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影殿。
夜寒煙記得自己之前是來過的，只不過那個時候，這里是她一位皇姐的住處，那個時候的她，還可以在這里撒嬌使性，對那些小太監(jiān)小宮女們頤指氣使。
而如今，這里的宮人內(nèi)侍們個個眼中都帶著敵意，她卻只能假裝看不見，硬著頭皮端著架子穩(wěn)穩(wěn)地走進去。
“喲，煙姑娘過來了！耽擱這么久，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莫云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從內(nèi)殿之中遠遠地傳了出來，倒是免了夜寒煙不知該如何開口的尷尬。
正恍惚間，只見門簾動處，一個身著鵝黃宮裝的女子昂著頭高傲地走了進來，卻不是那個春風(fēng)得意的出云公主是誰？
“公主相召，豈敢不來？”夜寒煙保持著得體的笑容，盡量平淡地道。
聞得此話，莫云纖臉上的笑容更加明艷了幾分：“難怪人都說你嘴巧，這話說的，真讓人想不喜歡你都難！”
面對這樣言不由衷的“贊美”，夜寒煙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高興起來，只得勉強維持著笑容，平靜地道：“公主謬贊。”
莫云纖自己在主位上坐下，才優(yōu)雅地抬了抬手，吩咐小宮女給夜寒煙設(shè)座。吉娜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肯理會，還是月兒低著頭從下首搬了個錦凳出來，放在莫云纖的對面。
夜寒煙對這些小動作視而不見，坦然地在錦凳上坐下，維持著不變的笑容，靜等莫云纖開口。
僵持良久之后，莫云纖終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笑道：“現(xiàn)在真不知道該叫你什么好了。以前叫你小煙姑娘，后來叫昭儀娘娘，只是現(xiàn)在……祁諾潯當(dāng)皇帝的那幾天，先帝的妃嬪已經(jīng)都搬進了興慶宮，你卻被藏在掖庭之中躲了過去；如今清哥哥雖然控制了局勢，卻還沒有登極，即使登極只怕也未必便肯請您搬到興慶宮去安安分分的養(yǎng)老……所以這個稱呼，真是挺讓人發(fā)愁的。”
夜寒煙只作沒聽懂她話中的嘲諷之意，淡淡地道：“公主還是和從前一樣叫我小煙便好。”
“能不能聽得懂好賴話啊？”吉娜低垂了頭，故意用人人都能聽到的“小聲”嘀咕道。
夜寒煙仍是充耳不聞，神色平靜地問：“不知公主相召，是否有話吩咐？”
這樣的夜寒煙讓莫云纖感到有些陌生，同時卻也分外自豪和得意。她瞇起眼睛笑了一笑，才故作平淡地道：“沒有事就不能請你來說說話了嗎？這宮里如今是越發(fā)冷清了，從前認(rèn)識的那些人都搬進了興慶宮去，等閑也見不著面，我一個人都快要無聊死了，不找你說話找誰說話啊？”
“不是還有五公主在嗎？”夜寒煙故意裝作茫然不解的樣子，詫異地問。
莫云纖的臉色微微一變，接著冷笑道：“五公主是大業(yè)皇朝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哪里會把咱們這樣的人放在眼里？你若是有膽量找她聊天，不妨試試看！”
夜寒煙訕訕一笑：“小煙失言了。”
她當(dāng)然知道，那個五公主自視甚高，莫云纖蹦跶得再厲害，在那個小女孩眼中也不過是跳梁小丑而已！這樣看來，今天這女人把她叫過來“聊天”，也許是因為日子實在太無聊了，想找點樂子？
她是想在拿到鳳印之前，先來個下馬威吧？
也罷，今天就讓她放心。
雖然，這實在不是她喜歡看到的結(jié)局……
莫云纖長長的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桌沿，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笑道：“如今清哥哥終于回來，你我二人，也算得上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公主洪福齊天，苦盡甘來是應(yīng)有之事；至于我，前幾日僥幸逃得性命已是非分，豈敢更有它想？”夜寒煙噙著笑意，淡淡地道。
莫云纖忽然捂著嘴笑了起來：“你不用這么拘謹(jǐn)吧？從前一直在我的面前張牙舞爪的，今兒變成這樣，我還真有點不習(xí)慣！”
夜寒煙卻正色說道：“死過一次的人，從前想不通的事也會漸漸地明白。那些無謂的意氣之爭，我實在是厭倦了。”
這句話堵在前面，本來正是打算要來一場“意氣之爭”的莫云纖頓時感到有些興趣缺缺。還好她很快便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溫婉地笑道：“不知不覺已經(jīng)認(rèn)識兩三年了，你變了好多，我卻還是從前那樣不懂事。不過你心里明白歸明白，可不要矯枉過正，變得灰心喪氣起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還等著你和我一起陪著清哥哥共享這盛世榮華呢！”  
夜寒煙緩緩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莫云纖眉心微蹙，等了半晌也不見她開口，心中不禁生出一分疑惑：“你只搖頭，是何用意？難道先前在紫宸殿前，我走開之后清哥哥又對你說了什么？”
夜寒煙深吸一口氣，正色說道：“三殿下自然不會跟我多說什么。只是我想，盛世榮華這種東西，只怕未必適合我。我正要求公主一件事：過得幾日等三殿下閑了，請公主代我問問，能否允準(zhǔn)我搬到興慶宮去？”
“你要移宮？為什么？”莫云纖吃了一驚，竟忍不住站起身來，尖聲問道。
夜寒煙平靜地道：“我本來便該到興慶宮去的，前一陣只是囚居掖庭宮，耽誤了時日而已。本該立刻向三殿下申明此事，只是殿下事忙，只怕顧不上理會這些小事。公主在三殿下面前說得上話，此事便拜托您了。”
“你……此話可真？”莫云纖的臉色變幻不定，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問道。
也怨不得她吃驚。這宮中能夠讓她感覺到威脅的，一直只有夜寒煙一人，她本以為拿下對方需要花費一番大力氣，誰知這好戲還沒有開鑼，對方便不戰(zhàn)而退，怎能讓她不吃驚？
“千真萬真。”夜寒煙從容地微笑著道：“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公主何須多疑？我雖然年不高、德更不劭，但好歹也算是上一輩的人了，三殿下馬上便要登極，我還占著含英殿實在說不過去吧？我雖然前一陣被偽帝廢為庶人，但公主也知道，那祁諾潯帝位來路不正，他的詔令應(yīng)當(dāng)是算不得數(shù)的，興慶宮中，應(yīng)該有我的位置吧……”
“我答應(yīng)你，”莫云纖慌忙道，“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只要見到清哥哥，我一定盡快幫你說這件事！”
“如此，多謝公主了。”夜寒煙露出如釋重負(fù)的微笑，誠心誠意地道。
莫云纖臉上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到最后索性不再掩飾，喜形于色道：“我原本還以為你對清哥哥有著非分之想呢，沒想到你倒看得開！說真的，這樣對大家都好，難得你心里明白。只是你心里真的沒有清哥哥了嗎？”
夜寒煙攤開雙手苦笑道：“我實在搞不懂，究竟是誰說我對三殿下有非分之想的？我只想安安靜靜度過余生而已，我一個未亡之人，連性命都是多余，‘心’這種東西更早已不知丟到哪里去了，又如何能將什么人放在心里？”
“這是你的真心話？”身后有人沉聲問道。
夜寒煙忙不迭地點了點頭：“千真萬真，我剛剛已經(jīng)說過了——咦？”
忽然意識到剛才問話的并不是莫云纖，夜寒煙詫異地轉(zhuǎn)過身來，一個不防竟險些撞上來人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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