夏天的時候，可以把西瓜用繩子綁住，投進井里，吃起來清涼香甜，你喜歡嗎？要是喜歡，咱們離開這里之后，就去找一個大宅子住下，白天的時候可以把前門后門都打開來，請穿堂風老爺光臨。我們就坐在院子里吃西瓜。”江葦塵輕輕說了一大段話，不知道她哪里找來的前因后果，炮彈似的一連串說出。

        “好。”榮淵被她轉移了注意力，心情又復好起來。

        眼下雖是難熬，但幸好被許諾了一個好的將來。

        走完長階，到和光圣殿內部。

        大殿清涼送爽，整體大方莊嚴，溫相如玉坐中席，旁邊坐著黃靈，屬于廣璃的那一個席位空著。

        江葦塵凝視了那個空位好一會兒了，不由得心里空了一塊，仿佛還看見那個風骨卓絕似謫仙的師父對自己笑似的。

        才剛到大殿，黃靈就猛得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不肖徒榮淵，還不快跪下！”她怒喝。

        那一聲的氣浪掀得整個大殿的絲織物都卷起來。

        榮淵全身猛得僵硬，臉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江葦塵安撫似的揉揉他瞬間繃緊的肌肉。

        “黃靈長老，許久未見，還是這般脾氣。”江葦塵笑臉上前，“跪下還是免了，免得到時候發現錯怪了人，跪錯了人。”她雖笑著，輕快的語氣卻和她所說出的話語相悖，說不出的怪異，她毫不在意的對天闕派的兩個長老散發惡意。

        “江葦塵？真是你，”黃靈問她，“他既然犯下大錯，又是我天闕派弟子，我只要他跪下已是仁慈……”如果不是掌門師兄認為事情有蹊蹺，她不介意在圣殿里殺生。

        溫相如玉卻打斷了黃靈的發言，而是對江葦塵道：“江葦塵，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吧。”

        江葦塵收斂了些身上煞氣，笑道：“能見到您這么個大忙人，是我有生之福。”

        她眼珠一轉，“不過，我倒是替黃靈長老和你門下其他弟子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可嘆，好不容易盼來的掌門，是個東瞞西藏怕死的膽小鬼，明明知道廣璃的死有蹊蹺，卻眼睜睜看著無辜弟子被關在地牢兩年，被伐害至靈力暴走后還要派人去圍剿，我倒要大膽揣測一番，到底是你有私心要端這名門正派的臉面，還是顧你自己的性命都不得了？！”江葦塵忽然嚴聲道。

        早在馬車上聽尚品說她是天命者她就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早在他們告知她榮淵被傷害成那樣，她就恨不得把他們給予榮淵的傷害，千百倍的還回去。

        但她的面部表情和情緒在一天天的被吞噬，她一天天向惡鬼靠近，所以哪怕震怒之下，她看起來也是臉色鐵青，面無表情。

        在這種情況下，笑卻是最不費力的動作。

        “江葦塵，你放肆！”黃靈就要提劍去收拾她。

        溫相如玉握住黃靈的手，搖搖頭，示意她不可以。

        “溫相如玉，你還要裝傻到幾時？！”江葦塵并不收斂反而更加言語激烈。

        “是，”溫相如玉幽幽嘆氣，“我不該再裝傻下去，榮淵是個因此受害的好孩子。”

        他這一句半含肯定的句子，讓江葦塵生出些許欣慰，她扯扯后面半步不離的榮淵示意：聽到沒有，他說你是個好孩子。

        榮淵似乎理解了似的，低頭回望她的眼神，悲傷又惆悵。

        “掌門師兄，這到底是這怎么回事”黃靈雖然知道溫相如玉隱瞞她許多，但他不肯透露半個字。

        “圣俞，去把廣場上的人都驅散了。”溫相如玉嘆息一聲，本來引江葦塵他們上來的就只剩一個葉圣俞，他一直悶聲不響站在溫相如玉身邊。

        聽到命令，葉圣俞走到門口，把大殿門猛的關上，順手下了一個結界。

        此刻大殿里只剩下他們五個人，并且絕不可能有被偷聽的可能。

        “好了，掌門您可以講了。”葉圣俞笑得人畜無害。

        本來相支開徒弟卻被將一軍的溫掌門：“……”

        “天命者的事情，要追溯到三年前。”溫相如玉緩緩道。

        “那是，師父你決定閉關的時間。”葉圣俞記得很清楚。

        “沒錯，江葦塵說得很對，我就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但我怕的是這蒼生無助，我怕的是這人間即將面對的劫難……自從五百年仙魔在人間大戰后，人間的修仙者日益衰弱，得大道者相繼隕落，曾經和我把酒問劍的老家伙門都相繼離開，我雖感命運無常，卻并不放在心上，直到一塊黑碑，某一日無聲無息，鬼魅般出現在我的寢房……”

        要說溫相如玉的道行之高深，人間能有幾個，能無聲無息將石碑安放在他的寢房的人，真的存在嗎？

        “鬼界碑。”江葦塵突然道。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溫相如玉嘆息道。

        “萬相鬼市的鎮市之寶，凡在上面留命者，他的魂魄三年之內就會被勾去鬼市，成為萬相腹中將要被吞噬的鬼魂，無論修為，都是必死無疑。”江葦塵補充道，“就是那個貪食豬的菜單。”她殘酷又精準的吐槽。

        “沒錯，就在兩年前，屬于我的鬼界碑被送到了我的房間，上面密密麻麻的刻著整個人界修仙強者的名字，有不少是我的老友，被化上了紅叉，我的名字是最后一個……修行了太多年了，老友間也很少往來。于是我花了些時間去云游證實，被打上叉的名字的主人都是一息之間，修為喪盡，化為烏有。就在幾天前我和最后一個在我前面的老友告別，下一年就是我了……”

        “人間的得修仙強者都被散盡了魂魄，要是和五百年一般，魔族再來人間，仙族還會來幫助人族嗎？我們都無法保證，于是我這幾年以修行為由，一直閉關思考著活下去的辦法。”溫相如玉道。

        “我想不通的地方就來了，雖然我是鬼市白鬼使，但萬相護食得緊，我怎么可能幫你活下來？”江葦塵道。

        “只是一個揣測，我曾經在鬼界碑上看見了你的名字，但是三天后，你的名字消失了！所以，我才有理由懷疑你是不是有什么辦法可以避開這個詛咒一樣的……”

        就像天乩峰上懸而未掉的巨大天定石，本該砸到天定者江葦塵頭上，卻被她完美的躲避開來。

        但天定者顯然不知道自己曾經直面過天定的巨石，她微微挑眉，道：“萬相居然曾經把我的名字寫在了鬼界碑上，嘖嘖嘖，可見他那時有多恨我！”她嘆了一口氣,“不過，我也是運氣好，對他有用處。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交易，涉及到鬼市運行和我的靈魂，我不能告訴你我為什么可以被鬼界碑除名。但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鬼界碑不是毫無道理存在的，仙界贈它給萬相是為了人界的未來，宿命這種事情，我們躲避不了。”

        溫相如玉一怔，復笑道：“是這樣嗎？那就是我的命了。”

        大殿里陷入一片寂靜，許久溫相如玉才道：“那只能是生死有命了，也許我該信任天闕派以及天下的后輩英材們，人族的將來不可能只靠幾個人。”

        “那么是時候板正錯誤了，廣璃之死，還有榮淵受的傷都有蹊蹺。”溫相如玉。

        江葦塵見那老頭終于有心情討論其他，微微一笑。

        “榮淵受的傷的好辦，兇手就在我們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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