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

        葉梓念絕望的哭喊，在整片街道回蕩。

        她從血泊中抱起媽媽的身體，輕輕搖晃。

        血染紅了地面。

        好像連天空也染紅了。

        嚴決讓想要上前，沈呈若拉住他：“你去也沒用，這是小女孩制造的幻境，這些事已經發生過，我們只能看著。”

        嚴決讓無言，看向葉梓念。

        她一直在哭，撕心裂肺。

        他的心痛了起來。

        畫面再轉。

        那是梓念媽媽死后的事了，李予進門，還帶來了自己六歲的女兒，李可。

        葉梓念不喜歡李予，從不喊她媽媽，只喊她阿姨。

        她每喊一次，李予便會打她一次。

        用那種，又長又細的小皮鞭。

        葉梓念常常被打得傷痕累累，葉建雷視而不見，李可幸災樂禍。

        李可對她說：“爸爸媽媽都是我一個人的，這個家，你才是外人，因為你是個智障！”

        因為她是個智障，媽媽才離開她的嗎？

        葉梓念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好想媽媽。

        自從媽媽離開了她，她再沒感受過溫暖。

        她一直穿著媽媽買給她的那條小裙子，可是，媽媽沒有回來。

        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她就這樣，每日穿著媽媽買的小裙子，抱著媽媽送的洋娃娃，等著再也不會出現的那一天。

        她以為日子就只是這樣過，可是，有一日，李可突然對她伸手，說：“把你的洋娃娃給我。”

        葉梓念抱緊洋娃娃，搖頭：“不給，這是我的。”

        “媽媽說，這個家，什么都是我的，你憑什么不給，快給我！”

        李可去搶洋娃娃，葉梓念狠狠推了她一把。

        李可摔向茶幾，撞翻了茶幾上的水杯。

        那水是開水，燙到她腿上，頓時，紅了一片。

        李可大哭起來，梓念的噩夢，也從那日正式開始。

        李予愈發兇殘的毆打，父親日漸冷漠煩躁的眼神，越來越會在家里裝無辜可憐的名義上所謂的“妹妹”，葉梓念，失去了她在家中的一切。

        她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而父親每日下班回來，首先擁抱的都是李可。

        葉梓念喜歡公主裙和洋娃娃，李可就對父親說，她也喜歡公主裙和洋娃娃，父親就給她買了好多好多，把她打扮得像個公主，頭上都戴著最美麗的花。

        李可搶走她在家里的地位，甚至，連她的房間也搶走了。

        李予和李可一起把葉梓念房間里的東西扔了出去，更是把她心愛的洋娃娃用剪刀剪爛。

        葉梓念哭喊著不要，可是沒有用，她們把剪爛的洋娃娃丟到她面前。

        不僅如此，李予還拿起了一張合照，那是葉梓念小時候，她和爸爸媽媽一起照的，是他們唯一的合照——是葉梓念最珍視的東西，可是，李予就這樣，當著她的面，用剪刀，把它狠狠剪碎了。

        葉梓念眼睜睜看著碎片飄落。

        她睜大眼，失神的瞳孔緩緩擴散。

        “像你這樣的智障，我要是你的母親，那個時候，就該帶你一起去了，不然活在這個世上，連你的親爸都不疼你，還有什么意思呢，哈哈！”

        刺耳，猖狂的話語。

        全身潰爛，流膿的傷口。

        “妹妹”得意，驕傲的眼神。

        謾罵，誣陷，“妹妹”三天撒嬌，兩天生病，說“姐姐”欺負她，還威脅她不許告狀，否則就要打她，會像上次那樣，用開水潑她。

        父親打了梓念之后，“妹妹”會在父親的水杯里放鹽，然后父親以為葉梓念不聽話，報復他，接著，又是一頓更慘烈的毒打。

        “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沒用的東西！”

        父親的嫌惡比繼母的毆打更傷葉梓念的心。

        李可躲在父親懷里，笑容狡黠而又燦爛。

        夜深人靜，葉梓念光著腳，蹲在角落。

        她臉上全是傷口，身上的公主裙已經破爛不堪。

        她身旁放著那只金發碧眼的洋娃娃，她低著頭，長發垂下，一雙無神的眼望著地板，地板上，是那張合照的碎片，她一直小心保存著，此刻，用瘦弱的指尖輕輕撥弄著，期望能把它一點一點，拼湊完整。

        她的眼中沒有淚，嘴里哼著不知從哪兒學來的童謠，聲音喑啞，充滿哀傷。

        “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去看櫻花，娃娃哭了叫媽媽，樹上的小鳥在笑哈哈，娃娃啊，娃娃為什么哭呢，是不是想起了媽媽的話……”

        嚴決讓靜靜地朝葉梓念走過去。

        他彎下腰，蹲在她面前。

        沈呈若站在一旁，漆黑的眸看不出情緒。

        葉梓念繼續哼著歌，嚴決讓深深看她，伸出手，手掌溫柔地觸碰著葉梓念傷痕累累的臉頰。

        可是葉梓念的身體是透明的，嚴決讓根本碰不到她，手掌直接從空氣中穿了過去。

        他記起了自己的過去。

        他小時候也曾這樣躲在孤兒院里，渴望能夠得到，哪怕一絲絲溫暖。

        葉梓念，也是這樣的吧？

        她渾身都是傷，一定痛極了。

        在那個看不到出口的井底，一定，很冷。

        他終于明白了，她頭上的傷口，全身的腥臭，和強烈的寒氣。

        她想回家，回到那個，有爸爸媽媽，溫暖的家。

        嚴決讓看著她，忽然，葉梓念從他眼前消失了。

        他一愣。

        沈呈若把他拉了起來，眸色一深，說：“她來了。”

        嚴決讓回頭：“葉梓念？”

        “剛剛是她的幻境，一切都是虛無，現在來的——才是她的本體。”

        嚴決讓問道：“她要干什么？”

        “不知道，如果她來，我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個小鬼。”

        驀地，場景再次變為了白天。

        一縷陽光刺痛了嚴決讓的眼。

        沈呈若抬眸，發現這次他們不是在葉家，而是在一處人來人往的街道。

        陽光很好，周圍非常熱鬧，每個路過的行人臉上都掛著笑容。

        這是南港市的繁華地段，小孩們追逐打鬧，情侶們牽手相擁，有街頭宣傳的活動熱烈進行，人人精力充沛，連賣氣球的老奶奶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氣球在空中輕柔地舞蹈跳躍。

        沈呈若和嚴決讓朝前方看去，只見街道對面，一個亮晶晶的招牌，很大：“樂趣游樂園。”

        嚴決讓吃驚而這時，身穿甜美公主裙的葉梓念就出現在對面。

        明媚的陽光下，葉梓念的小臉白白凈凈，身上一道傷口都沒有，她扎著一對活潑的雙馬尾，懷里抱著洋娃娃，笑得明亮可愛，露出一雙尖尖的小虎牙。

        “梓念？”

        葉梓念看到他們，頓時笑得愈發燦爛，像展翅的蝴蝶一般穿過街道朝他們飛奔而來，口中脆生生地高喊：“爸爸！媽媽！”

        “……啊？”

        嚴決讓本來還想張開懷抱迎接她，哪知她這么一喊，他整個人都石化了。

        “爸爸！媽媽！”

        葉梓念似乎并不覺得她這么喊有什么不對，相反，她興奮得不行，當她一蹦一跳來到沈呈若面前時，他毫不留情，掐住她的脖子就把她提了起來。

        “……喂！”

        嚴決讓大驚，急忙阻止他：“老板，你干什么？”

        沈呈若眼底泛起可怕的光，他冷笑一聲，收緊手掌，看著葉梓念在他手里慘白了臉：“干什么，我早警告過這小鬼，落到我手里，那就是一個灰飛煙滅，她倒好，還敢編織幻境把我們困住，怎樣，還想讓我們陪你玩過家家的游戲嗎？我對小鬼，可是一點耐性也沒有！”

        “爸爸……爸爸……”

        葉梓念呼吸不到空氣，兩條腿在空中又蹬又踢，她很難受，半閉著眼，鼓著腮幫，斷斷續續地說：“爸爸，今天是梓念的生日……你忘了嗎……你說過，要陪我，在游樂園玩……”

        “你現在別說叫爸爸，就是叫爺爺也沒用，趕快破除結界，否則，我要你……”

        “老板！”

        嚴決讓握住沈呈若的手，有些懇求地看著他說：“葉梓念只是希望我們陪她過個生日，她也沒有傷害我們，不如我們……”

        沈呈若冷冷地瞪著他：“不如什么不如，你知道我的時間有多寶貴嗎？今天不做生意，就在這陪一個惡靈過生日？我有那么閑？你有那么多工資給我扣？再說這小鬼喊我爸爸喊你媽媽，你接受得了？”

        嚴決讓小聲地道：“可是，是你說，既來之，則安之，如果這是梓念的心愿，也許我們幫她完成了，她就不會再執著，我們也能順利出去。”

        “你不是說過，這里是井下的世界，是葉梓念埋尸的地方，如果她不要我們出去，就算是老板你，也沒有辦法啊。”

        聞言，沈呈若猛地揪住他的頭發，疼得嚴決讓皺起了眉，“小兔崽子，你現在學會威脅老板了是吧？”

        “不不不，老板，我哪敢啊……”

        “把你這心軟的毛病改一改，熊孩子變成惡靈，只會更熊，你這個心腸，我以后怎么放心讓你一個人跑出來？”

        沈呈若用力松開他，嚴決讓趕緊揉揉腦袋，舒緩疼痛。

        “爸爸……爸爸……”

        葉梓念還在他的手中眼含淚花地乞求著。

        沈呈若狠狠地瞪著她。

        然后，放手。

        葉梓念落到地面，睜大眼睛把他望著。

        沈呈若低聲嘆息，不緊不慢從兜里抽出香煙。

        “算了。”

        他點燃打火機，嗓音磁性低沉：“我很討厭小孩子，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嚴決讓的心被觸動一瞬。

        葉梓念看著他倆，瞬間，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好像這是世上，最令她感到幸福和快樂的事。

        她從地面彈起，歡快地擠到沈呈若和嚴決讓中間。

        她左望望，右看看。

        最后，她緊緊牽住了兩人的手。

        那個洋娃娃她舍不得放下，把它揣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個精致的小腦袋。

        葉梓念握住他的手時候，嚴決讓感覺到，葉梓念的手，好冷。

        這種冷絕不屬于活人。

        葉梓念，已經死了。

        無論她創造了怎樣的世界，無論她掩蓋了自己多少傷口，無論她讓自己看起來多像個正常的孩子。

        她死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而她想要的，就只是這樣而已嗎？

        嚴決讓看著她時，葉梓念也轉過頭來，與他視線對上。

        她微笑。

        好可愛。

        嚴決讓不禁也握緊了她冰冷的小手。

        他也對她微笑。

        葉梓念笑得更歡。

        沈呈若和嚴決讓同時牽著她的手朝游樂園大門走去，葉梓念走在中央，像不安分的小鳥一樣歡騰，雙腳時不時離地，快要騰空而起。

        “爸爸，媽媽！”

        她面朝太陽，陽光在她干凈的臉上打出柔和的陰影。

        她嘴里念出這兩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這一幕雖然溫馨，嚴決讓還是有些接受不了：“那個，梓念，你還是喊我大哥哥吧，我是個男的，不能當你媽媽啊……要不，你喊老板媽媽，喊我爸爸？”

        “可是，媽媽就是媽媽，爸爸就是爸爸啊，這個是不能改變的哦。”

        葉梓念帶著笑容一臉天真地說道。

        嚴決讓：“……”

        沈呈若垂下眼眸，輕輕一笑。

        陽光定格在男人側顏，顯得他更加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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