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祁諾涵的這些話，夜寒煙心中隱隱生出幾分期待來，原本僵硬的雙腿，也漸漸地恢復了一些知覺。
忍不住希冀地看向祁諾清，只見他的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淡淡地向她這邊看了過來。
夜寒煙莫名地便覺得心中漏跳了一拍，忽然發覺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該放到什么位置才好了。
她知道自己的臉一定僵硬得難看，只得勉強笑了一笑問道：“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已經好了，多謝娘娘關心�！逼钪Z清微微一笑，目光如水，沒有絲毫波瀾。
這樣的笑容，總是會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可是在此時的夜寒煙看來，卻是無比諷刺。
她的心中仿佛被什么重物擊中，剎那之間，連心跳都被強力壓了下來。
他說，多謝娘娘關心。
雖然人人都知道她從來不是什么“娘娘”，即使是，在有著突厥血統的大業皇朝之中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是，他在意。
即使兩人之間的障礙僅僅是一道半尺寬的小水溝，只要他不愿跨越，那也與天塹無異！
夜寒煙曾以為自己已經想得很清楚，但此時卻又不可避免地再一次糊涂了起來。
難道她從前的感覺，一直都是錯的？難道在他的心里，從來都沒有在意過自己這樣一個人？
可是若真如此，祁諾涵剛才的那番話，又是從何而來？
祁諾清的性情雖然陰晴不定，卻從來不屑于對任何人說謊；反觀祁諾涵，這個人一向瘋瘋癲癲，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的話，究竟能有幾分可信？
夜寒煙緩緩搖了搖頭，竭力控制自己的心神，不敢再多想。
她怕再想下去，自己便會失態地倒在這大殿之前，讓這個從來不曾在意過她的人看了笑話去。
將她僵硬的臉色收在眼中，祁諾清的神情仍然沒有一絲波動。只聽他淡淡地道：“娘娘臉色不好，可是方才收到了驚嚇？最近一兩天內，宮中可能會有一些變動，請娘娘先回含英殿，無事盡量必要外出�！�
夜寒煙怔怔地聽著，只覺得他的每一句話都艱深無比，她絞盡了腦汁，也很難理解他的意思，只得胡亂點點頭，茫然地舉步便往臺階下面走。
“喂，祁諾清，你小子中邪了？”祁諾涵一把將險些在臺階上踩空的夜寒煙拖了回來，焦灼地向祁諾清吼道。
祁諾清眼中的擔憂之色一閃而過，仍是掛著讓人恨不能一把扯碎的無辜笑容：“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你這個混蛋，有你這么說話的嗎？你不要告訴我，剛才那些該死的話就是你心里想說的！你究竟是中了誰的毒？是莫云纖那個白癡女人？你如果敢說一個‘是’字，我真要瞧不起你了！”祁諾涵一邊費力地將掙扎著想要離開的夜寒煙拖住，一邊惱怒地大呼小叫。
“我覺得，我并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啊……”祁諾清神色迷茫，微微皺著眉頭，莫名其妙地道。
祁諾涵氣得只差沒有奪一把長刀過去跟他拼命，指著他的鼻子跳腳道：“你還不過分？這還不叫過分那什么才是過分？”
“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祁諾清輕笑一聲，像跟傻子說話的時候一樣帶著萬分無奈的笑容道。
祁諾涵深吸一口氣，竭力使自己保持理智：“你聽著，先帝的昭儀娘娘、昭徳皇朝九公主夜寒煙，已經于數日前被偽帝祁諾潯下旨處死，從此宮中已經沒了昭儀娘娘這個人，你的稱呼，可以換一下了！”
祁諾清作恍然大悟狀，拊掌笑道：“原來是這樣。死里逃生，真是可喜可賀。娘娘若是要換一種身份生活，倒也不難辦到。只是如今宮中兵荒馬亂的，犯不著為了一件不急的事情去冒險。等改日安頓下來之后，娘娘想去往何處，清都盡力幫您完成，您看如何？”
“你……你小子欠揍是不是？”眼見夜寒煙猛然轉身又要逃去，祁諾涵眼明手快地再一次一把扯住，朝祁諾清厲聲喝道。
祁諾清攤開雙手，作出萬分無辜的表情來：“您別生氣啊，我只是叫慣了，突然改口真的很不容易，而且她畢竟曾經是父皇的妃子，不叫‘娘娘’，又能叫什么呢？”
祁諾涵還想說什么，夜寒煙忽然站定身形，緩緩轉過身來，在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稱得上自然的笑容：“多謝殿下費心了。天下易主，朝中之事千頭萬緒，一點小事豈敢勞煩殿下操心？”
“喂，你這笨丫頭，這時候了還逞什么強？這渾小子中了邪，你也中了邪不成？你就不能跟莫云纖那個白癡女人學一學，一個投懷送抱，天大的事情都解決了！”祁諾涵放開夜寒煙的手腕，恨鐵不成鋼地吼道。
夜寒煙的唇角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勉強站穩的身形，雖然還是微微有些晃動，倒也并不似剛才那樣搖搖欲墜了。
她何嘗不知道這樣假裝的堅強騙不了任何人，可是除此之外，她還能怎樣？祁諾清既然已經作出了決定，她低聲下氣地乞求有用嗎？她一個亡國賤奴，剩下的東西原本便不多，難道連這最后的幾根傲骨，也要這樣輕易地拋卻嗎？
何況即使拋卻了傲骨，就一定會有用嗎？感情這種東西，豈有乞求得來？
“亡國之軀，沒有什么可逞強的。保住一線殘生，已經是多余的了，豈敢更有別的心思？皇長子殿下多慮了�！币购疅熭p嘆一聲，緩緩舉步，穩穩地沿著臺階走了下去。
“喂，你這丫頭……”祁諾涵急得直跳腳，見對方充耳不聞，也只得漸漸地蔫了下去。
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這兩個人的事，他這個局外人操的什么心？
紫宸殿前，共有九十五級臺階。
九五至尊的宮闕，常常使人產生高聳入云的錯覺。
走上這九十五級臺階之后，便是從凡間走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上，一切的喜怒哀樂，也都顯得分外不真實起來。
夜寒煙從這九十五級臺階上走下，心中已經漸漸地恢復了平靜。
也許這個“情”字是屬于天上的，她只是一個凡人，招惹不到那樣高深的東西。此時的她，心中念著的只有一個凡人最卑微最簡單的念頭：沿著腳下的路，走下去。
雖然那個人是她堅持走到現在的理由，但是他的放棄，卻并不能成為她就此停步的借口！
未來的事，誰知道呢？她總要走下去，然后才能看到未知的風景，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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