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討逆
曉來雨過,一池萍碎。
宸若立于那一片狼藉之中,捻起一枚散落在地的斑駁棋子,定色揣摩了一番,將其隨手扔到一邊。
“當真是奇事一樁。”
老頭子向來自詡功法無匹,這天底下能與老頭子分庭抗禮的對手,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名號來,說不定就是這糟老頭子自己練功走火入魔,發起瘋來把自己的老窩給端了。
信步走下丹陛,他眸光一掃,正看見一名舞勺之年的小小少年,牽著一條威風凜凜的惡犬,在殿外來回巡視。
只見那一張充滿稚氣的面孔上透著一股與年齒判若兩人的沉穩,再加上那身紺色直裰朝服,腰間稍顯寬大的蹀躞帶,遠遠看去只如一個袖珍小人兒。
“小屁孩,這里可不是你遛狗的地方。”
身后飄來那廝的譏誚聲,伏兔眼色一沉,便知道是那該死的宸若,旋即一個跨步斜身閃躲,沒想到還是被那廝揪住了腦后的發髻,手上的力道不多不少,正足以不緊不慢地將他連人帶狗向后提掣。
“宸若將軍,請你自重!”
那儀神雋秀的稚嫩臉龐之上顯出了一絲不悅,厲聲呵斥對方。
宸若腕子一搖,用那種帶著幾分戲謔的神情打量他道:“小不點,阿慈叫你來的?”
“公爺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
宸若不由得冷嗤了一聲,嘴邊夾著幾分不屑:“你們七殺眾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連個小屁孩都敢在本將軍面前如此抖威風。”
“你……”伏兔欲言又止,這宸若向來喜歡拿他取笑,全然只把他當作小孩,無半點同僚之間的敬謹之意。
見那小大人有些氣惱,他方回歸了正題:“你那小狗可有找到什么線索?”
伏兔望了一眼那神色自若的男子,本不想說與他聽,但思來想去他好歹也是座上的弟子,便指了指雜草叢生之處道:“座上,似乎從那里離開了。”
順著他所指之處,宸若的目光落在了墻垣下那毫不起眼的狗洞之上。
“你說我師父他老人家……鉆狗洞……?”宸若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只是不知笑的是質疑他情報有誤,還是笑他的結論過于荒謬?
那可是掖庭殿之主。
一聲令下,天王老子都得給他移與讓步的掖庭殿之主。
一個能在反掌間讓這天下闔辟傾軋之人,竟行此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宸若立時拍拍他的背,憋著笑意道:“小伏兔,我勸你還是別向你那一本正經的鎮國公稟報此事,否則你的小狗,就要變成一堆狗肉了哦。”
“它不是什么小狗!他叫阿饅,是靈獸!”伏兔憤憤不平道。
“那還不是被你當成狗來用。”
“你……”
伏兔啞口無言,兀自站在原地,狠狠地瞪他。
立談之間,一名身披甲胄的男子匆匆趕至宸若身前,見得伏兔小大人也在跟前,便向宸若遞了個眼風,似是有急事稟報。
宸若倒是不緊不慢地向著影壁后走去,優哉游哉的樣子,全然沒將他師父失蹤一事放在心上。
“將軍。”男子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將軍,人……失蹤了……”
宸若有些不以為然地看著他:“這我知道,師父他老人家興許過兩天就回來了。”
“不,將軍……”男子面上躊躇,抬頭偸瞧了一眼他的臉色,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是陸姑娘她……也失蹤了……”
“什么?”宸若有幾分錯愕地看著他,前一刻還處之淡然的清逸面龐,陡然一寒,染上了一層薄怒,“承桂宮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怎會失蹤?”
“承桂宮都亂了套,明妃一干人等似乎也在四處在尋她。”
“泓洢那個廢物人在何處!”
“拿了明妃的令信,與那幾個異族人出宮去了。”那直爆火星子的語氣直叫面前的男子心肝一顫,連吞了幾口濃唾,不敢偷眼去瞧這張殺氣騰騰的臉龐,宿澤昨日還告訴他,將軍最近思/春心切,脾氣也破天荒地緩和了許多,如今看來宿澤就是在放屁,明明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怒無常嘛!
只見眼前那個讓人不寒而栗的背影反剪著手,向著遠處的煙絡橫林眺望,眼中燃起了明滅的怒火。
如此說來,掖庭殿一事,或許的確與泓洢無關。
宸若腦海之中倏閃而過一座殘破的囚籠,不禁精移神駭,忽焉思散,關于那座囚籠的記憶接踵而來,歷歷浮現在眼前。
他曾親眼目睹過那籠中囚徒受萬劍殛心之時百般痛苦的模樣,而這樣的折辱對他來說,稀松平常。
年幼的他就那樣被自己的師父帶到樊籠跟前,看著師父面容之上淋漓盡致的癲狂,比起那微不足道的惻隱之心,更多的,是視若無睹的冷漠。
宸若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同情他。
因為與這籠中囚徒比起來,他自幼遭受的殛心之痛,也許并不見少。
“阿若,為師今日,很是高興。”
從未見過師父那般古怪的模樣,笑著笑著,便笑啞了聲,笑出了滿眶的濁淚,笑得肝腸寸斷。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那位籠中人。
如今那樊籠再度出現在掖庭殿,人去籠空,讓人不得不將這兩件事聯系起來。
千思萬緒之中,只見一位脅肩諂笑的內侍邁著小碎步向他走來,來人一看便知是皇帝身邊那位長袖善舞的誠公公,還未待得近前,便對著宸若唱了個肥喏:“宸將軍,陛下召你去霽影閣。”
宸若向身邊的男子使了個眼色,男子旋即解意,轉身離開。
他眼風一轉,換上一副不抑不揚的面孔問:“可是為了蜃人部一事?”
“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宸將軍可親自去問陛下。”公公滿臉堆著笑,看向眼前長身玉立的男子,不由得抿唇一笑,如今無赦衛指揮使鋃鐺入獄,龍驤將軍這張臉上可真是掩不住的意氣風發。
畢竟那幫無赦衛,之前可沒少給他使絆子、下套子。
只見宸若長臂一展,四指相并向前一送,示意他前方帶路,誠公公立刻領命,將手中拂塵一揚,一路蝦腰領著他往霽影閣去。
皇帝似乎在閣中枯坐了許久。
只見他一身明黃的金絲長袍,整個身體嵌在那張清紅漆金龍頭出手圈椅之中,左手指上的白玉扳指扣在那椅把手之上,一圈一圈地打著節奏,右手的書卷上落滿了疏朗的菱花窗欞影子,迎著那暄風遲日,將滿身明黃烘得暖融融的。
見他進來施揖問安,圈椅上疲憊的男子這才挪了挪股下的班絲隱囊,端正身子問:“去了掖庭殿?”
“是,座上失蹤了。”他如實稟報。
“朕知道。”皇帝頭也不抬地答道。
“陛下召臣前來,恐怕不是為了此事吧?”宸若明知故問。
“朕看你……”皇帝突然將手中書卷往案上一扔,目光如炬地打量著他,“倒真是一點也不著急。”
宸若置之一笑,神態自若:“玉衡宮里那位可比臣急多了,可還真輪不到臣干著急。”
皇帝斜身對著他,漫不經心地翻閱著金匱上的典冊,看似在找尋著什么,目光卻飄無所依:“如今你師父不在,你最近又鋒芒過盛,惹得有些人不高興,朕以為,你該出去避避風頭。”
宸若執手而立,暗自生笑道:“那么臣是該去西北蜃人部平亂,還是……?”
那怙權自恃的年輕君主拱了拱手背,將下頜摩挲了片刻,冷言道:“旨已擬好,愛去不去。”
宸若干笑兩聲,他自然是知道陛下的脾氣,趕鴨子上架也不是頭一回了。“敢問陛下,何時啟程?”
那陛下終是展露了一絲笑容,卻又端著皇帝的架子不好過于開懷:“你現在就可以去校場,濂州境內的駐兵也隨你調遣。”
“現在?”宸若有些意外地看著眼前人,“陛下,尊師還未歸家,臣不堪其憂。”
只聽得對方毫不留情地揭穿他道:“方才不是說不急么?朕聽說你近日耽于美色,莫不是縈懷佳人,無心衛國戍邊?”
宸若面上微微一滯,斜眼打量了一下案前凌亂的卷冊,垂眼片刻,沉聲應道:“臣罪該萬死,又讓旁人把這些捕風捉影的風言風語傳到御前,擾了陛下圣安。”
“宸若,你的確該死。”皇帝轉過身來,把眼前的清俊男子從頭到腳剜了一眼,眼中的煩郁之色盡顯。
“你平時如何作為朕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你能不能別讓懷瑟知道?她那個性子,也不知是誰慣的!”
你自己的胞妹,那可不就是你慣的么?
那垂首的男子嘴角漾起漣漪,盎然道:“非上上智,無了了心,陛下亦是明察臣的心意。”
“少給朕阿諛奉承,你就多去哄哄她怎么了?”
宸若不置可否,唱喏道:“陛下,臣還得去校場,臣告退。”
“你……去吧去吧……”皇帝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忙咽下喉間的痛言詈辭,向著他推了推手背,將頭埋入卷冊之中,懶得再看他這副巧言令色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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