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續起了個大早，等他走到村頭，張北已經在等著了，那小少年十三四歲，身影單薄，跳起來沖他招手，身旁的牛車在晨光里分外惹眼，簡陋的木板潦草的搭著，林續突然為自己接下來的性命擔憂。

        張北一路上嘰嘰咕咕地說著，喋喋不休，林續坐在硬木板上，路又爛的很，大坑小坑一大堆，顛得不行，生怕自己沒忍住嘔個地老天荒。

        中途受不了了，他摁住張北打了一頓，怒了:“嘰嘰喳喳的說什么呢，讓你可憐的嘴歇會吧，也不怕說禿嚕皮。”

        張北果然安靜了，老實沒一會，又敲著木板哼起歌來，半晌，憋出一句:“續哥哥，等會能不能先玩再采買呀。”

        “不行，先幫艷大姐送信，然后采買，最后再玩。”林續閉目養神，冷酷無比的說。

        張北瞬間蔫了氣，他偷眼看林續，看出了神，林續戴著斗笠，陽光只能擦著林續的側臉頰度上一層柔和的線條，仿佛帶著點什么別的感覺，說不上來的熟悉，好看極了。

        張北回過神來，又敲著木板哼歌。

        牛車晃晃悠悠地到了雁蕩城，歸長林只覺得自己的魂在半路就丟了，飄飄幽幽地追著牛車飛，這會終于停下來，猛的一個急剎車撞進他身體里，胃里頓時一陣翻江倒海。

        他蹲在路邊干嘔一會，張北不知道是不是打了雞血，全程興奮，下了車一點事沒有，上蹦下跳:“續哥哥，你看啊！好多人!好熱鬧!”張北拉著林續就走，那牛拉著車慢悠悠跟上，仰頭長吟一聲，也挺高興的。

        林續又累又餓:“先找地方歇會吧。”

        “好，等會我順便打聽打聽。”張北往城里張望。

        林續還是硬撐著把信送到驛站，才找了個小攤坐了下來，牛車在城口進來不遠的地方托人照顧了，城里鬧市不許進牛車。

        南月村有些偏僻，連往外送信都得先到最近的雁蕩城才有地送。

        就這會功夫，張北實在按奈不住了:“續哥續哥，方才我打聽了，城里的本地仙家辦壽，各地仙家都派人來祝壽，他們還在城里各處設宴，宴請城中百姓。而且今日正好又遇上趕市，城中什么新奇玩意兒都有!”

        “好好好，去玩吧！東西我來買，日落之前在城口等我，再晚回去就看不見路了。別搗蛋啊！”林續拿他沒辦法，張北連連點頭，一溜煙就混在人堆里沒影了。

        林續其實來的次數不多，路還不是很清楚，這會手上捏著采買單子又找不著店家了，他正想找人問問鐵匠鋪往哪走，就聽到身后一片嘩然，然后姑娘們笑聲說話聲就一股腦朝他砸來，有個清脆的女聲喊:“那位穿灰衣的公子抬頭看看我們啊！”

        林續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打算死不抬頭，怎么給逛到這來了，這可是醉仙樓，但姑娘們沒打算讓他跑，說笑聲越來越多，撈起跳舞時伴舞的花瓣就朝他灑:“公子如此好看，姐妹們都喜歡，公子上來陪陪我們吧。”林續無奈，歉意地微微弓了身，示意自己不喜歡這里，隨意拉個路人問了路就要走。

        忽然，樓上的姑娘們驚恐地尖叫起來，林續抬頭看去，只見一黑衣男子踩著扶欄一層層往樓頂去，樓里的一對侍從打扮的人緊追不舍，那男子身形極快，輕功極好，那些侍從才上屋頂人就沒影了。

        侍從罵罵咧咧地下來，直罵晦氣，有個姑娘小心的伸手拽了一個侍從:“大哥，請問這是怎么了？”

        侍從沒好氣:“不知道，潛進了齊公子房間被發現了!王員外剛進門就看見有人在齊公子房里，正大發雷霆。”

        “知道了，大哥辛苦了。”那姑娘賠著笑。

        等姑娘們驚嚇的心平靜下來，樓下的俊俏公子早不見了。

        林續按方才指路大哥說的小路去鐵匠鋪，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迷路了，他暗道倒霉，才又拐進一個巷口，忽然一個黑衣人從里面冒了出來，正是顧已。

        那黑衣人猛地轉身，舉劍橫在身前，林續看清了他的臉，猛地低頭轉身，還沒跑，就被顧已按住了肩，語氣冰冷，讓林續很不舒服:“你，轉過身來。”

        林續沒辦法，手上什么武器也沒有，總不能用采買單糊黑衣人一臉，磨磨蹭蹭轉過來，拿著采買單擋在臉前，顧已沒有耐心看他別扭，抓著林續的手往下拽，他的目光掃過林續的臉，卻愣住了，目光柔和下來，手勁也小了，仲怔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竟有些嘶啞:“你，叫什么名字？”

        林續掙開他的手:“小兄弟，我們沒仇吧？我不會把你出賣給醉仙樓的，你走吧。”

        “我問你，你的名字是什么。”顧已的聲音回復了平靜。

        林續要走，顧已把劍往前一攔。

        林續看他那樣大有不說就殺了滅口的架勢，才開口:“林續。”

        顧已默念了幾遍，又有些遲疑著問:“你，認識我嗎？”

        林續:“不認識。”

        顧已垂下了眸子，把手收回來，讓出路來，林續沒管太多，又進了巷子里。

        林續又拐了幾個路口，發現徹底迷路了，指路的大哥也太不靠譜了，他有些心煩意亂，說:“小兄弟，你要跟我到何時？”

        顧已從他身后的巷子出來，淡淡的:“迷路了？我帶你出去。”示意林續跟上他。

        果然，才轉了幾條巷子就出來了，林續覺得不壓抑了，整個人都好了。

        林續采買得利落，一長單的東西也沒用太久，把東西一股腦弄到牛車上就坐那歇著等張北了，他往前面不遠處小攤的黑衣人看去，那人已經跟了他一路了。

        突然一隊宗門弟子從城中飛快而來，迅速封住了城門，剎時要出城的人群吵鬧起來，怎么說封就封，還趕著回家呢，那些宗門弟子在城門盤查起來，空憑直覺，可疑的就扣留。

        林續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林續下意識掙脫，眸光警惕狠厲，張北傻了:“續哥哥，怎么了？你怎么反應這么大？”

        林續松了口氣，放松下來，是他謹慎過頭了:“沒事，怎么了，一頭汗，跑這么急。”

        張北湊上來:“我剛才在看雜耍，突然人群就亂了，一幫仙家的人沖上街，然后有個兩仙家不知道因為什么吵起來了，我聽他們的話，好像是文樊門的宗主被人……殺了”說著看了看四周，比了個劃拉脖子的動作。

        張北又說:“現在是不是在抓壞人啊，我們還回的去嗎？”張北雖然調皮，但終歸沒遇上過殺人的事，也沒見過這么多仙家，有些怕，這會也沒興趣玩了，就想回家，緊緊抓著林續的手。

        林續只能安慰他:“沒事，沒我們什么事，過了檢查就能回去了。”

        “好。”張北終于乖了下來，老老實實坐在牛車上。

        林續牽著牛在城口排起隊來，到了他們，檢查的宗門弟子手上拿了塊透亮流光的石頭，在他們身上細細掃過排查，沒什么問題，走出去時，檢查的弟子多看了林續幾眼，眼神不怎么正經，但礙于眼下情況緊急，耽誤不得，便沒有多事。

        林續和張北就要出城，那弟子出聲叫住了他們:“那小孩可以走，你，留下來。”說著上下打量著林續。

        張北不服氣，明明沒問題，憑什么留下續哥哥，跳起來就要理論，被林續按下了，林續笑笑:“沒事，你先在城外等我，很快解決。”張北不同意，林續按著他，他勉強點了頭。

        看見林續往回走，那個弟子得意的笑著，林續計算著這里封城宗門弟子的人數，還要避開普通人，暗流隱隱在掌中匯聚，這時，有一青衣男子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向這里走來，朗聲詢問:“怎么了？有何情況？”

        人群有些喧嘩起來，有位大爺向他說:“這位仙家說要檢查通行，但那位公子沒什么問題又被叫了回來，這不是故意欺負人嘛!”長隊嘈雜，不少人隨聲附和。

        青衣男子手執折扇，不緊不慢說:“哦？是嗎？”他看向負責檢查的弟子。

        那人似乎地位不低，那弟子看向人群，有些慌亂，低下頭，不甘心的應了一聲:“是。”

        青衣人看向林續，折扇出手，在林續身上一掃，說:“多有得罪，公子請。”

        林續點點頭，轉身出城門，張北迎了上來:“續哥，你沒事吧，他們說什么了？”林續擺手:“誤會而已。”

        張北放心了，靠在牛車上感嘆:“真是的，被他們弄得好心情都沒了。”林續在遠走的牛車上看向城門的青衣人，腦子里卻搜羅不出關于此人的信息。

        回到村里，天色已經暗了，幾點寒星稀疏掛著，夏夜蟲鳴起伏，林續把睡著的張北送回去，又挨家挨戶送東西，進屋躺在床上，骨頭已經要散了，勉強撐起身子弄了些吃的，洗了身澡，最后把花澆一遍。

        他又走到了后窗邊，倚窗看著塵生花，今日開得更加燦爛了，絲絲縷縷的香浸透林續，恍若隔世。

        本以為這樹只生在墜青城，墜青城沒了，這花也該沒了，卻沒想到這樹隨他而生，他去哪，這樹便可在哪落根，可這百年來這樹隨他在異鄉漂泊，不喜歡這人間，從不肯開過花，這兩日卻開得如此繁華，本還納悶，原來，是感覺到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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