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已在漫山秋色中，在人魔邊界的那片荒原石灘上，遠邊一線的暗林，驚鳥鳴叫，涼意無邊。

        “歸長林!”顧已急切地環視四周，入目只有荒原碎石，他無措地徘徊，這是人魔邊界，他為什么在這，為什么。

        他試圖向暗林走去，腳下步子未邁開，忽然有人自身后環住了顧已的腰際，溫熱的呼吸近在耳際脖頸，深重的魔息彌散開來，顧已反身掙脫，在意識之前便已出手，他經脈紊亂不受控制，出手猛然重了，那人吃痛退開，顧已凝視著那團濃重的黑霧。

        濃霧漸漸散去，身形顯現出來，半張臉還掩在黑霧里，顧已卻已認出了眼前人。

        “歸長林……你……”顧已遲疑著走近卻又猛然后退幾分。

        眼前的人，不，甚至不可以說是人，只有恍惚的形跡，細看幾分，甚至有些透明虛空。

        “小已。”歸長林忽然掠至眼前，離顧已只有幾分近，顧已垂眸，眼前人漸漸清晰真實起來，他勉強定下了想要撤身的步子。

        歸長林修長的手撫上顧已的臉，指腹輕輕地撫過顧已的眼睫，顧已的身子顫動了一下，呼吸分明加重了，太近了，這么看來，歸長林美得有些妖異，嘴角輕笑著，眼神輕佻嫵媚，顧已不曾見過這樣的歸長林。

        “小已，我帶你回家。”歸長林輕輕牽住了顧已的手腕，帶著他朝暗林走去，顧已想掙脫那只手，歸長林回過頭來，眉眼一如往常含情帶水，顧已看迷了眼，漸漸恍惚起來，乖順地由著歸長林那樣抓著他的手，就像來到墜青城后，每一次，歸長林總會牽著他在墜青城的街市上走，看看來來往往的人□□易買賣，看各懷心思的人們尋找著自己期望的東西。

        顧已的眸光忽然凝在了歸長林的手腕上，一圈藤蔓的暗紋潦草的纏繞在白皙的手腕上，明藍的薔薇花紋在其間綻放。

        顧已抬眸間，周身破碎歸于混沌，黑夜無邊，黑暗中歸長林握著他的手稍稍收緊了些，示意他不要害怕。

        當第一線光透入眼瞳，剎時白光大盛，茫然一片，顧已重重閉上了眼，他再次睜眼時，是那扇朱紅漆雕花的門，鐫刻著古老神秘的文字，他聞到了清心的香味，縈繞著他，他轉身去看，冗長的巷道滿樹繁花。

        顧已久久回頭望著那繁華簇擁熱烈的巷道，沒有再邁動步子，身后人斜倚在門框上，溫柔平和地說:“它們承載了太多的幻想，爛漫得不似真實。”

        顧已終于回過頭來，他輕輕笑了一下，想到:“原來海棠花是這個模樣啊，以前還從沒見它們開過呢，這是本不該在魔界生長的花。”

        顧已看著斜倚門框的歸長林，這一副慵懶做派，卻平生幾分勾人的意味來。

        歸長林問:“你不進去看看嗎？”

        顧已搖搖頭，他知道，那扇門的背后只會是一片空白。

        歸長林仿佛沒有看到，繼續說著:“金蓮開了，塵生花也開了，小梨和半緣還在等你呢。”

        顧已這次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眼前這個歸長林。

        歸長林的笑容消失了，手腕上的藤蔓暗紋突然之間瘋狂地蔓延，沿著身軀瘋長，爬滿了歸長林的身體，忽而化為實藤，開出妖艷無比的明藍色花來，那些藤蔓還在不斷瘋長，蔓延上墻，將一整扇的大門纏繞住，妖艷的魅藍在古老的文字上綻放，歸長林仿佛是它們的掌控者，又仿佛被他們死死困縛不得自由，掙扎絕望。

        周身之景再一次破碎，天地蒼茫一片，只有少年站立在那里，面前是被無盡藤蔓纏繞的歸長林。

        歸長林的聲音輕輕的，似乎帶著乞求與無助:“小已，留下來吧。”

        顧已看見他周身的黑霧愈加濃烈，他的臉猙獰起來，向顧已伸出手來:“這里不是你想要的嗎？我們永遠待在這里，只有我們，我永遠在你身邊，再也不會離開。”

        漫卷著黑霧的藤蔓襲來，顧已退之不及，那些東西一觸及就滋生瘋長，扎入血肉，死死纏繞，仿佛要將顧已的魂魄也纏繞困縛，永生困于此地。

        顧已忍著刺骨的劇痛，掙扎著開口，字音斷裂破碎，但歸長林聽懂了，他說，你不是他。

        不，我是，我是歸長林，我永生困于地底，憑什么，憑什么他可以生于陽光下。

        顧已被那藤蔓覆蓋纏繞，他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他看見歸長林欺身靠近他，熾熱的呼吸噴灑在耳際，看著近在眼前的歸長林，顧已抬手想撫上他的臉，想告訴他些什么。

        胸口忽然傳來劇痛，汩汩的鮮血從顧已胸口涌出，他看見歸長林握著盛醉，那把森寒的上古之劍穿心而過，好疼，原來死是這樣的感覺嗎，那些死于舊歸山下的人也是這樣的嗎？當最后的視線被漫空的藤蔓覆蓋，顧已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他好疼好疼，他想抱緊自己，他覺得冷得刺骨。

        “顧已……顧已……顧已!”

        有人在喚他。

        顧已猛然睜開眼，急促地呼吸著，窒息的感覺終于消失，雙眼終于散入光亮，他看見了歸長林。

        顧已的雙眼終于適應，他知道自己躺在青紗四散的床上，歸長林就在他身旁，歸長林的神色是驚喜的。

        歸梨九清脆的聲音在房里響起:“小已，你終于醒了，我們都擔心死了!”他轉頭向外看，青紗外的半緣松了口氣，轉身走了。

        “歸長林……”

        “顧已，我在。”歸長林說。

        “我為什么要蹲在這？”顧已冷臉看著半緣。

        “小聲點，交易市入口人來人往，人多口雜，想要什么消息都有。”半緣拉高了衣領半遮著臉。

        “哦，那我們要打探什么消息。”顧已已經蹲麻了。

        “不知道，蹲到什么就是什么，到點了就回家吃飯!”半緣隨意地伸了個懶腰。

        顧已十分沉得住氣，耐著性子看著來往的人，蹲了半天，不少姑娘駐足圍著他看，人群越圍越厚，對樓的圍欄邊上也站了不少公子少爺，人也大膽起來，不少大膽的女子捏著繡帕朝他招手:“誒呀！小公子可真是好看得很!跟不跟姐姐來玩呀!”一眾人跟著哄笑起來，言語不知怎的也污穢嘈雜起來，顧已縱天崩地裂自巋然不動。

        半緣忍無可忍，猛然站起身來:“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的人也敢調戲？”

        “來這墜青城還講究什么身份？人魔仙混雜，圖的不就是紙醉金迷的自由身。”

        顧已聞聲抬頭，目光落在了對樓第二層一位以扇掩面的青年身上，那青年自然是易了容隱了身份，穿著普通常見，顧已卻不知怎的看了他許久。

        半緣奇怪:“怎么了？”

        顧已低聲道:“就是他。”

        不等半緣反應過來，顧已已經飛身而上，在圍欄之上迎風而立，面對著那執扇青年。

        半緣了然，抬手間，墜青城的暗影自四面而來，恍然之間，此地被數百黑影籠罩，人群騷動起來，慌亂中有人驚呼到:“這是墜青城少君的暗影!”

        “那個少君不是從未出現過嗎？”

        “那兩個人是什么人!”

        ……

        傳說墜青城由魔界少君歸長林掌控，卻從未有人見過他真正的模樣，也無人見過那傳說中誅萬物，染鮮血而生的暗影。

        有人想走，未及跑出幾米遠，倏然間化為齏粉，血霧四散。墜青城的暗影多年未現身，這些人都忘了，這墜青城不僅是六界之內紙醉金迷的自由場，也可化為無拘無束無人管教的修羅場，若死在此地，縱你位高權重也無人可為你討回公道。

        半緣在暗影之中凝神而立，袍袖翻飛:“暗影之首半緣，問諸君安！”

        漫天黑云籠罩，縱人群中不凡者眾多，都不得不在少君的暗影面前俯首。

        半緣凝望著那青年男子，卻是對顧已說話:“搞得定嗎？”

        顧已點頭，但那青年卻是先行出手，顧已似乎只是隨意抽劍格擋，青年人嘴角含著笑，顧已看得出來，他在有意壓低修為，沒事，有的是時間陪他玩。

        “我們并未犯事，暗影此舉怕是不妥吧！”樓下眾人不知誰朗聲說著。

        半緣懶得看他，語氣隨意:“放心，你們沒犯事，犯事的是他。”

        眾人往樓上看去，不知怎的，那青年人忽然不躲了，在顧已攻勢近身之前停手，顧已微驚，劍鋒偏了三分，刺入廊柱中。

        青年人半舉著手投降到:“魔君大人，我可什么都沒做呀！”

        半緣:“…………綁起來。”

        一眾暗影散去，黑云退散，天又晴朗起來，人們暗道倒霉，紛紛散去，姑娘們也沒想到自己好色多看了眼俊俏孩子也能碰上這檔子事，呸呸晦氣又尋好玩的去。

        路上半緣俯在顧已耳邊低聲:“你怎么確定是他偷了玉玦？那天那人的氣息跟他也不像啊。”

        顧已沒什么表情:“直覺。”

        半緣:“……”

        “我……你……這，這要是抓錯人了可就不好辦了，靈則一族非威脅自身的事是不能擅自出手的。”半緣有些無奈，真拿這孩子沒辦法。

        “沒事，就算不是他，也有理由。”顧已不甚在意。

        “什么？”半緣來了精神。

        “他勾引我。”顧已一本正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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