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盛醉還是吟風(fēng)
顧已在書亭里看著歸長林在人間搜羅的書,江染懶散的靠坐在書亭里,伸著懶腰,打著哈欠道:“顧已,書看那么多是沒用的,要想真正了解,親自去人間走一趟不就好了。”
顧已沒有答他,這個不知道歸長林哪里找來的教書先生,好吃懶做不著調(diào),一天干得最多的就是從早躺到晚,每逢飯點必醒。據(jù)說在進斬昔府之前整天爛在醉春煙,紙醉金迷,花天酒地,虛度日月。
那邊江染沒有收到回答,自顧自說著:“誒呀,你這孩子真是的,一天到晚除了念書就是練功,無趣得很。改日我拿幾本好書來讓你瞧瞧,我可是花了大價錢從交易場上淘來的。”
顧已面無表情地回頭,江染賤笑得讓人想抽他,顧已在心里盤算,是該打一頓了!
一炷香過去,江染難得沒有又歪在池邊睡著,顧已問道:“魔界還要動亂多久?”
江染理了理衣袖,隨意道:“誰知道,各方域主各自為尊,都想跟魔尊一較高下。誰也不愿意先屈服,瘋狂地擴展勢力征戰(zhàn),魔尊他老人家正煩著呢。”
顧已終于停了筆,歸長林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在北域,北域極寒,他怕冷,不知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暖身的炎玉有沒有帶著,不要總是不惜命的一次次受傷。
他沒有見過魔尊,沒有見過那個讓修真界畏懼害怕的人,他曾無數(shù)次在暗玄宮外等待,等著歸長林從那個沉郁的地方走出來,和他一起回家,穿越那些昏暗,和他走在墜青城的小道上,聽歸長林說起暗玄宮里的梨花,聽歸長林說起北域的魔蛟,還有青鸞殿里那位性情古怪的黑紗遮面的魔醫(yī)。
他也曾隨江染踏遍魔界的每一方地界,江染說,亂象不可醫(yī)。
一年半前,歸長林離家斬殺東域主魔君介孤,后來整整消失了一年,連小梨姐姐都沒辦法找到他。這一次,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江染忽然開口,顧已回神,聽他道:“你家公子可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可惜生在了這罪惡之地。”
還沒等江染反應(yīng)過來,連人帶茶被顧已踹下了池塘,江染撲騰幾下,穩(wěn)住了身形,抹著臉上的水,正納悶,這孩子怎么火這么大?
懶得多想,江染干脆順勢摘下了池中金蓮,他想摘這花很久了。
等江染甩著一身水上岸,顧已只是站在那里,他說:“師父,歸長林不是罪惡之人。”
江染瞇眼看著這個孩子,正是長高的年紀(jì),身子單薄修長,眼神里總也不會有畏懼,清寒黑亮,孤注一擲的堅毅,似乎生來就帶著執(zhí)著,這樣的眼神,總是讓江染想起一個故人。
不礙事,江染忽然伸腿,把那個踹他的罪魁禍?zhǔn)滓蝉呦铝怂镜靡獾膿P起嘴角:“沒大沒小。”
隔日,江染把顧已帶到御氣場,吩咐幾句,說要出城一趟,只剩下顧已在劍陣?yán)铩?
劍陣以盛醉神劍為陣心,范圍極大極廣,覆蓋著整個御氣場,萬千劍意每一道都可化作可斬風(fēng)斷水的利風(fēng)刃,無形無跡,入陣之人若修為稍低,頃刻便可化為齏粉。
顧已低喝:“江染!”你偷后山的盛醉出來,歸長林他知道嗎!
顧已的身形在劍陣快速移動,卻無法靠近陣心,愈近劍意愈強,神劍的威壓壓抑著修為,無法全力施展,腰際銀鈴晃動,忽然欒音四起,在劍陣內(nèi)細(xì)微卻又清晰地與盛醉的劍意回應(yīng),清脆如遠(yuǎn)古迷音穿透群山攜清風(fēng)而至。
顧已抵擋著刃風(fēng),身上已有幾十處傷,血滴落在劍陣之上,蕩起無形的波痕,腰間的銀鈴分明是不會響的,這細(xì)鈴從前一直在舊歸山秘閣里,不知這細(xì)鈴是何物,有何用處。
細(xì)鈴拼命振蕩起來,鈴音愈發(fā)尖利,顧已頭疼欲裂。
鈴音漸漸平穩(wěn),叮鈴脆響,撞擊著破碎的冰渣。
剎那之間,寒冰自劍意之中涌出,凝結(jié),冰封,綿延……一切都在瞬間。
冰封,顧已看著眼前這一切,腿不自覺地邁了出去,著魔一般走向陣心的那柄神劍,顧已踏入陣心范圍,冰封剎那間碎裂,萬千碎冰破空而來,顧已身上已經(jīng)沒有幾處好著,血口子在臉上、手上、頸間裂開,縷縷冒著血,顧已卻仍舊不受控制逼近那把劍,劍意又狂卷起來。
顧已伸手握住了劍柄,他自狂風(fēng)驟雪中執(zhí)劍而立,傲然而決絕。他的雙眼翻涌著風(fēng)雪,不知今夕何夕,今夕何年,盛醉劍中經(jīng)年的記憶翻涌而入,他在風(fēng)雪中,看到了林林總總?cè)藗兊谋瘹g離合。少年人的身姿若隱若現(xiàn),鋒刃具現(xiàn)。
“果然,是他。”江染靠在暗林的樹杈上觀望御氣場的盛大場景,依舊懶散隨意。
多年未見的故人,多年未見的故鄉(xiāng),不可遏制的回憶都在江染眼前浮現(xiàn)。
“顧已!”
顧已猛然驚醒,他看見在風(fēng)雪的盡頭,是歸長林。
他想停下這風(fēng)雪,卻無法動彈,風(fēng)雪又卷起,歸長林消失在風(fēng)雪里。
徹骨的寒意漫天卷地而來。
忽然,一只溫暖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溫?zé)岬撵`流卷入,卻強悍不容置疑,是令人臣服的力量,洶涌無限。
盛醉的劍身巨顫起來,劍鳴轟然,鈴音也更勝,卻又在瞬間寂滅,四周寂靜極了。
劍陣之內(nèi)的冰雪來不及落下便已然消散,顧已脫力,倒在身后人溫暖的懷里。顧已微微睜開眼,他看見歸長林張口說了什么,他聽不見,視線漸漸黑下來。
總會在的。
顧已睜開眼的時候,頭頂上是從上垂下散向床四周的青紗,枕間有似有若無的木香,他動了動,劇痛襲來,渾身都要散了,顧已疼得直齜牙。
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門被人推開,是歸長林。歸長林挽起青紗,眉頭皺了起來,小心地扶起顧已,顧已眨巴著眼睛,死死看著歸長林。歸長林變戲法似的變出了竹蜻蜓,輕輕放在顧已掌心。
“你又拿小孩子玩意兒哄我。”
歸長林揉了揉顧已的腦袋:“那怎么辦呢?只有小孩子玩意兒能哄好小已,別的可不行。”
“我才走了一個月,怎么就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了?”歸長林輕聲問。
“……”
“歸長林,這是什么?”顧已不回答,晃著被歸長林纏到腕間的細(xì)鈴問。
“吟風(fēng)鈴,可催風(fēng)控雪,與盛醉同為上古遺物,相伴相生。我也是在許久之前見過了,它被封禁于梨花島上,后來突遭變故,那島一夕盡毀,吟風(fēng)鈴從此不知下落,直到八年前我才再次在你手中看到。”歸長林道。
顧已明白了,點點頭。
“現(xiàn)在,該你說說了嗎?”歸長林看著顧已的眼睛。
顧已搖頭。
“盛醉被封在后山。是江染吧。”歸長林的臉色不好看。
顧已來到魔界時年歲還小,除了日日夜夜纏繞著他的噩夢與恨意,顧已什么都沒留下來,幼時在舊歸山上學(xué)到的一招一式都在噩夢中湮滅,舊歸山上水清魚戲,爬樹追鳥再也不見,顧已拼命想留住,卻只剩無力的痛哭。
后來,八歲那年,江染成了顧已的教書先生,也是他的師父,領(lǐng)他入門修真,那一年,顧已看得分明,在院內(nèi)江染的一招一式都透著清逸剛韌。
歸長林嘆了口氣:“算了,日后再說。”
顧已感受著床邊那人手心的溫度,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那人就消失不見了。
歸長林的手一下沒一下地磨挲著顧已的手心,即使是現(xiàn)在,他仍舊會怕,若是他沒有來得及趕到小已身邊,若是小已抵擋不住它的威壓,在那把邪念深重的上古神劍面前,小已還能活下來嗎?而現(xiàn)在在他手中,在他面前的這個少年,他不能失去的,他不能。
顧已難受得很,體內(nèi)仿佛有幾股力量在不斷地拉扯割據(jù),浸透他的每一寸經(jīng)脈,每一寸骨血,渾身疼得厲害,他覺得自己冷得在顫抖,顧已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jīng)扭曲成什么樣子,源源不斷的靈流在他的額間散入百駭,明明很溫暖,卻在沒入身體的一瞬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消散,分毫抵擋不了體內(nèi)擾亂游走的力量。
顧已蜷縮著,把自己縮成一團。
“歸長林,我疼。”顧已的聲音顫抖著。
那一夜夢里,顧已又夢見許多,仿佛永遠(yuǎn)也沒有盡頭,不知能否醒來。
他看見舊歸山的大火怎么也燒不盡,絕望聲四起,無奈無助,無人能救他。
又看見舊歸山依然舊時模樣,看見阿娘帶他和師兄們從山下歸來,走在舊歸山彎曲的石路上,清幽深邃沒有窮盡。他看見阿爹罰大師兄不許吃飯,阿娘偷偷讓自己拿了點心送去。
他看見一切破碎了又不斷重合,他看見歸長林站在暗林的祭臺之上俯視魔族眾人,他看見歸長林牽著七歲的自己站在塵生樹下,花落滿襟。
顧已在夢魘中掙扎著,死死抓住他的稻草,他仿佛失去了意識,卻又真實的嗅見木香。
“顧已……顧已……顧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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