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續，快來呀！幫大姐收收谷子，落雨啦!”一個中年婦女手上不停，扭頭朝村里鼓勁喊，嗓門大得破空而去，在整個村上空縈繞，她身邊的小少年被震得嚇一跳，忙亂里開著玩笑:“艷大姐，就你這鑼鼓一樣的大嗓門，再降八個度，續哥哥都能聽見!”說完，忙背著一袋袋谷子往家跑。

        在村頭的曬坪人群有序的搶收著自家的麥谷，人們來來回回奔走，激起的灰塵里攪和著麥殼，漫天亂飛，煙塵嗆人得很。

        空中烏云又悶響了，雨點這時忽然來了，一滴大過一滴地砸下來，落在曬坪上濺起麥谷細碎的粉殼。

        有個十八九歲模樣的少年從村里火急火燎的沖出來，一手扶著頭上的斗笠，一手抓著一個草編的大籮筐往曬坪跑過來，艷大姐一看小幫手來了，帶起幾分笑來:“快快快!要來不及了！雨來了!”

        少年熟練的往筐里鏟谷子，一筐筐往離這最近的人家屋檐下搬，有條不紊。艷大姐拿袋子裝滿又扛走，旁邊誰家人手多忙完了都沖來幫忙，雨越下越密，雨點越來越大，曬坪黏濕起來，少年終于在瓢潑大雨來臨之前把最后一筐谷子氣喘吁吁的搬進屋檐下。

        他累得直不起腰來，汗珠止不住往下滴，剛喘了幾口氣，就有人大手往他肩頭一拍，一壺水遞了過來，他一抬頭，艷大姐笑呵呵的說:“小續啊，多謝了啊，今晚來大姐家吃飯啊！”

        少年也笑了起來，點點頭。他喝了幾口涼水，又遞給了身邊的大叔，“誒呀！謝了啊！”大叔抹汗咧嘴笑了。一大壺涼水就這么在一長排躲雨的村民手里傳著，溫涼不下火熱的心。

        夏天的雨來的就這樣無常，又急又大，打得樹葉刷刷的，沖刷著盛夏的暑熱，大家腳下放著搶收的谷子，搖著草笠扇風，靠在屋檐下三三兩兩地嬉笑拉家常，等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過去，然后把谷子拉回家。

        “續哥，趕明兒我們上雁蕩城采辦東西去唄，聽說雁蕩城要辦大活動，可熱鬧了！”小少年在屋檐下擠擠讓讓，湊到林續面前，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期待，南月村離雁蕩城有點距離，小少年的爹娘不許他自己去耍，小少年隔三差五就偷摸亂跑，前段剛被爹娘抓個正著，罰他兩個月不許出村，這一次聽說熱鬧，又不能再偷摸出去，就巴望著續哥救他一命了!

        林續沒法子，點頭應下:“說好了，跟著我不許亂跑!”

        小少年當場就高興得竄起來:“續哥，你最好了!”沖進雨里跺腳踩著水坑，那邊盡頭屋檐下一個渾厚的中年男人聲氣急敗壞就喊:“張北，你個小崽子!淋什么雨，啊？趕緊給老子滾回來，再野，看明兒你還去不去采買了!”說著一塊石子應聲砸在張北肩背上，張北嗷嗚一聲，抱頭朝家里跑去。

        林續看著，無奈笑著搖搖頭。雨點停了，烏云像玩笑孩子似的又散了，空氣濕潤，水汽濃重，各家謝過臨時提供屋檐避雨的人家，招呼著把自家谷子抬走了，林續也拉了拉斗笠，幫著艷大姐抬谷子。

        “小續，你嬸子燉了雞湯，來李叔家吃點，陪李叔喝點。”

        林續放下谷子擦擦汗，聞聲往聲音來處望，那邊李叔在家門前沖他招手。

        林續也隔空喊:“不了，李叔慢吃，今晚我幫艷大姐寫家書，就在那吃了。”

        “行啊！過段我閨女和兒子回來看我，你可一定得來。”李叔搓搓手，熱情地喊。

        “成，一定去！”林續應著。

        林續拍著身上的稻谷殼往家走，斗笠方才匆忙間不知掉哪了，他推開院子門，照例先給院子里的花澆了一遍水，把地上雜亂的草編的筐筐籃籃拾掇好，編到一半的半成品收回屋里，人家還等著拿呢，今夜得抓緊時間編好。

        他走到后窗邊，忽然眼前飄飄幽幽的落下一枚花，林續心神一顫，他猛地抬頭，滿樹繁華剎時映進眼底，花蕊是白色的，花瓣也白得像玉，邊緣卻泛著淡青。

        有風送來，院里花瓣四處飄落，把繁盛往前院送，落在那些剛澆了水的花草上，被水珠弄得濕黏。林續愣在原地，呆呆的看著，看得出神，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衣服，帶了紙筆就往隔壁艷大姐家去，艷大姐在小院里忙活弄飯菜，在煙熏火燎里招呼著:“小續啊，隨便坐，飯菜快好了啊！”

        林續四處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艷大姐笑著:“別找了，八成又在瞎鬧騰。”

        “沒事，正常。”林續說著。

        “欸，那我先把墨弄好。”林續在小木桌上把紙硯展開鋪好，一圈圈在硯里打著旋，等著那邊熱騰騰的飯菜上桌，他盯著柴火看，看它們熱烈的燒著，在心里數到一千多，終于，艷大姐那邊終于喊著開飯了，林續又數著“一、二”

        “三!”

        后院響了起來，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來，一個臟兮兮的孩子連滾帶爬地向飯桌沖過來，剛端著湯上桌的艷大姐跳腳了:“又去爬樹了？還是去雞窩偷我的蛋？一天到晚不幫忙盡搗亂，看見續哥哥也不招呼一聲？書都白念啦？”

        眼看就要抄起柴火，林續笑著攔過孩子:“孩子嘛，都調皮，咱先吃飯。”

        艷大姐沒法，扔了柴火，無奈極了。

        那孩子一看情況好轉，嘻嘻笑著:“續哥哥，我今天會背詩了。”

        林續握著孩子的手在水下沖洗著:“這么厲害？有空哥哥再教你一首新的。”

        桌上飯菜是家常菜，但林續喜歡，不知是否院子間隔得近了，他覺得風里有花香，揮之不去，一頓飯吃得不甚寧靜。

        飯后林續趴在小木桌上，孩子的手蘸著墨瞎搗鼓，艷大姐一邊數落著搗蛋鬼，一邊同林續說著書信內容:“你就說，呃，讓他安心在城里做事，他剛剛才謀了職，讓他別掛念我們。”

        “平兒，你別亂動續哥哥的紙，續哥哥要寫字的。”

        “還有，你說，我和平兒很好，誒呦，還有還有，平兒會寫自己名字了，還會背書。”

        “……”

        一封家書下來，寫得磕磕絆絆，林續一邊聽著艷大姐嘮嘮嗑，一邊在那封承載著思念的書信里鄭重地落下每一個字，他知道，這些橫豎的筆劃里，都有著自己的意義。

        “欸，就這樣吧，小續，辛苦了啊！”艷大姐感激的看著林續。

        林續擺擺手:“明天我就去雁蕩城，您也不用找人送了，我替您帶去。”

        “那太好了，真是謝謝你了!”艷大姐很開心。

        林續辭門，臨走又教了平兒幾個字，那孩子生得可愛，軟軟糯糯的叫他哥哥。

        林續仔細回憶著，從前那個愛跟著他的小不點有沒有這么叫過呢？好像是有的，破碎的回憶里，那孩子還要再可愛些，拽著他的衣袖，仰著小臉抱他，又再輕輕地喊哥哥。

        林續輕輕笑了起來，帶著書信回去了。

        路上，林續忽然被天上吸引了目光，剛才劃過去的那道亮閃閃的光是什么玩意？一路亂飛劃開寂寥的黑暗，朝雁蕩城飛去。

        哪家破落修仙門派的小弟子在半夜練御劍，修行差到家了，失控了吧，腳下踩的那劍歪成那樣，不知道還以為會發光的蛇在天上亂竄。

        林續嘆了口氣，回家簡單收拾了一下，開始編起草筐來，他倒是沒什么擅長的，全靠編些草筐維持生計，但他只身一人，了無牽掛，也沒什么好憂愁的，寧靜得不能再寧靜。

        此時雁蕩城中，天上一個玩意猛然砸下來，直直砸穿屋頂，顧已在一片廢墟爛瓦里淡定地爬起來。

        他警惕地往四周看，剛轉身，就看見旁邊立著屏風，輕紗四處飄飛，恍惚映出一個大木桶，里面的人似乎朝這邊看，沒有任何聲響，許是太震驚了，等顧已慌忙轉身，那人才終于尖叫起來，顧已連聲道歉，朝門口沖去就要跑。

        后面那人又喊:“來人啊！有人闖進來了，搶人啦！”周圍人聞聲向這里跑來，腳步雜亂，甚是嘈雜，顧已來不及細看這是哪，抄起劍，踩著屋內桌子又從被他砸出來的洞里飛上了屋頂，他在屋上飛速行進，下面的人喊做一團，煩得很，得趕快離開這。

        顧已下了屋頂，在城里躲閃了幾條街，進了一個小巷子，推開有些舊的門，里面有幾人迎了過來，身著統一的服裝，黑衣勁甲，點灑流金，腰封是金線勾邊的楓葉狀，和顧已身上的大差不差。

        一弟子俯身:“宗主，怎么晚了許多，路上可是出了何事？”

        顧已正色，神情冷漠:“無事，小問題。”

        “是。”宗主修為高深，弟子不疑有他。

        “你們調查到了什么，說吧。”顧已坐在桌邊，不知在沉思什么，他的手撫過腰際，壞了，玉令丟了。

        顧已覺得心里突然一刺痛，他輕輕撫過腰際的細鈴，但他聽不到欒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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