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后，郁骨山脈附近。

        正值晌午，某處洞穴內，一襲簡單的白衣少女正是江葦塵，穿著破爛黑衣的俊秀少年像某種大型動物，眼巴巴看著她。

        就要從那洞穴出來，但榮淵身上的闌衫已然破爛，臉上身上也全是血污，江葦塵也不能讓他就這么見人，她從洞穴某處找到了一口潭水，打濕了毛巾讓他擦拭身體，從兜里的置物符找出一張她平時在人界偽裝的衣物，那是個貴胄公子的設定衣物，玄色衣袍上繡著白鶴流云，還配了藍田玉和鐵簪。

        榮淵紅著耳朵要她背過身去，就她經驗判斷，此刻榮淵的心智應該不超十五，于是她不無遺憾的嘆息著抱胸背過身去。

        要是他心智再混亂一些，丟了這不必要的羞恥心就好了。

        “孩子大了呀，在從小長大的姐姐身邊也生分了。”江葦塵又演起來了，假模假樣的抹袖哭泣。

        榮淵不應該理她的，但他老實，還以為她真的難過了。

        “你并沒有和我一起長大，而且我們男女有別，這種事只能夫妻間……夫妻間……”他話還沒說完，就紅了臉，側著臉去看別處，全然淺灰的眼睛被半垂的蝴蝶似的眼睫毛遮住，潔白的耳垂紅了一半。

        就在他支支吾吾間，江葦塵已經轉過頭來，幸好他已經換好外袍，站在那里，洞穴上空的洞口破進一片陽光來，長身玉立，恍惚間天地間的美好縈繞他左右，彩蝶翩翩起舞，給人他恢復神智了的錯覺。

        江葦塵見他披頭散發，就示意他低頭。

        從前矜貴的少年乖乖低頭讓她給他束發，記憶里如綢緞的黑發有些因為營養不良而發尾微黃打結，但榮淵有好好的長個子，骨架比兩年前大了不少，在他身前，江葦塵只能算嬌小。

        束發好后，她親了親榮淵的發頂。

        榮淵不僅耳根紅了，臉也像是過了沸水的蝦。

        少女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薄荷和梔子花的香氣，明明平凡的香氣卻因為她的體溫醞釀出，讓他血液里沸騰的疼痛緩緩平息的暈乎乎的感覺。

        江葦塵的聲音黏黏糊糊道：“你還想娶誰？”

        她又使壞，問句在他腦海里回蕩，被置換成了“你還想親哪？”榮淵臉紅得用袖子去遮，剛想回句“你”，卻又想到自己一個怪物之身，能留在仙仙身邊就是大幸不該再奢求什么。

        緋色的臉開始復變回慘白。

        江葦塵哪里看不出他所想，揉揉他垂頭喪氣的狗頭，牽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的牽法，復燃起榮淵心情。

        他的仙仙，手指修長又白皙，和他的手比起來像個小孩，手背柔軟，手心處卻又很多繭子。

        江葦塵牽著他走洞穴外，外面天已大晴，幾個少年站在幾十米開外的地方在等他們。

        為首是葉圣俞，還有祝匡，尚品季昉，馬家兄弟，東方啟明。

        “老……掌門就放你們在這里，不怕我拐了人就跑？”江葦塵笑道。

        大概只有她會去想拐這么個隨時可能失控暴走的半妖吧。

        葉圣俞身后的幾個人擠眉弄眼交換眼神，葉圣俞上前道：“自然，你曾經是天闕派弟子，掌門自然是信你的，我們有兩年沒見了吧，你好像改變了許多。”他說，臉上笑意在接觸她和榮淵相扣的手后略有收斂。

        “是啊，但在這吃人的世道，兔子也會變成爭食的鬣狗，我會變成這樣也不足為奇。”江葦塵笑瞇瞇。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你會突然失蹤，這兩年又到底發生了什么？”葉圣俞問。

        江葦塵失蹤于她的內門比試后的第三個月，冗月帶隊的天乩派的一個常規任務。

        那個任務位于邶國某城鎮，某位員外要翻新自家花園，種上滿園的牡丹，但掘之前的花根，卻掘出白骨，員外想要掘出白骨燒灰，卻發現，一園白骨累累掘之不盡。

        于是員外通書天闕派求助，由廣璃受理，彼時廣璃因病臥榻，榮淵不愿意離派，所以讓冗月帶派里其他弟子共七人，回來者共五人。

        冗月尸骨抬回天乩峰，江葦塵失蹤的消息傳回派里的時候，榮淵正服侍廣璃左右，未幾日，羅彌親眼目睹他殺死了廣璃。

        好像所有的壞事都堆積在了那個時候，要葉圣俞不去猜忌是不可能的。

        “是很不好的事情，不好到讓我變成了這幅樣子，我唯一可以告訴你們的是，很快，謎底就會揭開，”江葦塵笑瞇瞇的打圓場，“不需要想太多，師兄，”她又一副好哥倆的語氣，一手拍拍葉圣俞的肩膀，另一只牽著榮淵的手無意識的就要松開，“不就是那點事嘛……”

        身后的榮淵一直乖乖的像個垂眉順目的小媳婦，安安靜靜的，見自己仙仙的手就要松開他，忙收緊，將手牢牢牽住，露出個笑容，可又忍不住小小不開心：仙仙要和旁的男人說話到幾時？

        而葉圣俞的視線控制不住的看著他們交疊的手，腹誹道：還不知道什么事呢，怎么一副和我嘮家長里短的語氣？

        三人心思迥異，還是身后的東方啟明咳了一聲。

        “閑話少敘，咱們還是回派吧。”東方啟明正色道。

        榮淵扯住江葦塵的手，將她往回拉，“仙仙，我們回去吧，他們不喜歡我。”他一點也不喜歡回去，雖然每天來看他的人會給他送吃的，讓他不至于餓死，給他洗腦說天闕派就是像他家一樣的地方，他們就是他親人一樣的存在。

        可就算他因為妖化而神智不清，也知道沒有人在家里被關在籠子里，沒有人的家人會懼怕厭惡他，特別是那個傷害他的壞女人……

        好不容易擁有了一個屬于他的仙仙，他不想再經歷那些了。

        榮淵對江葦塵的依賴讓在場的其他人狠狠吃了一驚，要知道，如果說妖化前的榮淵是尊光下化不了了陰冷冰雕，那么妖化后的他就是時刻警惕著一切，蓄意撕碎一切的野獸。

        而江葦塵的存在，讓老虎變成了貓咪，滿身利刺的怪物露出唯一脆弱的肚皮。

        他的恐懼傳遞給了江葦塵，江葦塵笑著踮起腳去揉他的臉，“怎么鬧脾氣了，不是說出來了一切都聽我的嗎？害怕一個人住大牢嗎，我陪你一起蹲大牢還需要怕嗎？”

        她聲音很大又玩味的挑著尾音，像是控訴什么似的。

        是的，榮淵被“照顧”成這樣，她恨不得把那個狗地牢炸成灰。

        好吧，榮淵委委屈屈卻受用的蹭她的手，她要是喜歡，什么都給她。

        “好乖，”江葦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聲音又開始黏黏糊糊，榮淵近乎貪婪的目不轉睛，去捕捉她眼睛里像被一瞬間點亮的夜空一樣的色彩，好像從以前開始，他就迷戀她那雙澄澈的雙眼了。

        柔軟溫熱的觸感，一觸即分。

        江葦塵吻上了他的臉頰，還來不及榮淵全身血液沖到臉頰，就聽見江葦塵很小聲，陰冷的說道：“我們要讓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

        榮淵手上的骨頭懶洋洋的轉了一圈，提醒他不要忘記它的存在。

        葉圣俞等人在前面御劍開路，榮淵亦是召喚了跟著自己逃到了洞穴的無名重劍，載著他們御劍飛行。

        說是接送，實為監視，回去的路上，葉圣俞他們不好好御劍非要整個四四方方的劍陣似的，把他們圍在中間。

        何苦來，他們要想走，誰能阻止得了他們。

        江葦塵冷哼一聲，趁榮淵一個不防，一把抱住他，仙器無名重劍由天闕派劍術第一的榮淵馭使，御劍本該是世上最安穩的，卻在云端狠狠抖出了幾個“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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