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被叩響，林續走過去開門，這么晚了，該不是有急事，舊木板門后的人站在石階上靜靜等他，二十來歲青年模樣，眉眼間有柔情，也有些局促，該是有些緊張，清亮的眸子盯著林續看，模樣清俊，忽然笑起來，似暖陽一般。黑衣點灑流金，腰封上金線勾勒著楓葉狀。

        林續沒有停頓太久:“小兄弟，一路跟著我到這是有何圖謀，我真的不會告你的密。”

        “我想借住一宿。”顧已收回了笑容，又冷漠下來。

        “別處去吧，屋內簡陋，不便留客。”林續要關門。

        顧已抬手擋住:“等等，我叫顧已，舊歸山派弟子，到這來有要事，想借宿一晚，不用房間，隨便哪都好。”

        林續心道稀奇，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外向，不是寧可半夜跟著我去惡熔淵也不肯在巷頭劉大嬸家留宿嗎。

        林續沒話說了，側身讓開。

        顧已道:“多謝。”

        果然，對別人態度還是這樣冷，這點倒沒變，林續輕輕勾了嘴角。

        顧已轉過身來看他，他朝屋里抬了抬下巴:“進屋吧，我這院子都是花，也沒地方給你落腳。”

        顧已出乎意料的走進了屋子，林續跟進去，翻出了些被褥給顧已打個地鋪。

        林續沒有管他，徑直上床睡了，任顧已在床前的地上瞎擺弄，半天終于躺下，他開口問:“你不怕我不是什么好人嗎？”

        “怕啊，誰愿意認識第一天就往家里帶人，你硬要跟著我，我有什么辦法，現在讓你走你會走？”

        顧已:“……”

        林續有心逗他:“你難道就不擔心自己？你們仙門怎么教的？也不提防外人，小心我半夜爬起來抹你脖子，拿你的劍去賣。”

        顧已:“……”

        屋里沉默了許久，林續以為他不屑跟自己浪費口舌，卻忽然聽見那人答話了:“你和一個人長得很像。”

        林續的心一顫，卻沒有太大反應，不，他不會發現的，他知道的，他知道歸長林百年前就已經死了，死在了祭臺上。

        像？怎么會只是像呢？哦，林續想起來了，自己現在不過十九歲，和當年那個執劍統領魔界眾將的歸長林相比，終歸是稚嫩了些。

        林續收回思緒，怕自己沉默太久，忙作好奇狀，問:“何人？”

        顧已:“一位故人，他，已經死了。”

        林續:“……”

        林續:“生死無常，緣聚緣散，相逢一場已是世間大幸。”

        顧已:“嗯。”

        林續:“……”

        第二天林續坐在床沿還有些迷糊，發現地上的人不見了，他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后窗，顧已站在打開的窗前，塵生花順著風落進來，撲了顧已滿襟，像多年不見的故友，偶然相逢在夏季的清晨，熱切地相擁。

        顧已回過頭來看他，沒有說話的打算，林續怕顧已起疑心，狀似無意的邊穿衣邊瞎編:“這花好看吧，先前有位怪人落難到村里，在我這小住了一段就走了，神神叨叨的，傷一好就走了，就留下了這棵樹，也不知是什么花，小兄弟可認識？”

        顧已:“不認識。”他從窗邊走開，在桌上倒了杯水。

        林續有意無意覷著他的神色，并沒有什么異常。

        顧已:“那人什么樣？怪在哪？”

        林續也倒了杯水，接著說:“黑紗遮面，不許人摘，不以真容見人，他自己就精通藥理，只讓我幫忙買藥采藥。一頭疼就發瘋砸我東西。”

        顧已走了神，記憶中幼時也有一人是這般模樣，那人常常出入斬昔府，歸長林受傷了也只會叫他來，難道，他還活著。顧已心里波動起來，面上不動聲色。

        林續哪知道他在想什么，隨意照著青鸞殿里那人的模樣就說了，看樣子是信了，兄弟體諒體諒，孩子不好糊弄。

        顧已沉聲問:“他可有說過要去哪？”

        “沒，跑得可快了，連夜走的，走路都沒聲。”林續說完往外走，他餓了。

        林續弄了盤艷大姐給的點心端進來，往顧已面前一放:“小兄弟，你不是說有要事？吃完就辦你事去吧。”

        顧已想起了昨日林續身邊的少年和林續的對話，看著林續輕輕笑著，學著那少年的語氣道:“我不叫小兄弟。續哥哥不打算換個稱呼嗎？”

        林續不接招:“哦，顧仙君隨意。”沒事學人家孩子叫“哥哥”做什么，我看起來難道年紀不比你小？

        林續想找點事干，遠離這個顧仙君，許久未見，離他近了難免露出些馬腳，方才差點沒反應過來。

        有人來敲門:“小續啊，我家的草筐編得怎么樣啦，李叔來拿草筐。”

        “哎，來啦。”林續覺得救星來了，開門請了進來，“李叔等等，我拿給你。”

        顧已用手撐著側臉，看林續忙里忙外把摞起來的草筐往外搬，李叔打眼看了進來。

        “哎呦，有客人？這孩子可真俊。”李叔夸著，從院子走進來和顧已搭話。

        顧已也笑著招呼:“李叔好。”

        “你是？”李叔猜不太出顧已和林續的關系。

        顧已和外面的林續同時開口，

        顧已:“我是他哥哥。”

        林續:“他是我弟弟”

        李叔:“……”

        李叔打破了沉靜:“小續，別唬李叔，你看起來可比這孩子年紀小些。”

        林續牽了牽嘴角:“呵……呃……是，我是比他年紀小些。”剛才我叫我續哥哥呢，改口改的真快!

        顧已看得正樂，李叔話茬來了:“小續說家里把他趕出來了，現在情況好些了？一家子嘛！有什么矛盾不能解的，是吧？”

        顧已給李叔拉了凳子，倒了水，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著編:“是，是我們的不是。”

        李叔:“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顧已:“顧已。”

        顧已一頓，姓氏不對。

        卻聽李叔道:“你偷偷出來的吧？小續說你母親嫌他是私生子，不讓你找他的。”

        顧已抬眼看在外邊偷笑的林續，咬牙道:“是。”

        李叔湊近了:“好孩子，不是你李叔多管閑事，小續不跟你同母，好歹也同父，畢竟血緣擺在那，你回去也多勸著些，你弟弟都出來這么久了，只能你做哥哥的多照顧著些。”

        顧已:“好，李叔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小續的。”

        李叔會心一笑:“對嘛！哎，我要走了，今晚來李叔家吃飯啊！”

        顧已滿口答應:“好，我和小續今晚一定去。”

        李叔樂呵呵的抱起一摞草筐走了，林續抱起剩下的跟上。

        林續回來的時候顧已蹲在那些花草里專心研究，林續想起剛才顧已和李叔勉強的對話，笑出聲來:“小已哥哥，誰讓你什么便宜都要占，不然也不用背這口欺負幼弟的黑鍋。”

        顧已面無表情:“我哪會想到小續有這么一個悲慘的童年。”

        顧已:“那如果我是你弟弟，我會是什么身份呢？”

        林續有些得意:“如果你是我弟弟，你會……呃……也沒什么，就不用被李叔教育一頓而已。”

        顧已:“所以，你不是村里人？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家的情況。”顧已從李叔的話里把林續的情況猜了個大概，是私生子，被家里趕出來，兄弟之間不算和睦。

        林續噎住了，囫圇到:“沒事的，早過去了。”

        顧已:“你看起來不傷心，剛才還嘲笑我得挺開心。”

        林續:“有什么好傷心的，自己一個人也是活，現在這樣挺好的，村里人都待我很好。”反正也是當初也是需要個理由留下來，林續想。

        顧已:“那，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真的沒有找過你”

        林續:“我和他不熟。”

        顧已不知作何表現，只能點點頭。

        林續沉思著，當初初來此地，也不知道人界是怎么個情況，自己就愣了會兒神，村里熱心的村民已經七嘴八舌的猜起來了，自己神智不甚清明，無法思慮更多，只能隨著他們說的點頭。本不會有什么問題，倒是沒想到現在憑空多了個離家千里只為尋弟的好哥哥，這倒是有些解釋不清了。

        顧已:“我今天不走了。”

        林續不甚在意:“是，知道，今晚還要假扮成小已哥哥去吃飯呢。”

        林續:“雁蕩城的人是你殺的？”林續的語氣冷靜嚴肅，隨意調笑都彌散得干凈。

        顧已:“不是我。”

        林續:“你跟著我是為了什么。”

        顧已:“我明日會走，多有叨擾。”

        答非所問，林續不想再聊了。

        晚間兩人從李叔家回來，林續醉得七倒八歪的，顧已一路架著他。

        顧已柔聲問:“做什么喝成這樣，李叔都喝不過你，李叔倒下了你還能自己干兩壺。”

        林續模模糊糊的亂嘟囔:“我高興。”

        顧已湊近了一些:“高興什么？”

        林續不吭聲了，整個人倒在顧已身上。顧已小心把人抱進家里，仔細放在床上，又去院子挽袖燒了熱水，剛端進屋，就見林續滾在地上。

        顧已耐心抱上床，毛巾沾了熱水細心擦著，等林續睡著，顧已背靠著床沿坐下，他看盆里的水汽蒸騰，看窗外的塵生花灼灼不敗，看剛好出現在窗框里的明月，以前也是如此，但墜青城沒有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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