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英殿中，一切如舊。
夜寒煙坐在窗前的軟榻上，看著窗外熟悉的風景，忽覺前塵隔海，心中悵惘無已。
兩年的幽居時光，她便是這樣靜靜地靠在窗前度過，難道今后的日子，仍然要重復從前的寂寥嗎？
生活總是喜歡與她玩笑，在她以為可以柳暗花明的時候，卻總是兜兜轉轉回到原點。
祁諾潯倒下了，可是她的境遇卻似乎也沒有什么好轉，這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娘娘，別多想了，如今局勢未明，咱們何苦在這些雜事上多費心思？”蕙茹捧出一盞參茶，站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勸道。
夜寒煙從前并沒有什么心事瞞她，但此時心中所慮被她看破，卻忽然感到有些惱怒，面色緩緩沉了下去。
蕙茹知道她心中已經有些疏冷，擔心再猜忌下去誤會只會越來越深，索性坦然笑道：“娘娘可是在為紫宸殿的事生氣？殿下有他自己的苦衷，那些話您可別往心里去。如今祁諾潯雖然倒了，但朝中的事情仍然是千頭萬緒，若是連您都不信他，他豈不是又添一重煩難？這幾年殿下對您的心意如何，您應該能明白的呀！”
“既然朝中的事情千頭萬緒，那就不要再提了。家國天下的大事，豈有咱們妄加猜測議論的余地？”夜寒煙帶著幾分冷意，淡淡地道。
祁諾潯已經倒臺，他還會有什么樣的苦衷，能讓他連說一句真話都不敢？
或許，他所謂的苦衷，便是祁英老賊在世時向晁國國君許下的那個承諾吧？莫云纖將是大業皇朝的下一任皇后，不管皇帝是誰。祁諾清要想坐穩帝位，便一定要立莫云纖為后，是這樣的嗎？
原來他也會與祁諾潯作出同樣的選擇。可是他既然有著這樣的決定，從前又為什么要對她暗加關照？他又何必讓祁諾涵在她被賜死的時候將她救下？在她最絕望的時候給她以希望，然后再親手來將這希望生生掐滅，這難道也是他的樂趣所在？
看到夜寒煙陰沉著的臉色，蕙茹訕笑一聲，不敢再說。
在從前的含英殿中，沉默本是再尋常不過之事，但是此刻夜寒煙卻感到渾身不自在，只得沒話找話道：“那個鶯兒，已經清理出去了吧？”
“那是自然，”蕙茹也舒了一口氣笑道，“那樣心懷鬼胎的奴才，留著她給咱們添堵么？祁諾潯一倒臺，老奴就立刻叫管事的來帶了她出去，至于打發到了什么地方去，那可就用不著咱們操心了！”
夜寒煙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又沉默許久，才終于鼓起勇氣問：“小雅去了哪里？我都回來這么久了，她為何不來見我？”
“小雅她……她早上便說是有些不舒服，這會兒只怕還在自己屋里躺著呢！”蕙茹欲言又止地道。
“這個死妮子，從前怎么不見她這么嬌貴？她該不會是偷懶不肯見我吧？走，咱們瞧瞧她去！”夜寒煙輕笑一聲，站起身來。
蕙茹見狀只得跟上，臉上卻一直有著欲言又止的表情。
夜寒煙等了一路也不見她開口，終于忍無可忍地站定問道：“你到底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娘娘，恕老奴多嘴，關于小雅姑娘，您還是多留個心眼的好。祁諾潯囂張的那段日子，宮中人人都被軟禁著不許亂走，她卻可以在宮中來去自如……”蕙茹沉吟了一下，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道。
“小雅不會害我的。”夜寒煙露出篤定的笑容，邊說便掀開簾子走進了宮女居住的偏殿。
蕙茹見狀也只得閉口不言，只是眉宇之間，始終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憂慮。
“是誰進來了？”小雅的聲音在里面不耐地響了起來。
夜寒煙邁步走了進去，冷笑道：“你這妮子中氣十足的，哪里像是生病的樣子？為什么裝病不肯去見我？我又沒叫你提水掃地，難道怕我累著你不成？”
“是你？”小雅猛然坐起身來，驚詫地盯著走進門來的夜寒煙和蕙茹兩人。
夜寒煙在她床前的錦凳上坐下，微笑道：“用不著這么驚訝吧？你難道不知道我回宮？”
不是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小雅的臉色有些蒼白。她定定地看了夜寒煙許久，才勉強笑道：“竟然真的是你回來了。”
“我還以為你會問我是人是鬼。”夜寒煙眨眨眼睛，半開玩笑地道。
小雅動了動唇角，卻沒有笑出來，半晌才道：“我聽到外面說你回來了，可是——”
“可是你不知道回來的是人還是鬼魂，所以不敢貿然見我，本來打算等到明天，看看我有沒有趁夜把誰吃掉了，想不到我卻自己跑來看你了，是嗎？”夜寒煙笑著接了過來。
小雅勉強一笑，語氣竟有些愴然：“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是那么沒心沒肺的。”
“如果是死過八百次的人，一定會更加沒心沒肺的。”夜寒煙一本正經地說道。
“三殿下回來了，如今你可不用再過那等提心吊膽的日子了。”小雅悵悵地笑道。
夜寒煙只作沒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尋常，靜靜地坐著看了她許久，才裝著漫不經心地問道：“有沒有請太醫來看過？”
小雅嗤笑一聲，語氣已經頗有些不耐：“這話說得真有趣，我們做奴才的，能被允許在宮里養病，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哪里敢奢望請得動太醫？”
蕙茹忍無可忍地訓斥道：“主子好心好意來看你，你這一番話夾槍帶棒的，是說給誰聽呢？你自己不請太醫，又不肯拜見主子，難道這也是主子的錯？”
小雅聞言霎時紅了眼圈：“我哪里敢派別人的錯，我又懶又笨，又不會巧言媚上……”
“你——”蕙茹被她氣得臉色發青，本待尚謙教訓，卻因為夜寒煙的緣故一再遲疑，最終還是只得無奈地看向夜寒煙的方向。
夜寒煙知道自己并沒有得罪過這個丫頭，她此時口無遮攔，不過是因為心里煩躁罷了。至于那煩躁的原因，夜寒煙已經猜到，卻始終不忍心點破。
見蕙茹和小雅的目光都向這邊看過來，夜寒煙無奈地苦笑一下，起身嘆道：“我待會兒叫小林子去替你請太醫來，你只管好好歇著吧，身子好些了再來見我。”
“你難道沒有別的話要問我嗎？”小雅探出頭來，焦灼地追著問道。
夜寒煙站定腳步，卻并未回頭：“你想說的，自然會告訴我。咱們是姐妹，我信你不會害我就是了，至于別的雜事，我才懶得理會呢！前幾天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宮中這么多人，卻只有你不顧性命地去看我，我若是連你都不相信，還能相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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