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米擔水原是夜寒煙做慣了的事情，如今老調重彈，竟也不覺十分生疏，只是每日被那管事早一場晚一場的臭罵，心里畢竟不會如何痛快。
秦素錦雖然也是宮女出身，卻從未做過這些粗活，夜寒煙有些擔心她會受不住，不想她性情十分堅忍，事事搶先，竟不肯叫一聲苦。
不知是不是因為上面的旨意遲遲未下的緣故，夜寒煙幾人在暴室之中竟也不曾受到太多的折辱。在夜寒煙看來，如今的日子與昔年雜役房之中并無太大差別，自然也便不十分難以忍受。只是心里猜不透祁諾潯的意思，到底還是難免有幾分惴惴。
秦素錦和蕙茹卻暗暗歡喜，說道挨得一天是一天，總有出頭的日子。
如此過了一月有余，夜寒煙終于不再關心祁諾潯在打什么主意的時候，永和宮的小連子卻忽然笑嘻嘻地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夜寒煙看到這個小太監雷打不動的笑容，便覺得心中有些發毛，巨杵落下時，竟險些砸到自己的腳，幸好躲閃得快，只是稍稍狼狽了一點而已。
小連子走到幾人面前，笑瞇瞇地道：“兩位娘娘連日辛苦了。殿下近來事忙，難免有照顧不到的時候，竟累得兩位娘娘在此處勞苦彌月，實在是對不住兩位了。”
夜寒煙強自鎮定，也跟著笑嘻嘻地回道：“有勞殿下和公公掛心了。我們這里辛苦倒算不上，多年未活動筋骨了，這幾日舂米提水、掃地洗衣，倒覺得身上松快了些。公公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是為了何事？莫非我姐妹大限到了？”
“娘娘說哪里話來著？奴才又不是地府里的牛頭馬面，怎的奴才一到，娘娘就問什么大限？奴才是永和宮里報喜的鵲兒，只傳喜訊，不傳噩耗。”小連子笑得一臉真誠，若非早知此人秉性，夜寒煙險些要相信他的話是真的了。
“永和宮中竟然也有人會傳喜訊，倒也算得上是奇事一樁。”秦素錦冷笑著應道。
小連子絲毫不以為意：“娘娘勿惱，奴才真是得了喜信來的！殿下這幾日重審蓮兒等人，得了些新的線索，兩位娘娘的事情就要水落石出，這難道不是萬千之喜嗎？”
夜寒煙和秦素錦都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如何，是以從來不抱任何希望。如今說有了新的線索，也不過是祁諾潯又想出了新的法子來對付她們罷了，有什么可喜之處？
宮中這些場面話，夜寒煙聽得慣了，卻從來不屑于去說，此時也只淡淡地道：“這么說來，公公今日是來提審我姐妹的？”
小連子忙笑嘻嘻地打了個千兒：“‘提審’兩個字是萬萬不敢說的，不過奴才倒確實是奉了二殿下的令，前來請兩位娘娘往甘露殿一敘。”
夜寒煙知道這多日的等待終于到了盡頭，當下也不問是何事，與秦素錦兩人一先一后，各自帶著自己的宮女嬤嬤們走了出來。
只見外面兵甲鮮明，竟有三四十名侍衛整整齊齊地等在門外，見夜寒煙等人出來，只領頭的一人行了個禮，余人一言不發地從左右兩側圍了上來，將夜寒煙一行人嚴嚴實實地“保護”了起來。
秦素錦的臉色有些發白，夜寒煙卻滿不在乎。眼見小連子也不曾吩咐人備下車輦，她心中更加明白了幾分，當下一句話不肯多說，一行人默默地沿著宮中御道緩緩前行。
甘露殿是皇帝日常起居所用，祁諾潯既然在甘露殿見她們，應當便不會像上次一樣興師動眾了。但朝中大臣如今早已盡數與他一個鼻孔出氣，有無朝臣在場，事情只怕也不會有半分差別。
這樣一路想著，竟也并不覺得路途遙遠。一行人走到甘露殿的時候，除了慣常跑腿辦事的小連子和侍衛們之外，人人都已出了一身汗，加上連日勞作不施脂粉，看上去難免有幾分狼狽。
祁諾潯在殿中聽見小連子的聲音，竟而親自出殿來迎接，倒叫夜寒煙等人心中錯愕不已。
祁諾潯將小連子和旁的宮女太監一齊打發了出去，竟不留一個親信在側。夜寒煙留神看時，見此處是甘露殿的偏廳，并無內室隔間之類，皇帝顯然并不在此間。
祁諾潯看見她東張西望，早已猜到她的意思，坦然笑道：“將二位請到此處，并非為了父皇親審，卻是因為此處清靜，咱們有什么話，不妨開誠布公地說出來，也省得時時猜疑，負了大家彼此的情分。”
夜寒煙忍不住嗤笑一聲，心中暗暗好笑，不知自己什么時候跟祁諾潯成了“大家彼此”，更不知事情已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大家彼此”之間還能有什么“情分”。
但面子上還是要做足的。他既然將從人都遣退了，夜寒煙也只得吩咐小雅她們殿外候命，小雅等人不情愿地答應著下去了。秦素錦有樣學樣，也打發了宮女出去，青兒等人卻是齊齊松了一口氣，退得比小雅這一幫人快了三倍不止。
殿中只剩三人時，祁諾潯的臉上依然帶著溫文爾雅的微笑，向秦素錦道：“婕妤娘娘重情重義，甘愿替昭儀娘娘頂罪，此事……”
“殿下，”秦素錦忙不迭地打斷他道，“我并不是替誰頂罪，昭儀娘娘是無辜的，一切事情都是我的安排，與昭儀娘娘毫無干連。”
祁諾潯的神色有些失望，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時間過去了這么久，婕妤娘娘還在執迷不悟嗎？”
秦素錦搖頭不答，夜寒煙冷冷地問道：“你既然知道婕妤無罪，為何又要罰她？”
“誰說婕妤娘娘無罪？有意混淆視聽，包庇真兇，難道還不是重罪嗎？”祁諾潯的神情依舊溫文，語氣卻漸漸凌厲起來。
夜寒煙想了一想，似乎無言以對，只得輕嘆一聲，沉默下來。
秦素錦卻忽然開口問道：“聽小連子說，殿下這邊有了新的線索，不知是什么線索？我自認做得并不十分隱秘，莫非等了整整一個多月，竟無一人能找到半點證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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