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交易
“爺,人來了。”
“幾個人?”
一襲墨緞青衣的宸若手中把玩著那兩個樸實無華的糖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目光始終沒有從糖人之上挪開。
“兩個人,一男一女。”
“她可有醒來?”
“陸姑娘還睡著。”
“傷好些了么?”
宿澤心下直嘆氣,將軍這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陸姑娘就是手上蹭了點皮流了點血,他老人家還重傷未愈呢,心里就知道陸姑娘陸姑娘的,也不擔心擔心自己。
“爺,您就放寬心吧,陸姑娘不過是嗜睡罷了,興許今日便會醒來。”
聽罷,那意態(tài)慵懶的男子緩緩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取下博古架上的一方匣子,將糖人擱置于那精琢的赤玉沉香匣中。
那赤玉沉香匣陡然一開,便輝映滿堂,宿澤見狀差點兒沒吐血,這可是將軍十四歲那年征戰(zhàn)沙場繳獲的異族至寶,將器物置于其中可保其永不腐壞,更能維持靈物之靈蘊,將軍如今竟把一抔糖泥扔進去,無可救藥,無可救藥呵!
宿澤兩手一拱,訕訕退出房門之外。
將近晌午時分,天色晦暝不定,幾團孢狀烏云點綴著天空,磊嵬山峰將它托著,沉甸甸的,仿佛要跌落山頭。
宸若看起來心情大好,反剪著手,只身穿過一條花草掩映的游廊,那臺榭的一角自濃蔭中露了出來,再看那朱檐碧瓦的別院,瀟灑亭軒,清虛戶牖,精巧非常。
拾目望去,廊下的男女脊挺如筆,神色警覺,幾番擬目詳看這院中景致,卻無心流連,倒像是在提防著機關(guān)暗器。
案上的菜肴紋絲不動,一襲白衫的宸若翩若驚鴻,款步向著他二人走去。
眸中倒映著漫天花枝弄影,他微微一顰,拾起了桌上的酒杯自斟自飲,舉止之間,一絲力不從心的笑意裹著陳釀芬芬凝在唇齒間,只見他抿了抿唇,方啟齒道:“謬承枉顧,若是府上招待不周怠慢二位,還望海涵。”
泓洢抱臂而立,抬眼觀他情態(tài),仿佛要將滿腹怒火在那一雙逼人的瞳色中燃盡,不動聲色地盯著對方,那眼神,是殺人的眼神,宸若確認無疑。
半晌之后,他方向玉扶笙抬頜,暗遞上那冷冽的眼風。
失了左眼的玉扶笙依舊冶艷動人,鳶尾百褶裙一旋,穩(wěn)穩(wěn)坐到他對面,對著他嗤之以鼻道:“我說宸大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此處是你的宅邸,又沒有外人,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宸若漫不經(jīng)心地將目光投向她身旁的泓洢,幾番交手都未曾仔細端詳過他的樣貌,今日得見,果真是俊逸非凡,若非玉閣金闕簪纓世家,怕是養(yǎng)不出如此品相的奇貨。
不過比起對方的傾世容貌來,此人的身世,似乎更讓人好奇心高熾。
“我要先見人。”泓洢垂下那濃密似羽的睫毛,目華璀璨,聲音沉穩(wěn)得毫無波瀾。
“你說小刺猬么?”宸若面容上漾開明晃晃的笑意,佯作嗔怪,“她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呢。”
倏地,泓洢握住杯緣的手毫不留情地將其捏了個粉碎:“她不喜歡這種莫名其妙的稱呼。”
對方嗤笑一聲,仰面向著那圈椅中虛虛一躺,耷著眼角,以一種挑釁的目光迎向?qū)Ψ降谋埔暎谖禽p佻:“我看她可是喜歡得不得了,否則也不會跟我走。”
本是晏然自若的泓洢竟也冷笑起來,端出一副輕蔑的姿態(tài)斜睨著他:“她不過是可憐你這條斷脊之犬罷了,若是你還想以這種方法在她面前搖尾乞憐,我不介意再給你一劍。”
“哦?”宸若眉飛色舞,“那她為我療傷徹夜不眠,你又該如何說?”
“荒謬。”泓洢一雙星目中透著著蔑色,凌厲凝視,“小欺與我生死契闊之時,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做你的春秋大夢!”
“誒誒誒!”玉扶笙慌忙摔下茶杯,按捺住劍拔弩張的泓洢,少不了翻個白眼,又分別斟了兩杯茶,遞與他二人。“我說二位,咱們是來談和的,不是來爭風吃醋的,來,喝茶消消氣。”
宸若沒有接過玉扶笙手中呈過來的茶杯,反而將其攔在半空,死死盯住玉扶笙的一雙媚眼道:“這位美人姐姐,咱們無冤無仇的,何必動這般吊詭心思?小可不才,自來就不喜歡和你們這些鼓搗蟲子的打交道,一個姑厭就夠我受的,還請姐姐循規(guī)蹈矩,恪守本分。你們可別忘了,陸欺欺還在我手上。”
玉扶笙抿唇一笑,款款放下那浸毒的茶杯,這小子果然是個被甲枕戈的角色。
也是,以他這般年紀,于大疏一眾名將之中脫穎而出,頭角崢嶸,想來也不是什么等閑之輩。“讓宸將軍見笑了,可宸將軍若不拿出些誠意來,我們也沒什么可談的。”
“讓我先見人,否則我不介意再在你身上戳幾個窟窿眼。”泓洢冷冷地補上一句。
宸若漫不經(jīng)心地撥弄著桌上的酒肴,索然無味道:“那我是不是也得驗驗貨?”
“宸將軍說笑,誰人不知你在鳳京手眼遮天,我們還想借著您的庇護在鳳京多過幾天安生日子呢,把人交出來,呵,宸若,你耍老娘呢!”
玉扶笙于那案上猛地落下一掌,將滿桌佳肴拍了個顛三倒四,這臭小子一肚子壞水,嘴上更是沒一句真話,看著就讓人來氣。
“玉姑娘。”泓洢小聲地提點她,移形挺步,兩三步行至宸若跟前,與他四目對峙。“你意欲何為?千里迢迢指著要我們把人給你送到鳳京來,你是想邀功,還是別有所圖?”
宸若瞥了他一眼,這家伙分明猜到了幾分緣由,卻有意相逼,說些泛泛之言拾掇他,可真是惹人厭。
“我不做徒勞無功的買賣,而且你們怎知,我沒有其他籌碼?”
泓洢面無表情,說道:“看來你是誠意昭然,只是需要我們助你一臂之力罷了。”
這廝至始至終,不過是想密接外援,利用明紗公主作梗,以達成自己的目的,可他也知道,若沒有他們這群半路殺出的烏合之眾,早已對大疏人失去信任的明紗公主未必會首肯。
對方一語中的,甚是合他心意。
只見宸若唇角止不住地上揚,將那倚靠在圈椅上的長頸一轉(zhuǎn),訕訕道:“說到底,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你我各取所需,有何不可?至于陸欺欺么,我可以將其完璧奉還,但不是還給你,而是還給我們大疏未來的明妃娘娘。”
聞言,泓洢不由得蔑然一笑,這廝張口左一個娘娘右一個娘娘的,觀其顏色,卻絲毫不把這位未來皇妃放在眼里,真是好笑。
不過是怕信馬由韁,養(yǎng)鷹飏去,要他幾人受限于自己布控之下罷了。
見對方緘口不言,宸若繼續(xù)道:“我會向陛下稟報明紗公主進京一事,再請旨為其安排下榻之處,在她進宮之前,你們幾人必須寸步不離地守著她,若是明紗公主走出驛館一步,咱們的買賣便不再作數(shù)。”
“成交。”不待泓洢發(fā)話,知其來意的玉扶笙便拍案而起,朗聲向宸若道:“不就是想讓我們幫你鏟除異己么,宸將軍不便插手這些骯臟勾當,找?guī)讉來路不明的布衣草民,無論成敗,都不會拔出蘿卜帶出泥,這如意算盤,可真是打得響亮。”
那圈椅之中歪東倒西的身影抬掌向著玉扶笙懶懶拱手施禮:“謬贊,難道你們就不想除掉這個心腹大患么,她可是把你們害得夠慘。”
“我憑什么信任你?”泓洢眉梢一凝,劍眉之下的一雙清涼的眸子霎時間流睞生輝,叫人心尖一顫。
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卸磨殺驢之事,他相信對方干得出來。
但拒絕他,顯然也并非明智之舉。
正在躊躇之中,只見宸若詭譎一笑,優(yōu)哉游哉之中,凝眸將他細看,拋出了橄欖枝:“憑什么?呵,一個攻心扼吭的絕佳籌碼,我想,你們不會不感興趣吧?”
言猶未畢,他又轉(zhuǎn)目望向了另一側(cè)好整以暇的玉扶笙,會心一笑。
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陰。
鳳京城外,一場蓄勢待發(fā)的風暴,直將矛頭指向了那九重閶闔。
而身處暴風眼之中的陸欺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
“阿嚏——”
陸欺欺渾渾噩噩中只覺鼻底發(fā)癢,一把推開那毛茸茸的爪子,鼻頭抽搭間,竟嗅到一絲熟悉的味道。
“小欺,小欺你醒了?”
厚重的鼻息掠過她耳畔,陸欺欺心底一驚,蹭地從繡榻中掙扎起來,欣喜若狂地抱住眼前的雪團子,貼著臉蹭了好幾個來回,這才欣喜道:“蒼絨?你怎么在這兒?泓洢他們呢?”
多日不見,它似乎掉了些皮肉,見得陸欺欺醒來,方擦亮了雙眼,眼中淚花兒打著轉(zhuǎn),竟似要墮淚的光景。
“我、我想著鉆狗洞偷偷潛入他府上救你,四處尋你不得,倒被那個壞人抓住綁了進來。”
正說著,卻聽得那畫屏之外轉(zhuǎn)出一道軒軒韶舉的身影,還未近至跟前,就聞得其聲朗朗:“這房里怎么有狗吠?來人,還不趕快捉了燉掉?”
“就是這個壞人!”蒼絨憤憤地盯住那器宇軒昂的男子,下意識地護住了身后的陸欺欺。
宸若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一腳將它掀翻在地,轉(zhuǎn)過身來便將她酥潤的腕子捧過眼前來看,陸欺欺漲紅著臉,試圖用袖緣將那纏了紗布的手腕掩蓋,奈何那人氣力非凡,她的手臂竟紋絲不動。
“擦破皮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擦破皮能昏迷三天三夜?”
“我……我身子弱不行嗎?”陸欺欺緊咬著碎米貝齒,雙腿往床角挪了挪,突然察覺到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對勁,仿佛要一眼將她洞穿似的。
宸若的眼神如芒刺般落在她身上,神色凝重,不似玩笑:“我詢問了諸多郎中,也問不出你這秘法的蹊蹺,下次不必煞費苦心地救我,更不許用這個法子去救別人,你可聽好了?”
陸欺欺心中惶恐,面上不抑不揚,只好用撒潑打滾來掩蓋其心虛:“聽不見聽不見,真是多管閑事,早知如此,把你丟在荒郊野外倒省事。”
宸若臉上露出了明黠的笑容,故作長吁短嘆,濡了濡唇好似回味:“嗯,說到這個荒郊野外,上次你我二人……”
“打住!”陸欺欺急忙呵止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也不嫌惡心。
誰曾想這一出被一旁的順風耳蒼絨聽了去,屁顛顛地迎上來,撲倒在她懷里問道:“什么荒郊野外?小欺,這個壞家伙對你做了什么?我、我咬死他!”
“月黑風高,孤男寡女,還能做什么?蠢狗,你給我豎著耳朵聽好了,回去把這話一字不漏地說給那個死人臉聽。”宸若得意洋洋地戳了戳蒼絨的肥頭大耳,再度將這外強中干的巨犬掀翻在地。
陸欺欺恨不得堵住他的狗嘴,急忙爭辯:“你胡說八道什么呢?蒼絨乖,別理這個滿嘴瞎話的家伙。”
一邊安撫著蒼絨,陸欺欺眸光一轉(zhuǎn),一邊在心中盤算起來,看宸若這面上的顏色,怕是和泓洢一行人已經(jīng)打過照面,也不知他們作了何等打算?
陸欺欺正想旁敲側(cè)擊,卻聽得身前之人吩咐道:“既然醒了,便將衣裳換了罷。”
宸若接過十九手里捧著的托盤,腕間蘭麝香撲鼻,輕輕扣在那碧瑩瑩的羅裙之上。
陸欺欺結(jié)眉細看,將那件衣衫拈起一角來看,分明是侍女所穿之物,不免心中竊喜,面上故作疑惑:“這是何故?”
“明知故問,還不趕快穿戴好,今日皇后娘娘親自設宴會晤明紗公主與丹陽使團,明紗公主可是點名要你趨奉要津。”
陸欺欺倩眉一挑,不由得躲入蒼絨身后掩口竊笑,面容如柳條似的舒展開來,止不住地嘴角上旋:“我這是自由了?”
宸若斜睨著眼,淡淡道:“如此高興,是因為自由,還是因為那個捅了我一劍的小子?”
陸欺欺干咳了兩聲,一昧興動之下竟忘了這一茬,免不了回喜作憂,悻悻地將頭埋入了蒼絨的皮毛之中。
想見,又怕見。
可總歸是要坦白的。
這么躲著也不是個辦法,他又不是個隨隨便便就能糊弄過去的傻子,鳳京一行本來就是為了救他師父,遲早會跟她討要生玙。
這么一想,還不如被宸若好吃好喝地關(guān)著呢。
陸欺欺心下懊喪,又想不出個兩全之策,只得如鴕鳥般將頭埋在蒼絨身上,心不在焉地問:“他、他們沒有被你怎么樣吧?”
“現(xiàn)如今是沒有。”宸若睥睨輕笑,“可是以后就說不定了,我這個人,記仇得很。”
那張笑意乍凝的面龐之上終是露出了一點困躓之色,顧盼之中再不見了飛揚神采。
“我想在這多呆一會兒。”
字字句句,涼透枕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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